“小意温柔的,最好能有一手好厨艺,这样我们闲暇时也能切磋一二。”
听闻此话,赵浔的手指在折扇上轻叩两下,心情大为不错。这位谢姑娘所描绘的形象与他大相径庭,前些时日她一直给他写情信,大抵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两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半晌,明鸢率先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殿下方才还没有答我,如此行色匆匆,可是要赶回京城?”
“不错。”赵浔略一点头,抬头望着西沉的日头,在心底算了番时辰。
昭王府的马车等在最近的驿站,距离此间有小半个时辰的脚程,眼下已近未时,若再不动身只怕便赶不回去了。
明鸢噙笑道:“我也要回去一趟,不知殿下可方便捎我一程?”
赵浔断然拒绝:“不方便。”
明鸢早料到他的反应:“殿下最好还是让我搭个车,否则今日谁都离不开此处。”
说话间,她意有所指地朝阿碧等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赵浔喜怒莫辨地瞧着她:“姑娘是在威胁本王?”
明鸢温和地朝他笑了笑:“殿下怎的如此作想。”
赵浔垂头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胆子倒是不小,同她阿兄一般。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些熟悉感。赵浔揉了揉额角,很快给出了个合理的解释。
这位谢姑娘同她阿兄的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估摸着是他镇日同谢少傅在朝堂上唇枪舌战,连带着看他的胞妹也有几分熟悉。
果然,谢家这两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赵浔思忖片刻,似笑非笑:“也好。”
明鸢原想着还得同赵浔费上一番口舌,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她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若是赵浔在半途做些手脚,她只要设法缠住他便是了。反正他回京也是为了同自己学厨艺,大不了两人谁都别回去了。
然而,这一路竟分外顺利。两人仍是各自占据了马车的一角,赵浔手中握着卷书,闲闲倚在车壁上,对着灯烛夜读,没有半点要搞事情的迹象。
等马车入了城,他甚至还吩咐车夫先去谢府一遭,将明鸢送回去。
明鸢总觉得事有蹊跷,她觉得赵浔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被自己如此威胁,竟然毫不在意,甚至还给自己行方便…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准备作妖。
马车很快停在了谢府门口,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明鸢掀开车帘,刚要矮身出去,便听赵浔凉凉道:“姑娘记得把车钱结一下。”
明鸢的嘴角抽了抽,哦豁,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不过搭车付钱也是天经地义,她放下帘子,回身问赵浔:“车钱是多少?”
“五公里一两银子,我上车前问过车夫,自驿站到京城有三十公里,共计纹银六两。”
他顿了顿,很是大度道:“至于送姑娘回府这一程,本王便不再额外同姑娘算钱了。”
“纹银六两?”明鸢彻彻底底被赵浔的无耻震惊了,这哪里是搭车,分明是抢劫!
赵浔闲闲提醒:“打欠条还是付现银,姑娘还是快些定夺。”
第29章 白肉胡饼 这位昭王殿下还有两副面孔?……
明鸢生生被气乐了,她深吸口气,吩咐门口的小厮:“去取银子,六两三百钱。”
说罢,她转头看向赵浔:“余下的三百钱是自城门到谢府的钱,一并给殿下结了。”
她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很好,竟然坑到她头上来了。明鸢素来不是什么忍气吞声之人,她比较喜欢秋后算账。
赵浔的屡次挑衅,彻底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等小厮取银子的间隙,她挑眉瞧着赵浔:“不晓得殿下听没听过一句江湖浑话,叫做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赵浔懒洋洋瞥了她一眼:“哦?”
“看来是没听过,无妨,很快你就明白了。”
赵浔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本王拭目以待。”
方才的那名小厮折返回来,明鸢自他手中接过荷包,扬手丢进马车里。荷包带着腾腾杀气掠过赵浔的衣摆,重重砸在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
车夫被这响动惊得颤了颤。
赵浔倒是颇为淡然,抬头瞧了她一眼,信手拾起掉落在地的荷包,不紧不慢地去解绳扣。
瞧着他的动作,明鸢心头一紧,想起一桩事来。她的荷包上大多都绣着小狐狸的纹样,先前在昭王府时赵浔曾见过几次。
眼下烛火昏暗,他大抵注意不到,可若在白日里细看,多半会瞧出些端倪。
得寻个由头把荷包要回来。
然而,她还没开口,赵浔已利落地将荷包中的银子倒出来,把荷包丢还给她:“荷包还是还给姑娘吧,免得惹出什么非议。”
明鸢的嘴角抽了抽,这位昭王殿下莫非是怕自己反过来找他碰瓷?
她把荷包揣进怀中,转身走入府门。
赵浔信手将银子丢到一旁,吩咐车夫:“回府。”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必行至府门,在前头的东临街停下便是。”
明鸢匆忙换了身衣服,将桐木面具带上,一路小跑着去了昭王府。
她气喘吁吁在府门前站定,远远瞧见赵浔自巷口走来,手中还拎着几个油纸包。
她不由有些疑惑,这厮不是乘马车回来的吗,她怕误了时辰,还特意准备了个理由,没想到来迟的却是赵浔。
正思忖间,赵浔已经走近,抬头瞧见她,眼底攒出些笑意:“让小明姑娘久等了,我方才出去走了一遭,瞧见一家胡饼店,顺手买了些回来,等会儿先垫垫肚子。”
明鸢:“...”呵,还出去走了一遭,若非跟他一块自荒郊野岭赶了回来,她兴许就被忽悠了。
两人一路走进去,经历了方才之事,明鸢瞧着赵浔这张脸,觉得同他无话可说。她阿兄说得不错,这厮的皮相颇有些欺骗性,扒开他那层皮,里头不知道有多黑。
赵浔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先开口道:“小明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明鸢瞥了他一眼:“让人坑了。”
赵浔沉默片刻:“可有用得到我之处?”
明鸢摇头,心道大可不必,坑我的正是您老人家。
赵浔顿了顿,安慰她:“无妨,本王今日也被讹了,不过我连本带利讨了回来。遇到这等晦气之事,决不能忍气吞声,否则只会纵容得对方愈发猖獗。”
这话说得甚好,明鸢简直想给他鼓三遍掌,她也是如此打算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赵浔说他也被讹了?这一整日,他一直同自己在一起,所以他口中的讹他之人…是自己?
明鸢在心底冷笑一声,这厮面皮当真是厚,如此颠倒黑白,竟然还颇为理直气壮。
她盯着赵浔看了片刻,认真道:“受教了。”
理直气壮的赵浔继续发表着他的言论:“姑娘万万不可一时心软便放过了那厮,若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同本王说。”
明鸢抚了抚袖角:“那便先过殿下了,倒是不必劳烦殿下,不过殿下放心,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浔最好不要给她留下什么把柄,否则…呵!
一无所知的赵浔露出了些许欣慰神色。
气归气,不得不承认,赵浔买的胡饼还是颇为不错的。明鸢原本没打算吃那饼,但奔波了一下午,水米未进,腹中空空,着实有些撑不住。
本朝的饼店有油饼店、胡饼店之分,传统的胡饼店售卖宽焦、侧厚、髓饼、满麻等,后来竞争愈发大,一些饼店便出了些新的花样,诸如白肉胡饼和猪胰胡饼。
相比传统的式样,这些新的样式要更受欢迎些,不过价格也高,倒是很得一众权贵世家的喜爱。
赵浔买的应该是东临街张婆婆的饼。张婆婆做的白肉胡饼是京城一绝,她家的胡饼是烤制的,里头的肉加得毫不含糊,整个饼身都被撑得鼓胀起来,一口咬下去,肉香、麦香和胡麻香混在一处,荤而不腻,很是合口。
明鸢一面掰着饼吃,一面套赵浔的话:“瞧着殿下面带倦容,可是最近事务繁杂?”
赵浔摩挲着手中茶盏:“尚可。”
明鸢噎了噎:“其实厨艺这事也不能一蹴而就,若是你近来不便,也可以停上几日。”
怎么说呢,一两日还好,要是日日这般折腾,她委实有些吃不消。
明鸢在心中想着,估计经过今日,赵浔也意识到了这样有多麻烦,此时自己主动提出,他多半会顺着应下,如此便是皆大欢喜。
她抬头看向赵浔。
赵浔清了清嗓子:“无妨,都说勤能补拙,本王天赋不足,便更该努力些。”
明鸢只觉喉头一哽,真好,是她低估了赵浔于庖厨一事上的热忱程度。
赵浔把一碟砂糖冰雪推到她面前,开口道:“姑娘有此一问,可是担心时辰晚了,回家有些不便?”
明鸢想了想,点头称是。
赵浔皱眉思索片刻:“倒是我思虑不周,不如以后让王府的马车送你回去,也免得你独自走夜路遇到什么危险。”
明鸢的嘴角抽了抽,难不成赵浔碰瓷上瘾,准备再讹上她一笔?
她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昭王府的马车可要收费,车钱怎么算?”
“收费?”赵浔似是怔了怔,“小明姑娘说笑了。”
明鸢:“...”半个时辰前他同她要车钱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一两银子五公里,可是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让。
然而此时此刻,赵浔的神色颇为诚挚,倒是不似作假的模样。
敢情这位昭王殿下还有两副面孔?
第30章 互相伤害 这就叫因果循环,天理昭昭。……
吃过胡饼,两人来到小厨房。前两道菜赵浔已经做得有些模样了,作为断头餐来看,虽然不能说走得了无遗憾,总归不至于死不瞑目。
但是那道葵花斩肉…
明鸢想起昭王府遴选小师傅那日,赵浔自信满满端出的那盘黑糊糊的物什,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这已经不是死不死得瞑目的问题了,若是当真叫她在死前品尝这道菜,她做鬼都不会放过赵浔。
听闻要做葵花斩肉,赵浔倒是颇松了口气。他信手把肉丢在案板上,回头对明鸢道:“小明姑娘上次称赞我做的这道菜,其实有些过誉了。”
称赞?明鸢认真地回想了一番,自己当时是怎么称赞那道菜来的,对了,腴而不腻,软嫩鲜香。
那几日正逢春雨连绵,她没被雷公盯上,当头劈上几道,委实有些侥幸。
好在赵浔认清了自己的实力,明鸢清了清嗓子,正要鼓励他几句,便听他继续道:“不过这菜也算是本王的拿手菜之一了,那日听完小明姑娘的一席话,本王又仔细琢磨了一番,重新改进了一二,拿给楚三尝时,他赞不绝口。”
明鸢:“...”楚三当真不是迫于他的淫威才这般称赞的吗。
其实赵浔的刀工已经练得不错了,有问题的是火候,他能做得外焦内生也是不易。这就好比答一道全是选择题的卷子,全部答对固然不易,一个都蒙不对也需要功底深厚。
赵浔便是个罕见的功底深厚之人,甚至说炉火纯青也不为过。明鸢煮了杯茶润嗓子,回来就瞧见了一盘熟悉的焦黑之物,焦糊的气味自鼻端散开。
赵浔端详着盘子里的葵花斩肉:“比之上次又有了些进步。”
明鸢:“???”
她喝了几口茶水压了压惊,这才开口道:“殿下且同我说说,这进步之处在哪里?”
“姑娘上次说这葵花斩肉讲求既大且圆,这次做成的比之上次又大了些,外观上也更贴近于圆形了。”
明鸢:“…”
她有种预感,这道菜的教学大概不会如同先前一般顺利了。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赵浔仍不得其法,做出来的葵花斩肉依旧是外焦内生的老样子。
外头夜幕四合,二更将至。想着还要赶回去,明鸢开口道:“殿下,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赵浔也顾及着那面,点头应了下来,又道:“让王府的马车送你回去。”
明鸢断然拒绝:“不必了。”
昭王府的马车,她不打算再坐了。
回到山中时已近子夜,画采正等有些焦急,远远瞧见她,面上露出笑意:“姑娘可算回来了。”
明鸢道:“赵浔可回来了?阿碧那边没怀疑吧?”
说起此事,画采面上露出些一言难尽的表情:“昭王殿下也是方才回来的,我原还想着如何给姑娘遮掩过去,没想到昭王殿下倒是先给了解释。”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两人一起出去散心,结果从傍晚时分散到了大半夜,最后还是分开回来的,赵浔心思缜密,未免皇后的人起疑,必然想好了说辞。
提着裙裾走上马车时,她好奇问了句:“赵浔给的解释是什么?”
画采迟疑半晌:“他说…”
“他说什么?”
明鸢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说姑娘碰瓷去了,被人家当场抓获,扣了下来,他先行回来,遣小厮送了银子去赎你。”
明鸢:“...”
她就不该生出这个好奇心。那种情况下,画采不能出言解释,她们只得平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更为离谱的是,今晚她还得同赵浔这厮呆在一辆马车上。
她有种预感,此行之后,谢家和昭王府估计得彻底撕破面皮了。这大概也是赵浔想要达成的效果。
所以,今夜这厮八成不会安生,两人多半难以平和地度过这宁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