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鸢摇头:“席间被赵浔的一席话说得没了胃口,没怎么动筷,此时倒是有些饿了。”
她自食盒中取了筷子出来,又招呼画采:“此处没有外人,一同坐下吃些。”
因着是当宵夜的,画采备的菜肴都是清淡爽口的,没有加浓油赤酱,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此时正是吃杨梅的时节,她还特地绕去城北买了壶杨梅煎。
正巧谢府近来得了些冰,明鸢叫人拿了方冰鉴上来,把杨梅煎同一碟时令水果一道放入其中镇着。
她素来怕热,用罢晚膳便坐到了轩窗下头的那方贵妃榻上,将窗子撑开,端着盏冰过的杨梅煎,读着早前买回来的野史杂记解闷。
正看到兴起,外头忽然响起她阿兄的声音:“阿鸢回来了吗?”
明鸢隔着窗子同他招手,谢少傅瞧了,拾步跨进院中:“你这些日都做什么去了,我下午时来了好几次,小厮都说你还没回来。”
明鸢噙笑给他端了杯杨梅煎:“还能去做什么。”
谢少傅立时警惕起来:“你不会去找赵浔了吧?”
明鸢干笑:“先前不是同阿兄说了,我先前在街上碰着位买馍的婆婆,想帮老人家一把,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找铺面。”
听她如此说,谢少傅这才松了口气,思忖片刻,又问:“白日里见的那些儿郎里可有中意的?”
见明鸢断然摇头,谢少傅不由皱了皱眉:“那昭王确实生了副好皮相,可阿兄瞧着他也就空有这么个皮相,你可莫要被他骗了。”
说着,他惆怅地叹口气:“皇后娘娘今日叫人来传话,说近来心神不宁,想找个人替她去京郊的静林寺礼佛,问你愿不愿去。”
静林寺建在一座深山中,四周荒僻,连人家都没有几户,谢少傅自是舍不得让妹妹前去。
然而皇后这话明面上是征询,实则不容推拒。明鸢不欲让谢少傅为难:“正巧我在京城待得也有些腻了,就权当散心,且还能静心学些佛法,也是不错。对了,娘娘可说了要去多久?”
谢少傅哼了一声:“此事没这么简单,所谓礼佛不过是个由头。”
他顿了顿,拳头都捏在一处,半晌咬牙道:“昭王也要一道前去,至于待上多久,谁也不知道。”
敢情是为着撮合自己和赵浔啊,明鸢叹了口气,她就说怎的有那么多人选,这事偏偏落在了她头上。
谢少傅恨恨道:“你尽管放心,阿兄把府中精壮的侍卫都给你带过去,我就不信,他赵浔这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样,能掀起什么风浪!”
明鸢:“...”
谢少傅想了片刻,又道:“启程之日定在了三日后,回头阿兄重新排一排,尽量让你在这三日里把那些公子都见了,若是没有合适的,阿兄叫人画了画像给你送过去。”
明鸢踟蹰片刻:“毕竟是佛门净地,如此有些不妥吧。”
她着实怕谢少傅冲动之下,继续把京城的好儿郎打发去静林寺同她相看,若是让赵浔知晓谢家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送顶绿冠给他,还是当面那种…
明鸢不由打了个冷颤。
谢少傅哼了一声,灌下一盏散着寒意的杨梅煎,这才冷静下来。
明鸢摩挲着手中的书卷,忽然想起宗事:“阿兄可听过云归这名号?”
“云归?”谢少傅的眉头皱了皱,“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你若是瞧上了这位云归,阿兄明日便叫人去寻了他来。”
明鸢哭笑不得,她阿兄现下只怕满心都是给她找个如意郎君了。
她想了想,但凡涉及到赵浔之事,谢少傅都分外敏感,若是如实相告,让她阿兄晓得自己披着马甲在昭王府,只怕不日还得杀去一趟。
于是她模棱两可道:“先前在街上听人谈论,旁的没听清楚,只是此人似乎与赵浔有些瓜葛,阿兄还是提防着些,暗中查一下这人。”
谢少傅应了,临走时谆谆叮嘱:“阿鸢,我是绝不会认下赵浔这个妹婿的,等去了静林寺,你定然要同他保持距离,实在不行阿兄再给你带条狗去,若他招惹你,不必客气,放狗咬他!”
明鸢:“...”
她又想起另一宗事,自上次在明月楼探听消息算来,已过去大半个月,那毒也该当发作了。
第27章 静林寺 为了不掉马,她也只能舍命陪君……
第二日早朝结束,皇帝将赵浔留下,说了礼佛祈福之事。
赵浔不动声色地应下了,走出大殿时,面色有些冷淡。
等在外头的楚三听说此事,抚掌道:“殿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眼下您在京城,行事难免束手束脚,若是去了静林寺,很多事便能做得不露痕迹了。”
赵浔瞥了他一眼:“你以为陛下当真能如此放心?他只是为了撮合我跟谢家姑娘,又不是蠢,放虎归山这道理他自然明白。”
楚三讷讷摸了摸鼻子:“如此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赵浔不由皱眉:“本王同谢少傅已经商量妥帖,此事不会再有变数。”
楚三应了,神色间颇有些颓然。
赵浔打量他片刻:“楚三,你近来有些不对劲。”
“哪里,殿下多虑了。”
说这话时,楚三垂下头,避开赵浔探寻的目光。
赵浔并没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楚三自小随他一起长大,若说这世间只有一人不会背叛于他,那么此人定然是楚三。
他担忧的是另一宗事,听陛下话中之意,此番去静林寺只怕要呆上些时日,况且既然要撮合他与明鸢,皇后定然会用些手段。
他怕小明姑娘会生出什么误会。
赵浔回到府中,在书房坐了半晌,终于想出一宗妙计。
今日的相亲宴上,谢少傅足足安排了十五人,明鸢脱身出来时已近未时,在前往昭王府的路上,她从怀中取出盒傅粉,对着菱花小镜往面上敷了敷。
到了昭王府,明鸢脚步虚浮地走下车,在走到小厨房时身形一晃。
她原本算好了后头有张小几,正好能撑上一撑,孰料赵浔反应得很快,在她将将要扶到那张小几时,伸手捞了她一把。
明鸢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要重新站稳,下一秒想到自己还在毒发,不能如此精神抖擞,僵硬地停下动作,往一侧挪了挪。
赵浔皱眉瞧着她:“你身子不适?”
“今日早起便觉得身子不适,可能是上次的毒发作了。”
“毒发了吗?”不知怎的,她觉得赵浔听得此话,反而松了口气,“这毒发作起来是个什么症状,小明姑娘不妨讲上一讲。”
“头晕,腹痛,胸口发闷…”明鸢照着毒药发作的一般症状编了一编。
楚三附在赵浔耳畔:“殿下,这毒看起来有些温和,不像您的风格。”
赵浔咳了咳,从袖中翻出个小瓷瓶,倒出粒琥珀色的小药丸:“解药。”
明鸢接过来,犹豫片刻,她并未中毒,吃了这解药只怕得有些副作用。思忖片刻,她打算做个样子便好。
孰料赵浔定定瞧着她:“尝尝味道如何。”
明鸢:“…”难不成这解药还有不同的口味?
赵浔清了清嗓子:“我是想了解一下用过解药的反应。”
于是,明鸢咬牙把解药吞了下去,而后皱起了眉,这次是真的。
怎么说呢,这解药酸得人牙倒,偏又带着些发腻的甜,难吃得有些离谱。
赵浔的语气中带着些不易觉察的期待:“如何?”
明鸢:“...”
站在一旁的楚三默默叹了口气,这哪儿是什么解药,分明是他家殿下昨日心血来潮做的梅子糖。
昨日他尝了一颗,啧…难怪小明姑娘会是这反应。
赵浔咳了咳,起身端了杯茶水:“良药苦口,喝杯茶缓一缓。”
明鸢将一杯茶喝得干干净净。
刚缓过来些,便听赵浔道:“下次本王换个方子试试。”
明鸢斟酌着开口:“这毒也不知何时发作,不若殿下先给我几粒解药。”
她着实不想有下次了。
赵浔捏了捏手中瓷瓶,抿唇道:“没了。”
明鸢:“...”
她想了想,又道:“若殿下哪日要出远门,不在京中呢?”
毕竟赵浔过两日就要去静林寺了,明鸢不好直接道明,只得旁敲侧击一番。
“本王近日都在京师。”
赵浔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明鸢有那么一瞬怀疑她阿兄说的消息不甚可靠,或许赵浔推拒了去静林寺一事。
然而,两日后,两人还是一同坐上了去静林寺的马车。
这趟静林寺之行委实热闹得很。先是谢府,谢少傅足足派了十名侍卫过去,其中四人是武馆现招的,个个膀大腰圆,瞧着就颇为能打。
明鸢浩浩荡荡地带着这一干人出府,不像是去祈福,倒像是要同人干架。
皇后自然也要凑上番热闹,她将阿碧派了去,明面上是表示诚心,但明眼人都清楚,阿碧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撮合明鸢和赵浔。
明鸢同赵浔本是要分坐在两辆马车上的,阿碧面无表情地拿匕首割裂了其中一辆的车辕,于是他们被迫坐在了一处。
虽挤在这么方狭窄的空间,两人分坐在两头,连衣摆都隔了老远。
明鸢若有所思地瞧了赵浔一眼,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宗事。昨日她去昭王府时,赵浔问她明日可能把时间推迟些,等申时再开始。
她不动声色地应了,心中却大为不解。这些日两人都在静林寺,赵浔难不成打算连夜赶回京中?
昭王殿下这般好学的精神使她大受震撼,可以看得出,他当真是醉心于厨艺。
为了不掉马,她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两人大半夜各自从静林寺赶回京城,然后在王府继续会面,着实像是有什么大病。
明鸢叹了口气,自京城到静林寺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脚程,可以预料,接下来数日她恐怕都难以安枕了。
她从包袱里翻出个小靠枕,准备先在马车上补个眠。
明鸢的睡相不太好,原本两人各自占据了马车的一角,井水不犯河水,但她入睡后无意把一截手臂伸到一旁,几乎碰到了赵浔的衣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驶过一段崎岖山路,她被晃醒,抬眼看去,昭王殿下端正地坐在另一角,皱眉盯着她的手臂,见她醒来才长舒口气。
明鸢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我…”
话音未落,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而后不动了。不多时,阿碧掀开车帘:“殿下,姑娘,马车出了些问题,我们恐怕得在此地过夜了。”
阿碧这话说得不徐不疾,没有半点担忧的意味,看来这是一早便设计好的。
只是有一宗事,明鸢只叫人在静林寺后头备了快马,可如今被困在这荒郊野地,她要如何在申时赶回昭王府?
第28章 斩桃花 大意了,斩错了
不过她倒也不急,毕竟赵浔得比她着急一些,若是赵浔脱不了身,她也不用回去了,若是赵浔脱了身,她照猫画虎便是。
眼瞧着日色快要西移,赵浔起身走下马车:“既然今日不赶路了,本王四处走走。”
说罢,他闲庭信步地朝远处走去,瞧着那模样,倒真像是去赏风景。
明鸢打着车帘看了片刻,扬声道:“殿下要去散心吗,不如我们一道吧。”
赵浔的眉皱了皱:“山路崎岖,眼下天又快黑了,没什么好看的。”
他话音未落,明鸢已走下马车:“无妨。”
赵浔瞥了阿碧一眼,面色不太好地拾步向前,明鸢挑眉跟了上去。
转过一处山坳,赵浔顿住脚步,转身瞧着她:“本王另有要事,姑娘若是要继续散心,还是带上侍女一道吧。”
“要事?”明鸢也不再兜圈子,“殿下这般行色匆匆,莫非是要赶回京城?”
赵浔顿了顿,答非所问:“听闻谢少傅近日给姑娘安排了数场相亲宴,不知姑娘可找到心仪之人了?”
明鸢摸不准他话中之意:“未曾。”
赵浔自袖中摸出把折扇,拿在手中摩挲片刻,开口时带着几分惋惜的意味:“这样啊。”
明鸢不解地瞧着他。
“本王这边还有几位不错的人选,骠骑将军的幼子,刑部尚书的五弟都不错,回头让楚三给姑娘送去画像瞧瞧。”
明鸢:“…”她先前还以为是自家阿兄看赵浔不顺眼,这才准备送他顶绿冠戴上一戴,如今看来倒是误会了。
莫非这厮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
联想谢少傅的反应,明鸢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赵浔同她阿兄多半在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定,她阿兄估摸着怕她伤怀,这才隐瞒下来。
赵浔也不急,打发烂桃花这事他素来得心应手,来一朵他折一朵,连根带叶,连根须子都不会留下。
他原也想趁着这趟静林寺之行,与谢家姑娘彻底做个了断。
方才抛出那番话,不过是试探这位明鸢姑娘的态度,若她顺水推舟最好,若是她碰瓷纠缠,他也有解决之法。
无论如何,这朵桃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静静立在原地,等着明鸢的反应。
然而,明鸢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片刻怔忪后,她露出一副恍然神色:“甚好。”
瞧见她这般平淡的反应,赵浔反而有些错愕,没想到这位谢姑娘倒很是拿得起放得下。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既如此,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或者需要本王做的吗?”
明鸢思忖片刻:“那位骠骑将军家的幼子生得如何,脾性可好,会做菜否?”
“本王只与他见过一面,生得不错,威风凛凛,仪表堂堂,两年前曾与骠骑将军上过战场,横戈跃马,很是英气。至于脾性…”赵浔想了想,反问道,“姑娘喜欢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