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第二日晨起,两人皆顶着双青黑的眼圈,一副神色萎靡的模样。
早膳时分,明鸢恹恹地拿着块桂花糕吃,吃到一半,一阵睡意袭来,险些没能坐稳,多亏画采机灵,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赵浔也是强撑着精神,行止间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恍惚。
阿碧打量着两人的形容,对于这一进展很是满意。于是用过早膳后,马车也终于修好了,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到了静林寺。
明鸢一早便听闻静林寺是处幽僻所在,直到站在山头上向下眺望,她才晓得何为真正的幽僻。方圆百里,群山连绵,连户人家都看不到。
不过庙宇虽然荒凉,里头的屋舍并不简陋。这寺庙是皇家的,后宫妃嫔有时会遣婢女来此祈福还愿,还有几名前朝的太妃居于此处,带发修行。
明鸢与一众女尼见过礼后便回了屋中补眠。昨日僵坐了一晚,她现在腰酸背疼,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赵浔这厮绝不会比她好上多少。
昨日她走上马车,还没同赵浔理论先前的事,他倒是先撂下茶盏,自袖中取出根束发的绸带。
在明鸢不解的目光下,他比划了一下,将这根绸带横在两人之间:“今晚我二人便以此绸带为界,明鸢姑娘以为如何?”
彼时她在心底冷笑一声,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学幼稚园小朋友画三八线,当真是无聊至极。
她随口应了,抱着毯子坐在了自己那端,只当赵浔信口一说。直到半夜被赵浔叫醒,那厮义正辞严地提醒她:“你的手臂越界了。”
借着胧明月光看去,他的面上一派大义凛然。
明鸢愤怒地收回手臂,被气得睡意全无。
小半个时辰后,赵浔也睡了过去,垂落的袖摆越过了那条绸带。
明鸢拾了颗蜜饯丢进口中,呵,这就叫因果循环,天理昭昭。
她凉凉开口:“殿下,你的袖摆滑到我这边来了,劳烦往回收收。”
如此反复几次,俩人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愤怒与怨气,最终谁都没能安枕。
她不由想起一句话,来啊,互相伤害。
当真是应景得很。
第31章 画像(含入v公告) 同谢家这段姻缘算……
明鸢这一觉直睡到了午后,醒来时只觉脑中仍有些昏沉。
外头的日色不错,她带着画采出了院门,迎面便碰上了阿碧。
明鸢瞧见阿碧殷切的笑容,便觉有些不妥。果然一盏茶后,她被阿碧拉去了赵浔院中。
阿碧表示皇后娘娘想看一看她的画像,听闻赵浔精于丹青之道,笔下画作颇为传神,择日不如撞日,正巧当下两人无事,不妨就在此间画上一幅。
明鸢的面上露出些愕然神色,她只听说赵浔擅长擅棋艺,落子纵横捭阖,变化无方,倒是不知他于丹青一途上还有些研究。
赵浔同样露出愕然神色,很快,他瞥了明鸢一眼:“既如此,随我进来吧。”
楚三正在屋中候着,抬头瞧见明鸢,拱手行礼,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跟在她后头的画采。
明鸢挑眉,噙笑瞧了他一眼,也没点破,目光落在桌案上,只见上头搁着十数只锦盒,每个锦盒中都盛着枚乌溜溜的药丸。
楚三殷切介绍:“这些是…”
赵浔拧眉打断他:“楚三。”
楚三讷讷闭了口。
赵浔信手拿起一个盒子:“这个是绝念丹。”
明鸢瞧了一眼:“是让人断情绝爱那种吗?譬如忘情水。”
“断情绝爱?”赵浔咀嚼着这几个字,轻哼了一声,“用完此丹,四肢僵硬,周身溃烂,受尽折磨七日而亡,所谓绝念,是绝了苟活的念想。”
明鸢:“...”
赵浔又拿起另一只锦盒:“这个是…”
明鸢抬手打断他:“殿下不必介绍了。”这根本就是威胁。
赵浔瞧了她半晌,撂下锦盒,温和道:“本王闲来无事便喜欢摆弄些毒物,于此道上颇有些心得,若姑娘感兴趣,我们倒是可以切磋一二。”
明鸢:“...”大可不必。
她懒得同赵浔虚与委蛇,直接道:“画像吧,也好给皇后娘娘交差。”
听闻画像两字,楚三的面上露出些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没忍住问:“姑娘要给我家殿下作画?”
“是殿下来作,不是说殿下向来擅长丹青吗?”
“哪里的谣传?”楚三几乎脱口而出,很快意识到不妥,忙捂住口,往赵浔的方向瞧了一眼。
赵浔淡然地自笔架上抽了只笔出来:“所谓运墨内五色具,本王幼时曾跟着一名画师练过一些时日。”
楚三:“...”
怎么说呢,彼时他家殿下练了半月有余的焦浓重淡轻五种墨色,尚没来得及学其他的,画师连夜跑路了,还给他家殿下留了封信,上头十分恳切地劝谏他家殿下早日放弃丹青,让大家都得到解脱。
如今赵浔重新拾起,定然是场灾难。
不晓得明鸢姑娘的画像得被他糟蹋成什么模样。
可怜明鸢姑娘对他家殿下的画技一无所知,拾了把椅子,端端正正地坐好,又理了理鬓角。
楚三默默叹了口气。
落笔之前,赵浔随口问了句:“明鸢姑娘可喜欢擅长书画之人?”
明鸢一愣:“那是自然。”
擅长书画这等风雅之事,谁不喜欢呢?
赵浔噙笑瞧了她一眼,而后垂头落笔。屋中一时寂静,狼毫在纸面游走的声音清晰可闻。
明鸢的后背还有些发僵,忍不住换了个姿势,抬头时只见赵浔仍是一副专注模样,根本就没留意这边的动静。
她不由有些奇怪:“殿下画人像不必参照本人吗?”
楚三下意识垂头看了眼他家殿下的大作,嘴角抽了抽,一副极力忍笑的模样。
赵浔淡然地瞥了明鸢一眼:“若姑娘觉得坐累了,可以先出去走走,本王得过些时候才能画好。”
明鸢:“???”
不过既然赵浔都这般说了,她也懒得跟他共处一室,于是从善如流地起身行至院中。
画采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姑娘可瞧见楚侍卫的神色了?”
明鸢点头,打趣道:“你倒是一直留意着楚侍卫。”
画采面上一红,只道:“这屋中人不多,自然便留意到了。”
没否认啊,明鸢噙笑瞧了画采一眼。眼下这模样,倒像是郎有情妾又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郎君的主子着实不是个东西。
她在心下盘算,眼下谢家和昭王府势同水火,不若等两年后,若是谢家垮台了,就让画采拿着身契离开,谢家之事不该将她牵扯上,到时候若两人仍有情,这宗姻缘也算成了。
正思忖间,楚三自屋中走了出来:“姑娘,殿下画好了,请你去看一看。”
明鸢应了,拾步往屋中走去。楚三踟蹰着开口:“其实殿下无意冒犯姑娘,若是…咳,若是画像作得不好,多半是殿下许久没有作过画,有些生疏的缘故。”
明鸢点头,她儿时在画室学过一段时间的画,那时学得比较杂,素描国画都涉猎过一些,初时也画得很是稚拙,她大概能想象出赵浔大作的模样。
然而,当她瞧见那副画作时,默默在心中感叹了句草率了。
赵浔果然有些异于常人的禀赋,于厨艺上如此,于画技上亦然。
这幅画将他的天赋异禀展现得淋漓尽致,画中的女子穿着一身漆黑如麻袋般的衣服,脖颈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嘴角噙着森然笑意。
所谓画龙点睛,他画的眼可谓将整幅画的格调都进行了升华。那双眼既大且圆,如同骷髅头上那两只阴森森的眼眶。
这厮有毒吧!
赵浔搁了笔:“姑娘以为如何,还有哪里需要改动吗?”
明鸢:“...”她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赵浔继续道:“本王近来打算把丹青重新拾起来的。等以后有了夫人,我想日日为她作画,将她的画像挂满昭王府。”
明鸢想象了一番,觉得这场面应该挺僻邪的。
她在心底默默同情了一会儿赵浔未来的夫人,也不晓得是哪家姑娘如此倒霉,嫁给赵浔这厮。
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赵浔的大作,撂下画纸,告辞离开了。
赵浔要笑不笑地瞧着她离去的身影:“这位明鸢姑娘大抵不会再渴慕本王了。”
楚三颇为赞同地点头,心道这一通操作下来,人家姑娘姑娘又不眼瞎。
赵浔信手将那张宣纸丢进字画缸中,吩咐楚三:“找人再给明鸢姑娘画张像,回头给皇后送去。”
很好,同谢家这段姻缘,至此算是了结得差不多了。
他思忖片刻,问楚三:“你说若想同姑娘家表明心意,又不吓到她,该怎么做呢?”
第32章 追妻开始 呵,赵浔,你也有今天!
话音未落, 赵浔便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他叹口气:“罢了。”
孰料楚三踟蹰了片刻,斟酌道:“殿下, 属下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赵浔愕然瞧了他一眼:“你…”
“不是您想的那般。”楚三慌忙解释,末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浔抿唇看了他片刻:“若是你有了心上人, 本王可以替你做主,或者你有何疑惑,本王也可以为你尽力解答一二。”
楚三把这话思索了片刻,觉得他家殿下并不能帮忙解决这些疑惑, 于是婉言推却了。
想起方才的话题,他又道:“殿下,说道同姑娘家表明心意,其实您可以用诗词剖白, 如此不仅风流雅致, 倘若人家姑娘无意, 您也可以说成是探讨诗文。”
赵浔瞧了楚三片刻:“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不妨再说说, 你以为这诗文该如何选择?”
“属下以为,像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不错。”
“过于直白了些。”赵浔撑着额角, 觉得楚三委实不太开窍。
他思忖片刻,取了张纸来, 在上头郑重写了两句诗。
楚三瞧着自家殿下一副颇有自信的模样, 不禁探头去看,而后皱了皱眉:“殿下,这句诗…”
赵浔瞥他一眼:“如何?”
楚三摇了摇头,许是他一介粗人, 看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吧,总觉得这诗瞧上去有哪里不对。
不过他家殿下于文墨之上还是极为擅长的。楚三暗暗记下了这句诗,想着等回头也给画采姑娘写上一写。
两人各怀心思,眸光中都露出些憧憬与期冀。
赵浔想了想,又道:“去取作画的颜料来。”
楚三的面上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色:“殿下还要作画?”
赵浔垂头瞧着手中的花笺:“以流水桃花表情,再合适不过。”
楚三心道,别人的流水桃花是传情,他家殿下的就不一定了。
他将信将疑地去了颜料来,赵浔此番画得分外用心,与方才给明鸢作画时判若两人。
楚三立在一旁等着,后知后觉想起一桩事:“殿下这信是要送给谁?”
从他家殿下近日对明鸢姑娘的态度上看,他分明没打算给这桩姻缘留任何退路,因此这人自然不会是明鸢。
可除了明鸢姑娘,他家殿下同别的姑娘就更没可能了,难不成…
楚三心头浮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瞪大眼睛,开口时有些结巴:“难不成殿下喜欢上了哪家公子?”
说完此话,他浑身一抖,不动声色地退远了些。他已有了心仪之人,若是殿下对他动了什么心思,可着实有些难以收场。
赵浔瞥了楚三一眼:“想什么呢?是小明姑娘。”
“哦。”楚三经历了方才的震惊,此时已经颇为淡然。
淡然的楚侍卫替赵浔将桌上的颜料收起来,忽然反应过来方才自家殿下说了什么。
他愕然张了张口:“殿下是说小明姑娘?”
敢情他家殿下的所作所为不是尊师重道,而是对人家姑娘有了想法!
在他出神的间隙,赵浔已将信笺封好:“你说是当面给好还是着人送过去比较好?”
楚三想了想:“自然是当面给,这样被拒绝得也痛快些。”
赵浔:“...”
他将信笺揣进袖中,想了想,又取了出来,递给楚三:“算了,还是你去送一趟吧。”
待楚三走后,赵浔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心下生出些许忐忑。这般心境,自他十岁之后便再未有过。
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花梨木椅,按了按额角。
他有些眷恋这世间了。
生出这个念头时,赵浔自己先怔了怔,而后提起笔,蹙眉拟了封信。
他此前曾想过,等把一切查清楚,同他那好皇兄讨完债,也算得上死而无憾,可现在他忽然不想同归于尽了。
有些计划须得改上一改了。
傍晚时分,赵浔与明鸢仍是各自寻了由头回了京。
路过张婆婆的馍铺时,明鸢让人停了车,起身走了下去。
新的铺面坐落在繁华街市,外面尽是来往行人,生意日益红火起来,有了伙计帮衬,张婆婆也不必再像从前那般忙得脚不沾地。
明鸢特意寻了名擅厨艺的伙计过去,在张婆婆的点拨下,他很快便学得了十之八九,张婆婆家中有事时他也能顶替一二。
远远瞧见明鸢,张婆婆擦了把手迎出来:“里头有新出炉的笋肉馒头、鱼肉馒头和裹蒸馒头,我再叫人去买些入炉羊来,你便在此用个饭罢。”
明鸢噙笑瞧着店中来来往往的食客:“这里倒是愈发热闹起来了,说起来我还没吃过婆婆的鱼肉馒头,可是近来的新样式?我此番倒是有口福了。”
张婆婆笑着叫人去取,又道:“前两日我买了些鱼鲊配着白面馒头吃,味道竟不错,我便想着做些新样式。眼下做了两样,一样里头单放鱼鲊,另一样里加腌好的鲈鱼脍和三两样小菜,还没挂牌兜售,先赠给老食客尝尝,看看他们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