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头吃了小半碗,忽听谢少傅道:“明鸢,你不必多心,阿兄会替你做主的。”
这话说得颇有些没头没脑,明鸢愣了愣:“多心?”
“就是赵浔那混账去了楚青楼同人鬼混这事。”
“对了,听说他还纵欲过度,昏了过去,到现在还告着病假呢。”
明鸢:“???”
谢少傅深吸口气:“对了,听说他那小情郎带着个什么兔子面具,我已经着人查去了,若是让我找到证据,必然拎着那两个兔崽子一道去找陛下为你做主。”
明鸢:“...”倒也不必。
第20章 蟹肉馒头 得矜持一些。
谢少傅素来雷厉风行,尤其是在他小妹的事情上。第二日他便以楚青楼少缴“花粉钱”为由,奏请彻查楚青楼账簿。
近日京兆尹也接到了类似的举报,皇帝再次听闻此事,下令彻查。作为京城中颇负盛名的一家教坊司,此番查楚青楼也算是杀鸡儆猴,只是在让谁查此事上出了些差池。
谢少傅原本毛遂自荐,打算亲自去查,不料大理寺卿严拓站了出来,道是谢少傅日理万机,且不擅此事,不如交给大理寺,半月内定然给皇帝一个交代。
谢少傅在心底冷哼一声,严拓这老狐狸素来左右逢源、无利不往,此事没有什么油水,反倒是劳心费力,一个不留神还可能得罪人,放在往日严拓必然得置身事外。
今次挺身而出,多半是私底下与赵浔通过气了,赵浔这厮果然是做贼心虚。
于是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月中,谢少傅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找出赵浔的小情郎。
立夏过后,天气很快暖了起来,街头巷尾的行人们纷纷换上轻薄的夏衣,买冰食的摊铺也多了起来。
在这半月里,明鸢去了趟张婆婆的馍铺。打上次在昭王府外的一番谈话后,她一直想帮衬张婆婆一二。
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况且张婆婆也不愿接受他人的捐助。明鸢思忖数日,张婆婆的馍其实没得说,只是铺子太小,又没请伙计,规模受限,加之铺子的地段不好,附近并不繁华,去的大半都是熟客,因此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她此番去,是向同张婆婆商议,由她盘下一间好地段的铺子,再派去两名伙计,算是注资,张婆婆让三成利钱给她。张婆婆觉得这提议不错,两人商议了半日,眼见着要到晌午了,又塞给了她两包蟹肉馒头。
张婆婆做蟹肉馒用的是上好的蟹,个个油脂饱满、金黄透亮。老人家实在,也不吝惜用料,做成之后,雪白的馍皮里头裹着满满当当的蟹肉和蟹油,蟹肉洁白如玉,蟹油绵软剔透。趁热咬上一口,鲜香嫩滑的馅料裹绵韧劲道的面皮里,很是馋人。
日前赵浔着人递信,让她今日继续过去。明鸢看了眼日头,索性不回府了,找了家食肆,随意点了两样小菜,就着张婆婆的蟹肉馒头一道,倒也用得腹中饱胀。
用过午膳,明鸢打道去了赵府。近日她阿兄一直在查带白兔面具的小郎君,她自不能再以这副打扮招摇过市,而在昭王府,她又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左思右想,她差画采去外面做了张人皮|面具以备不测。
昭王府的守卫瞧着她陌生的面容,一时没认出来,明鸢自袖中取出白兔面具晃了晃,众人这才笑开,纷纷道:“小明姑娘,此番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明鸢笑嘻嘻地自袖中取出余下的一包蟹肉馒头给众人分了,而后踏进府门。
今日来得早,赵浔尚在午歇,她便在前院的榕树下坐着吃茶。入夏之后,日头渐渐毒辣起来,那方石凳放得位置不好,明鸢的半张脸都曝在阳光下,桐木面具被晒得滚烫。
她抬手遮了遮,余光瞧见矮墙上似乎有道灰扑扑的人影。定睛细看,墙头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明鸢不由皱眉,直觉告诉她,方才并非是一时眼花。
她撂下茶盏,翻身跃上矮墙,下头是处热闹街巷,人来人往,倒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她揉了揉额角,忽闻得院中一声轻笑:“没想到小明姑娘的功夫倒是不错。”
她俯身向下瞧去,正对上赵浔噙笑的眸子。
少年时的赵浔常常冷着一张脸,神色淡漠。自加冠以来,赵浔便不似从前一般,面上常带着几分笑意,看起来如阳春三月,可这笑意只流于表面,眼底深处仍是冷若冰霜。
楚三曾经同明鸢吐槽过此事,明鸢说这大抵就是职业假笑。
楚三其实不太明白明鸢口中的职业假笑是何意,但他觉得自打小明姑娘来到昭王府,他家殿下的笑倒是真诚了几分。
譬如此时,他觉得赵浔是真真切切的心情不错。这也在意料之中,近半月未见,他也挺想念小明姑娘的。
其实他家殿下今日没有午歇,用过午膳后,他家殿下特地换了一袭绣金纹的月白长袍,看上去人模人样…不,温润俊朗,而后就端坐在屋中喝茶。
然而,听小厮禀告说小明姑娘到了,他没立即起身,反倒又抬手续了杯茶。
楚三颇为不解:“殿下,您分明没午歇,怎的不去见小明姑娘。”
赵浔淡淡瞥了他一眼:“得矜持一些。”
楚三奇怪地瞧了他家殿下一眼,人家姑娘去见心上人要矜持,他家殿下去同小明姑娘拜师学艺,也不晓得矜持个什么劲。
但他也不好反驳自家殿下,只得陪他坐到将近午时,这才动身往前院走来。
没想到,刚踏过垂花门,就瞧见小明姑娘骑在墙头上,单手搭在眉骨处,正朝外眺望这什么。
他本想唤小明姑娘一声,没想到赵浔倒是先开了口。
听见赵浔的话,小明姑娘转身瞧过来,朝两人打了个招呼,而后觑着下头,打算先从墙头下来。
她确然是学过空手道,可于轻功上却是一窍不通,方才能上来是因着一时心急,加之正好有处假山可以借力,可下来便有些费劲了。
她犹豫片刻,对站在下头的赵浔道:“殿下且避一避。”
赵浔以为她是要以轻功跃下,从善如流地避开些。
明鸢深吸口气,纵身跳了下去,墙头倒也不算高,地下是一片青草地,她算了算,就算不慎跌了,也不至于摔出什么好歹。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赵浔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瞧着她的去势不对,眼明手快想过来接她一把。
守在下头的楚三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家殿下被压在了下头,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扶上一把。
其实若是赵浔不来裹乱,他是能接住小明姑娘的。
正踟蹰之际,忽听府门外传来谢少傅愤怒的声音:“赵浔,你是当我谢家无人了吗?”
第21章 退婚 本王从不反悔。
明鸢刚要起身,听到自家阿兄熟悉的声音,手下一个不稳,又跌了下去。与赵浔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片刻,忽听楚三喝道:“都是吃白饭的吗,怎得将谢少傅放进来了!”
看清谢少傅的阵仗,楚三叹了口气,将剩下的话收了回来。
谢少傅带了二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家丁,人人手中都拿着根结实的木棍,光靠挤就已经能将门口两名守卫挤到门边了。
为了应付老皇帝的疑心,昭王府外的守卫不过是个花架子,基本是个想进就进的状态。要紧的东西皆不在府中,这里不过是个空壳,没什么不能给别人看的。
楚三闭了闭眼,得,此番昭王府算是翻车了。幸得他家殿下与小明姑娘之间清清白白,若是肯同谢少傅好生解释一番,倒也不至于生出误会。
想通此节,他回头去看自家殿下和小明姑娘,而后愕然瞪大了眼睛。
两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他家殿下正托着小明姑娘的手腕,应当是想扶她起来。
楚三不由替自家殿下着急,眼见着谢少傅都杀进来了,他再如此不慌不忙,可就真得生出些误会了。
他忍了忍,终归是没忍住,快步上前扶起小明姑娘,往后院指了个方向:“这里有我和殿下,姑娘快避上一避。”
明鸢:“...”听楚三这么一说,她竟有种被捉奸当场的错觉。
虽易了容,但若开口说话,谢少傅定能认出她的声音,电光火石之间,她决定听从楚三的建议,先躲上一躲再说。
于是谢少傅进门时便瞧见这么个场景,赵浔躺在地上,衣衫凌乱,衣摆处还沾了不少草屑,他的近侍楚三正慌乱地给那个带着桐木面具的小郎君…不,瞧着身影应当是个姑娘指路逃跑。
谢少傅心头火气,大步走上前来,朝身后的家丁们一挥手:“把人都给我押起来。”
楚三身手不错,勉强拖住了一众家丁,给明鸢留足了逃走的时间。她离开后,王府的侍卫们也终于闻讯而来,局势一时僵持起来。
楚三|反剪着一人的手臂,借机同谢少傅道:“都是误会,您何不给殿下个解释机会。”
谢少傅打鼻孔哼了一声,瞪着淡然立在一旁的赵浔:“行,我且听你如何狡辩。”
赵浔不紧不慢地拍落袖口的浮土,仔仔细细地将褶皱系数抚平,这才瞥了谢少傅一眼:“这纸婚书本就是场儿戏,想必谢少傅也颇为不满罢。”
他清了清嗓子:“等过上一年半载,本王自会寻个由头,请陛下解了这段婚约,届时男娶女嫁,各不相干,也不耽误令妹。”
听完他这番话,谢少傅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复又冒了出来,说心里话,他确实不想将妹妹嫁给赵浔这混账,若是这纸婚约废了,谢少傅求之不得。
只是这话从赵浔口中说出来便让他心头不快了,怎得,赵浔还嫌弃上自家妹妹了,他也不好生照一照自己。
赵浔打量着谢少傅的神色,皮笑肉不笑:“若谢少傅今日应允了,赵某自当尽力为之,定不会损了令妹的声名,咱们也算各生欢喜。若你执意不允…”
他没再说下去,左手虚搭在石桌上,不紧不慢地轻扣着。
赵浔这话中威胁意味十足,谢少傅听得眼皮一跳。
与赵浔做死对头的这些年,他对这位昭王殿下的脾性可谓了如指掌,若赵浔想做成一件事,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步步为营地将它办成。
谢少傅自己倒是不惧和赵浔斗下去,只是若此事涉及到他妹妹,便得慎重思量上一番了。
他咬牙瞪了赵浔半晌,终于艰难点头。
赵浔倒是未料到谢少傅应得如此痛快,饶有兴味地看了他半晌,才开口:“既如此,后面兴许还有些事需要谢少傅配合,赵某便提前道句谢了。”
谢少傅瞧着赵浔耀武扬威的得意模样,捏了半晌的拳,才克制住揍他一顿的冲动。
好,很好,非常好,想娶明鸢,他也配!
临走时,谢少傅冷笑着看向赵浔:“昭王殿下可得记得今日所言,日后莫要反悔才是。”
“反悔?”赵浔瞥了眼面色不虞的谢少傅,“本王从不反悔。”
至此,两人不欢而散。
瞧着谢少傅怒气冲冲的背影,楚三忍不住道:“其实明鸢姑娘挺好的。”
赵浔抬手斟了杯茶:“不过是场政治联姻,本王同她都没打过什么照面,强扭的瓜罢了。”
楚三吞了口口水,半晌,斟酌道:“可殿下已过弱冠之年,这亲事…”
“姻缘乃是宗大事,总得等遇到那个合适的人,而非草草了事。”
楚三觉得自家殿下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照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他还遇不遇得到那个命定之人。
如此一想,他的面上便不由挂了些愁容。抬头去看赵浔,却意外发现自家殿下的面上竟露出些罕见的轻松神色,似是终于解决了什么大事。
明鸢姑娘是豺狼虎豹吗,竟叫他家殿下如此避之不及。
再一转念,这怎会是明鸢姑娘的错,分明因着他家殿下是个石头。
楚三的脑中不由浮出个画面,他家殿下在迟暮之年,成了个脾气古怪的孤寡老头,每日风雨无阻地拄着拐杖颤颤歪歪去往小厨房,做一道焦黑的鸡或者糊透的肉,而后让他拿去给府中众人分享。
想到此处,他不禁抖了抖,怎么说呢,希望殿下能比自己活得长久些。
赵浔不知楚三心中所想,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的沉思:“小明姑娘呢?此番是昭王府失了礼数,让她受惊了。”
楚三忙下去寻人了,赵浔握着茶盏坐了片刻,抬手打开桌上一只雕花精致的食盒。
里头盛着壶散着寒气的杏酥饮,并着一碟子豆儿糕,皆是他早前专门着人去外头买的。
赵浔拈起一块豆儿糕,搁在眼前瞧了半晌,突兀地叹了口气。
今日得了谢家的承诺,后面虽然得费上些心力,但退婚之事就算成了一半。只是还有些事情,他仍是有些踟蹰。
他走的是条不归路,百年之后多半是得下地狱的,他自己自是不怕,可…
半晌,他低声道:“她一个小姑娘,会不会有些害怕?”
第22章 雪霞羹 多相看几个,他就不信自己的妹……
匆匆躲入后院,明鸢总觉心中不安。她阿兄来势汹汹,带的都是府中最为能打的侍卫,新愁旧怨,可以预料,这必定是场恶斗。
她侧耳去听前院的动静,出乎意料,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打斗声就平息下来,不多时,楚三走到后院,瞧见她时眼前一亮:“小明姑娘,委实对不住,现下谢少傅已经走了,殿下请您过去。”
明鸢狐疑道:“谢少傅是误会了我和殿下吧,怎得如此轻易便离开了?”
谢少傅守株待兔了这许多日,连昭王府都闯了,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委实不是他的作风。
提起这话,楚三就觉得他家殿下的所作所为有些离谱,他终归没忍住,同明鸢道:“小明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殿下他就是个木头,还是不开窍的那种。人家明鸢姑娘…”
听到自己的名字,明鸢不禁支起耳朵,等着楚三的后话。
然而楚三没能再说下去,坐在不远处的赵浔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开口时带了些冷意:“楚侍卫最近挺闲的,若是实在无事,半月为限,把张杭和那日楚青楼中那伙人给本王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倒要看看,沈湛口中那盘局,是要如何算计本王。”
昭王府的人已寻找了大半月,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半分头绪也无。赵浔给他的这半月期限分明就是刁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