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三摇头叹了口气,殿下这是…打算栽赃嫁祸给小橘?
楚三觉得有些没眼看,他替殿下感到羞愧。
不过他家殿下显然并不觉得此举有任何不妥之处,他淡然自持地推开书房的门,见楚三没跟上来,微微皱眉:“怎么了?”
“没,没什么。”楚三回过神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既然小橘不仁在先,那就不能怪他们无义了。
堂屋已经在摆晚膳了,明鸢原本没打算留祝云用膳,小厨房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她想了想,索性着人备了拨霞供。
拨霞供就是后世的火锅,在炭火炉上架一口小锅,往其中注汤,待汤水滚沸后下菜肉涮熟,蘸着酱、椒、桂、酒制成的调料食用。
明鸢又叫人备了芝麻酱的蘸料,里头搀些胡麻、芫荽等配料,李娘子先前没配过这种蘸料,明鸢当场涮了羊肉片给众人分了下去尝了一回。
拿李娘子的话来说,蘸料鲜浓,又不喧宾夺主,着实叫人鲜掉了舌头。
明鸢笑了笑,沉吟片刻,叫人支了两口锅,一口用鲜蘑等熬成的汤汁做底,另一口中添的确是结结实实的红汤。
这位祝公子的家乡惯吃辣口,如此也算礼数周全。
于是,赵浔同楚三进来时,一眼便瞧见了那口翻滚着红汤的锅子。
谢少傅也到了,他先前穿得一贯随意,今日倒是端严起来,穿了袭绣着金线的玄色长袍,容色淡淡,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模样。
瞧见赵浔走进来,他站起身来,面上浮出个浅淡的笑:“祝公子。”
赵浔也客客气气:“谢大人。”
楚三只觉这场面怪异至极,这还是他头回瞧见赵浔与谢少傅平和地共处于一个屋檐下头。
正当此时,明鸢走了进来,瞧着屋中有些凝滞的氛围,笑道:“怎的不落座。”
赵浔噙笑同她拱手,刚要在她旁边落座,便被谢少傅眼明手快地拉了一把。
谢少傅的面上挂着周全的笑:“听闻祝公子是彬州人士,打小在那儿长大,想必惯吃辣口,阿鸢特地给你备了红锅,你且尝尝合不合口。”
于是,在谢少傅的难却盛情下,赵浔被拉到了离明鸢最远的一处所在。
楚三小声道:“属下怎么觉着谢少傅是故意的。”
赵浔拾起筷子,不咸不淡道:“来日方长。”
说着,他抬头去瞧明鸢,因着要吃拨霞供,她略挽了袖子,腕上的镯子悉数褪了,只露出一小截雪白手腕。
她拦住了上前布菜的侍女,大大方方自鲜蘑汤底中捞起片羊肉,在酱碟中滚了一圈,将裹满麻酱和胡麻的肉片送进口中。
赵浔的眼底浮起些笑意,方要学着她的样子去夹,谢少傅已新取了双筷子,自红锅中夹了一大箸的肉片放进他的碟中:“祝公子不必拘谨。”
碟中的肉片上沾着层红油,还有些辣椒碎,赵浔的眉头不由皱了皱,他吃不得辣。
谢少傅瞧着他:“祝公子可是觉得不够辣,无妨,我再叫小厮们去取些辣椒粉来。”
“不必。”赵浔夹起碟中的羊肉片送进口中,半晌,淡淡开口,“入乡随俗。”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都有些发哑。
谢少傅瞧着赵浔面无表情地将碟中肉片吃下,不由“啧”了一声,又道:“祝公子倒是个爽快人,我先前与昭王同席用膳时,那厮可是挑剔得紧,连沾了些小米辣碎的菜品都不肯动筷。说起来,我方才听阿鸢说,你对昭王殿下很是了解?”
赵浔持箸的手顿了顿,认真道:“其实我同昭王殿下也有些梁子。”
明鸢奇道:“你先前不是说对昭王殿下很是敬重?”
赵浔面不改色:“这并不妨碍我恨他。”
明鸢斟酌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粉转黑?”
“何谓粉转黑?”
明鸢想了想,给他解释:“譬如公子先前很是敬重昭王,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这份敬重不在了,甚至对他生出些不满,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赵浔颔首,尚未来得及答话,谢少傅先将筷子重重一撂:“甚好,这叫回头是岸。”
赵浔:“...”
明鸢清了清嗓子,瞥了她阿兄一眼,转头看向赵浔:“咳,祝公子别误会,我阿兄先前被昭王坑过,反应强烈了些。不知能否问一问公子同昭王殿下结的是什么梁子?”
“昭王殿下曾经做过一些事,毁了我的一片苦心经营,虽是无心之失,但总归错已铸成。”
楚三觉得殿下这是在自黑,又黑得颇有水平,简而言之,就是黑了,又没完全黑。
如此一来,也是坐实了他们同昭王有瓜葛。
果然,谢少傅的目中露出些探究神色,赵浔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低头去夹碟中的肉片。
还真是辣。
他皱了皱眉,也将肉片在盛着麻酱的小瓷碟中滚过一遭,辣意被裹在外面的麻酱冲淡了一些,倒是能入口了。
他吃了几片,竟觉得这吃法颇为不错,于是又拾箸去挟肉片。抬头时,正对上明鸢噙着笑的目光。
她的眸子被烛火映得亮晶晶的:“里头的豆泡也不错,下过汤锅后吸足了汁水,公子可以尝尝。”
赵浔的筷子鬼使神差地转向了翻在红汤中的豆泡。
楚三瞧着觉得辣,他想了想,小声提醒:“殿下,这个估计得辣。”
话音未落,赵浔已将豆泡送入口中,面上都被辣得起了红意,却噙笑道:“的确不错。”
楚三叹口气,得,是他多管闲事了。
用过晚膳,赵浔也没多停留,起身告辞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谢少傅问明鸢:“你觉得如何?”
明鸢垂眸想了片刻:“今日这位祝公子的举动倒是与我们先前所料一般无二,方才我叫画采去看过了,书房的柜子确实被动过。”
她顿了顿:“但阿兄,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过于顺利了吗?”
仔细想来,从祝云状似无意地说出那句“云停于归处”,到他从善如流地去到书房等候,这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可她总觉得有些怪。
不过她心中莫名有个直觉,这位祝公子看起来对谢府没什么敌意,而且还隐隐给她几分熟悉之感。
明鸢捏了捏额角:“罢了,眼下倒是不急,回头寻个机会试探再做试探便是。”
谢少傅沉吟片刻,总觉得祝云这厮瞧他妹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转念一想,若是祝云当真同赵浔和云归没什么瓜葛,其实倒也算是良配。
谢少傅叹了口气,瞧着有些出神的明鸢,只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些,别再叫狗子给骗了。”
赵浔这厮已经成为了整个谢府的心理阴影。
明鸢自然晓得她阿兄这话中的再字是个什么意思,噙笑道:“阿兄放心。”
送走谢少傅,她转身去了书房,瞧见里头有些凌乱,不由奇怪:“这是怎么了?”
画采摇头:“我来时便是这般模样了,那书架上头还留着些小鱼干的碎屑,许是小橘贪玩来了此处。”
明鸢抬头去瞧,其他书架都完好无损,偏偏她放话本的那排架子似乎被动过。想起那本被当做手札的话本,她的眼皮不由一跳。
那话本不见了。
她想了想后头记的那些内容,忙吩咐画采:“去找找,找到之后不要翻看,直接给我带回来。”
这可当真要命。
第52章 话本 原来成亲不是件容易的事。……
回到昭王府, 赵浔同楚三道:“本王好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去书房了。”
说完这话,赵浔没再等楚三, 踏过月亮门,径自往书房去了
楚三站在原地,想了想, 觉得有几分奇怪。这处理公务就处理公务,殿下哪日不处理公务,今儿怎的还专门通知了自己。
地上铺了一层月霜,月亮门的影子笼下来, 楚三挠了挠头,忽地悟出了殿下的意思。
殿下白日参加完相亲宴,晚上还要在书房操劳,又不好喊累, 只得用这种方式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易, 叫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多多体恤一二。
想到此处, 楚三忙叫人送了瓜果点心来,又叫小厨房熬了碗燕窝粥, 一并放入食盒中,亲自带去了书房。
然而, 他扣完门,抬手推时, 却发现门从里头锁住了。
赵浔清了清嗓子, 淡淡道:“你且回去吧。”
楚三茫然地看向一旁的轩窗,隐约能瞧见殿下端坐在书案后头,手中握着一卷书册。
昭王府的书房中没什么机密,殿下也向来是不锁门的, 今日如此反常,莫非…
楚三想起了殿下顺走的那本书,面上露出些了然的笑:“既如此,属下便不叨扰殿下了。对了,属下带来了些吃食,若是殿下饿了,可以垫上一垫。”
赵浔没再答话,打发走了楚三,他继续垂头去看手中的书册。
不知怎的,揣着这本书时,竟平白生出些做贼心虚之感。
他叹了口气,瞧着泛黄的纸页上批注的娟秀小字,无意识地拿指腹摩挲着,心中不由生出些怅然。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成亲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此处,他的心中又隐隐生出几分庆幸,多亏他发现得早,否则估摸着真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他手中的册子说是手札,也不尽然。明鸢原本是认认真真看故事的,只不过看着看着想起在昭王府的种种离谱之事,这才顺带着吐槽了两句。
一大半的批注还是关于话本中那个故事的。
赵浔原本没准备对话本的内容不感兴趣,遇到相关的就略过了,可翻了几页,他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在某一页上,明鸢批道——他好可爱我好爱。
赵浔不由拧眉,往下看了一行,这个‘他’指的似乎是沈离,那位不甚得志的侯爷。
这沈离怎么就可爱上了?她还…爱了?
赵浔的面色黑了下来,他的心中生出了些隐隐的危机感。
他深吸口气,喝了口失了热气的茶水,复又往下翻去,过了几页,明鸢又批注了一句——竟然真的有八块呜呜。
赵浔的眼皮一跳,八块,八块排骨吗,这也值得她激动地热泪盈眶?
他原本想继续往下翻,却不小心瞥了眼下头的内容,原来这八块不是排骨,而是腹肌。
再好看的皮囊也不过是红粉白骨,最后谁还不是个骨头架子,赵浔完全无法理解明鸢的关注点为何在此处,他顿了顿,又往后翻了两页。
然而,再看时,他的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烦躁,半晌,他深吸口气,抬手按在小腹上。
也是八块,这又什么可了不起的?
他清了清嗓子,面上一派端严,半晌,一本正经道:“无聊至极。”
然而,说着无聊至极,他却继续看了下去。是夜,书房中的烛火亮了大半宿,直到临近日出时分方才熄灭。
第二日晨起,楚三前来向赵浔禀告近来查到的消息。沈湛的确没有死,他们的人去了雍州,找到了当时查验尸身的仵作,那仵作起初口风颇紧,后来他们的人发现仵作的妻儿都被人控制着,许诺替他将人救回来,仵作这才开了口。
那日的焦尸并非是沈湛,沈湛身长七尺,而那尸身却要比他矮上半尺有余,年龄也对不上,不止沈湛自己,他妻儿的尸身也是对不上的,除此之外,对不上的还有府中的管家。
听到此处,赵浔的眉拧了拧:“府中的管家?”
楚三点头,又道:“殿下也觉得此事有些奇怪?”
那管家的尸身是从他自己的房中发现的,火灭之后,也没人再见到过那名管家,于是他的名字便被填在了卷宗的死者一栏。
沈湛去往雍州时,并未带太多仆役,先前的管家年迈,便留在了京城的庄子上养老,因此,那名管家应当时沈湛在雍州时招募的。
沈湛此人一贯冷情,短短一两载的时间,他绝不会对新来的管家产生什么情义。因此,他将家人安排好也便罢了,没什么理由去替一名管家安排。
可那场大火中,这名管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屋中还有名替死鬼。
这着实有些不寻常。
赵浔想了想:“这名管家的身世可查到了?”
“这便是最为奇怪的一点,”楚三的面容沉下来,“我们的人查了许久,既不知这位管家的身世来历,也不知他在世间有无亲故,有关他的信息被人抹得干干净净,就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
“从石头中蹦出来?”赵浔轻哼一声,“有时候越是看似寻常的越是不寻常,本王总觉得沈府这场火同这位管家有些关系,叫我们的人好生去查,切勿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这位管家叫什么?”
楚三答:“容与。”
赵浔的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名讳听上去有几分熟悉。然而,他想了半晌,也记不起这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楚三瞧着殿下沉吟的模样,预备悄无声息地退下去,然而,走到一半,忽然被叫住。
赵浔的声音淡淡响起:“知道兔子灯怎么做吗?”
楚三茫然:“兔子灯?”
赵浔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没答楚三的话。
楚三很快反应过来:“殿下怎的忽然想起了兔子灯,若属下记得不错,东市的桥下有个卖花灯的摊子,不如属下叫人去看看?”
赵浔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不要买兔子的,换个样式。”
楚三挠了挠头:“可是姑娘家大多喜欢兔子的,摊子上数兔子的卖得最好。”
“换个样式。”赵浔断然道。
若是一模一样,明鸢多半会想到那话本,到时候着实有些说不清。
赵浔斟酌片刻,又道:“等会儿去趟谢府别院,问问明鸢姑娘傍晚时分可有时间,就说我有些事想请教一二。”
楚三端详着自家殿下的神色,在心中叹道,殿下这是一夜间开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