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头部受创,颅骨变形,智商也受到了影响,已经很久没出现在社交场上了。
她不欲多说,赶紧说道:“我们去那边转转,云院使请自便。”
说到这里,季云氏微微颔首,转身朝假山的方向去了。
云禧与她背道而驰,往池塘边去了。
“真没想到,她居然连个下人都不带就来了。”
“从没在这等宴会上见过她,估计不懂规矩吧。”
“听说是游方郎中的孙女。”
“那难怪了。”
……
几个小姑娘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边循着云禧的路线跟了上去,其中就有嘲笑蛋糕不值钱的乐平长公主的小女儿沈茜。
花园很大,也很精致,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盛开的鲜花。
云禧没有目的地,单纯不想应酬,便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
池塘的形状不规则,水面上有密密匝匝的荷,一池青碧。
风景优美静谧,正适合独处。
云禧走到池塘边,回忆一遍送她进来的嬷嬷说过的话,往西边去了——北侧是女客的地盘,南侧是男客地盘,所以池塘东西两侧人比较少,她选西边是因为近,不用绕过去跟人打招呼。
水边上有一大块探进水里的狭长的假山石,上面平坦光滑,坐三五个人都能坐下,很适合思考,放空,或者晒太阳。
云禧从山石旁的石阶上去,用一块大的布帕子垫在正中央,盘膝坐了上去。
她闭上眼,准备想想高太太的病,枯荣堂未来的发展,生产青霉素的工具能不能改进,以及远在樱县的季昀松,是不是完成了对瓷窑的考察。
而关于玻璃制造的事,云禧只有一个缓存在电脑里的网页,里面简单的介绍了玻璃的生产流程,两种窑,以及几种拉制方法。
她看似帮了忙,但实际上要靠季昀松自己。
云禧心想,也不知道他进行得怎样了,什么时候才能……
“这个地方不错,咱们也过去看看?”身后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
嘈杂的脚步声也近了。
云禧转过身,透过摇曳的柳枝,瞧见了四个带着丫鬟婆子的小姑娘。
沈茜也在其中,她的左右两边分别是睿王的两个嫡女——此二女都是郡主,身份最是高贵。
云禧感觉到一丝危机,遂站了起来,收起帕子,准备从石头上下来。
然而,两个婢女快步赶到了,她们拾级而上,把云禧暂时拦在石头上。
云禧再想下来时,两个郡主走了上来。
其中年纪最大的温怡郡主走到云禧身边,说道:“云院使倒是找了个好所在。”
云禧看一眼后续上来的两个姑娘的站位,“还好,就是稍微拥挤了些。”
几个姑娘把她的去路封住了,如果硬挤过去,可能会担上把某一位“挤”下水的嫌疑。
来的时候她看过,这一带的水还是蛮深的。
其他人掉下去,她还要救,不如自己跳下去,省去一场口水官司——她跳跃能力尚可,只要落到一丈半外,上半身就不会湿。
温怡郡主单刀直入道:“云院使认识我们府上的柔侧妃?”
云禧道:“认识,她是我的病人。”
温美郡主走到她身后,“云院使劳驾,我想看看下面有没有鱼。”
“好。”云禧往一旁迈了一步……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沈茜发了力,瞄着云禧的后背冲了过去。
“小心!”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
云禧已经出去了,她单脚一点往西南向的岸边奋力跳出去……
“扑通”一声落了水。
她这一跃就是五米,恰好落到预期之处,水瞬间淹到她的腰部。
“你他娘的干什么!”气势汹汹的云璟杀到了,一个健步蹿到石头上,抓住沈茜的手臂,“你说,为什么要害她。”
“你抓痛我了!”沈茜使劲一甩,却没有挣脱,“你给我放开!”
云璟气得不行,又加了三分力,“我不放!你说,你为什么要害她,她那里碍着你了?”
两个郡主见他来混的,也不高兴了,“小七你干什么,她是你妹妹,不是你仇人。”
云璟道:“你们害她,就都是我仇人!”
这时跟云璟一起过来的沈轶到了,折两条柳枝,把在泥淖里艰难跋涉的云禧拉了出去。
云禧的鞋子被泥巴没收了,只好用水洗了洗袜子,光脚上了岸,并扬声道:“小七,算了。”
“凭什么算了?”云璟红了眼圈,继续逼问,“她招你惹你了?你说!”
沈茜的胳膊被他箍得生疼,她哪里吃过这种苦头,拼命挣扎起来,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我是你表妹,她算个什么东西?还不赶快放开我!”
云璟怒道:“她是我姐,你才不是个东西!”
云禧吓了一跳,立刻出声阻止,“小七,不要胡说!”
云璟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嘴了,正要撒手,就听自家亲娘也喝了一句,“你还不撒手!”
他赶紧把手撤了回去,三两步下了大石头,蹿到云禧身边。
云禧见沈轶已经去迎接长辈了,小声叮嘱道:“没事,就说叫惯了。”
“嗯。”云璟闷闷地应了一声,“你等着,我让人给你拿衣服去。”
云禧摇摇头,“不用,乐平长公主不会看着的。”
“那倒是。”云璟听话地点点头,“等下我送你回去。”
云禧没有拒绝,姐弟俩也过去了。
两句话的功夫,沈茜已经跟乐平长公主哭诉上了,正在给长辈们展示云璟的暴行。
云璟的火气又起来了,“你还好意思说,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故意把云大夫往水里撞,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云璟!”建平长公主断喝一声,“怎么说话呢?”
云璟梗着脖子,眼睛直往上翻,“不信您问我表哥,要不是云大夫会武艺,她就摔在深水里了。”
沈轶温温柔柔地问道:“小妹,你为什么那么做?”
他这一句足以证明云璟说得没错。
乐平长公主狠狠地瞪了沈茜一眼,凌厉的目光在两个郡主脸上一扫,笑道:“真是蠢得不知所谓。来人,送七姑娘回去上药吧。”
沈茜也不服气,剜云禧云璟两眼,重重地踩着步子走了。
睿王妃眼里流过一丝笑意,对云禧说道:“云院使受伤了吗?”
云禧道:“多谢王妃关心,不曾受伤。”
睿王妃又道:“温怡郡主多带了一套衣裳,不如……”
乐平长公主道:“大嫂不必了,已经有人去取衣裳了。”说完,她对云禧说道,“云院使,我们去那边吧。”
云禧朝建平和睿王妃福了福,同乐平长公主去了附近的一个小院。
二人边走边聊。
乐平说道:“云大夫,今天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云禧道:“长公主客气了,云禧自己不小心而已。”
乐平笑着颔首,“难怪云大夫能成为我大青第一个五品女官,确实不俗。”
云禧道:“长公主过奖了。”不过是就坡下驴罢了,与不俗差得远呢。
皇权社会,乐平连声“对不起”都不会说,她又何必以卵击石呢?
再说了,那沈茜也不过是杆好枪罢了。
只要乐平不糊涂,沈茜就少不了教训,估计跟睿王妃也会对上。
她吃的亏不算大。
……
云禧换好衣裳就告辞了,云璟送她回去,在医馆用完中饭,又练两趟剑,下午才回家。
刚进驸马府的侧门,就见一个大太监从门房迎了出来,说道:“七爷,长公主有请。”
第134章 掉马
云璟明白, 母亲叫他一定是为了上午的事——她在姨母家没教训他,是给他面子,就像姨母没当众训斥沈茜一样。
哼, 本来就是沈茜不对, 凭什么教训他?
明人不吃暗亏, 云璟决定回府搬个救兵, 然后再去长公主府。
他问门房, “驸马爷和三爷在家吗?”
门房道:“三爷昨儿个就没回来,驸马爷去西山画画了。”
“哦……”云璟有些泄气,蔫头耷脑地去了街对面的长公主府。
建平长公主正在水塘边写字——她只有心烦时才会在这里写字。
云璟硬着头皮踅过去, 在其一丈开外停了下来,试探道:“母亲, 您找儿子?”
“怎么,我会吃人吗?”建平写下“忍”字最后一笔。
云璟走近几步,求救地看向冯嬷嬷。
冯嬷嬷微微摇头,示意他小心谨慎,不可造次。
建平放下毛笔,在条案旁的躺椅上坐下了, 明媚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脸,眼下的浮肿和眼角的纹路更加清晰了。
云璟心里一梗, 原来母亲这么老了呀。
“母亲……”他的语气柔软了几分, 他走到躺椅后面, 在建平的肩膀上慢慢敲打起来, “儿子知道错了, 您就不要生气了吧。”
建平闭着眼, 心中在反复琢磨乐平的几句话。
“纵然沈茜错了, 小七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哪个是亲的哪个不是亲的, 他都分不清了?”
“长姐,你还是看着点儿小七吧,他十五,云大夫十九,相差不过四岁而已,一旦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咱们就被动了。”
“啧……沈茜的手腕子青黑青黑的,亏了她那么喜欢小七。”
……
在她的认识中,云璟虽然爱玩,但一向能分得清家里外面,如果云大夫只是师父,他对沈茜绝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建平长公主想起了过年时收到的节礼,春节时的蛋糕,以及云琛对云禧的态度——小七是个实诚的孩子,但云琛的戒心从来都很重,按理说,他对云禧不该如此热情。
疑点很散很乱,她一直不曾在意过,如今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我姐”以及乐平的一番话串到了一起。
建平长公主道:“我记得你姐姐比你大四岁,大年三十的生日,云大夫也是吧。”
云璟心脏猛的一跳,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脊背和额头顿时冒出了一层细汗。
冯嬷嬷瞪大了眼睛,不顾身份地追问道:“七爷,云大夫真是二姑娘?”
“不是不是不是。”云璟两只手一起摆了起来,“那怎么可能呢?”
建平长公主一拍扶手,“你还敢撒谎?给我跪下!”
云璟一哆嗦,在建平身侧跪下了,“母亲息怒。”
建平长公主逼视着他,泪水顺着脸颊狂奔而下,很快就打湿了衣襟,“让我息怒可以,但你要说实话,云禧是不是你亲姐姐?”
她一向强势,很少在小辈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云璟的心软了,但他又不肯背叛云禧,只好沉默不语。
如此,建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哑然说道:“你们爷仨竟然合着伙儿地骗我!”
云璟见事情已成定局,再诡辩没任何意义,只好说道:“母亲别哭,父亲和三哥……”
他想撒个谎,说父亲和三哥不知此事,但又觉得如果没有父亲和哥哥的纵容,他跟姐姐走不了那么近,这样说根本骗不了母亲。
再说了,已经骗这么久了,再骗下去母亲只会更难过吧。
云璟改了口,“母亲不喜欢女子行医,对云大夫一直颇有微词,父亲和三哥怕母亲失望,就……”
他这番话像一瓢冰水,瞬间浇灭了建平的怒火。
她想起来了,这几个月来,父子三人没少说云禧的好话,但她当时要么沉默不语,要么不赞同女子行医。
云禧医术高超,写小册子,医治病人,研制青霉,甚至能把死人救活,让其放弃医术一定千难万难。
在不确定她态度的情况下,云禧不敢回来,云文洛父子也不敢让她回来。
平心而论,他们的决定是对的。
即便是现在,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是个大夫,而且男女不忌的事实。
云璟见自家亲娘目光空洞地望着前面某处,心里一阵阵发虚,“娘,都是儿子不对,要不您打儿子一顿?”
他把毛茸茸的大脑袋往前凑了凑。
建平回过神,在他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问道:“你且说说,她怎么证明她是你亲姐姐的?”
“诶哟。”云璟假装跪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母亲,姐姐有七爷爷留下的字迹,还有她小时候的包被。”
“那就没差了吧。她和你外祖母很像,一点儿都不像我。”建平悬了多年的心,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放了下来,通体舒泰。
对父子三人的怒,对云禧的气,失望,被骗的羞恼,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的女儿不但没死,还成了一名出色的大夫,甚至盖住了所有御医的风头。
她不是没有骄傲的——虽然这骄傲不足以让她为之自豪,也不足以说服她女子行医合理合规。
云璟见她反应不大,提着的心慢慢放下了,问道:“母亲,您要见姐姐吗?”
建平长公主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
虽然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来,但云璟知道,这是不想见的意思,他到底还是惹祸了,“母亲,母亲?您不想见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