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清捻着胡须沉默良久,“云大夫的举措有些道理,如果可以,老朽也想参照一下。”
季昀松立刻道:“回头晚辈让人送来两个新口罩来。”
“多谢。”宁泽清谢过,“小季大人,下边人不懂事,老朽……”
季昀松打断了他的话,“宁老先生客气了,晚辈戴口罩进来,老掌柜看不见脸,警惕些无可厚非。”
老掌柜的心情他理解。
京城就这么点儿权贵,云禧的名头起来了,其他大夫就会被压一头。
别说老掌柜对云禧有意见,就是宁泽清本人有意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直接转了话题,“宁老先生,晚辈来此是为了青霉素一事……”他把来意讲了一遍,拱手又道,“还请宁老先生施以援手。”
宁泽清连连摇头,“这绝非施以援手,而是主动请老朽分一杯羹。小季大人不用多说,老朽感激云大夫,愿意为此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
“好!”季昀松站起身,“晚辈替云大夫谢谢宁老先生。具体事宜晚辈不清楚,还是要云大夫亲自和您谈,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让云大夫走一趟。”
“不必了。”宁泽清道,“枯荣堂在义诊,只有云大夫一个人忙活,老朽走一趟便是。”
……
宁泽清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门。
此时医馆刚开门,病人还没上来,正好可以细谈。
云禧把宁泽清引到接待室,王妈妈送上了茶水。
二人寒暄一番,很快进入了正题。
宁泽清道:“关于青霉素一事,老朽已知晓大概,但不太清楚其对症病症和使用方法,还请云大夫不吝赐教。”
云禧道:“乳蛾、发热、咳嗽、花柳病,流火等等。此药需要注射,并且有些人会发生不适反应,所以需要先进行测试,只有对药物没有过敏反应的人才可以继续使用。”
宁泽清听见前一句话很兴奋,听到后面又有些不解,“什么是注射,为什么会有过敏反应?”
云禧道:“这跟桃花癣一个道理,但比那严重得多。”
宁泽清“哦”了一声,“老朽知道了,云大夫的册子里提到过。”
云禧道:“药做起来麻烦,使用也不那么简单,需要一只注射器,宁老先生在工部有人吗?”
宁泽清摇摇头,“老朽只能说认识人,弄几瓶酒精可以,但若让工部的人做东西可就难了,毕竟牵扯到方方面面,尤其是这个时候。”
云禧笑了,“能弄到酒精已经不简单了,宁老先生觉得酒精怎样,有效果吗?”
宁泽清赞道:“老朽本是不以为然,但所有宁神堂经手的伤患都没有出现发热的症状,老朽便知所言非虚了。”
云禧放了心,“宁老先生是个兼收并蓄之人。”虽然老,却不迂腐,确实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她说道:“没关系,工部的事晚辈再想办法,宁老先生不必操心,现在我们谈谈合作的事。”
……
二人都是有备而来,很快就敲定了所有细节——青霉素由二人共同开发,算作两股,云禧提供技术支持,其他的全权由宁家负责。
又过两日,医馆里开始有更严重的伤口发炎患者上门了。
云禧一方面清创,一方面辅以中药消炎,勉强可以应付。
但这也提醒她,该准备的工具必须准备起来了。
十月五日,她做好准备,主动进了宫。
郑太后是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经验和智慧,意志力不错,始终按照云禧制定的作息和食谱有规律地生活,血糖控制得非常好。
消渴症不复发,就说明云禧说的是对的,对云禧的好便也越发地发自内心了。
诊完脉,郑太后盘膝坐在贵妃榻上,让李嬷嬷上了两杯热茶,说道:“你这孩子瘦了不少,最近病人很多吗?还是……吃不好,睡不好?”
云禧谢了茶,说道:“不瞒太后娘娘,各方面原因都有。不过,困难只是一时的,总会好起来的。”
“哀家从未如此盼望过春天的到来,唉……”郑太后长叹了一声,“地震过后,皇上已经瘦了十几斤了,听说这些日子还染了风寒,一直没好。”
云禧蹙起眉头,“有多少日子了?”
郑太后摇摇头,“哀家不清楚,但哀家知道,皇上七八没来慈宁宫了。”
云禧明白,这是皇上不想传染给郑太后,也不想她为此操心的缘故。
她试探着说道:“太后娘娘,不若民女……”
郑太后明白她的意思,摆摆手,“罢了,风寒而已,太医不报,想必不严重。”说到这里,她正色道,“你是女子,到底还要多忌讳一些。”
虽然是为她好,但云禧还是感觉到了尴尬,心道,亲姥姥诶,那是我亲舅舅好吗,你老人家为老不尊,都在想啥子哟。
她思索再三,还是辩解道:“太后娘娘,如果风寒一直不好,很容易导致肺病,民女不过是担心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郑太后见她紧张,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好心。放心吧,那是哀家的儿子,若有需要,哀家不会坐视。”
行吧。
云禧灰溜溜地出了宫。
针管的事就算求太后娘娘,也一样要找皇上,而皇上不但生病,还日理万机,她再用这点小事麻烦人家,就是不懂事了。
晚上,用过饭,她和季昀松说起了此事。
季昀松道:“太后娘娘虽然想得有些多,但也不是没道理。皇上的龙颜……”
他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皇上的龙颜虽然没我好看,但架不住人家富有四海,权势滔天,一心一意想要进宫的女子不少。如果不是发生了这场灾难,只怕后宫又要选秀女了。”
“你还挺自信。”云禧在他的脸颊上掐了一把,“这脸皮明明没那么厚嘛。”
季昀松嘿嘿一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抓住云禧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看看能不能找别的路子。”
“我需要注射青霉素的针管和针头。”云禧她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纸,推给季昀松,“我画了个图,也标好了尺寸,你看看。”
季昀松趴着研究好一会儿,摇头笑道:“还真是难,在这种时候,确实只能找工部。上次,我教他们做酒精,大约还有点香火情,不如我明日去一趟工部吧。”
云禧起了身,“那就麻烦你了。最近感冒的人越来越多,丁婶子和小狗儿今天也有了中招的迹象,我过去看看他们,你带孩子玩一会儿。”
季昀松看看架着学步车来回溜达的小豆豆,“好,我看着他,你去吧。”
……
老王头和王有全把倒座房的两间修好了,墙已经上了泥,遮风挡雨没有问题,所以王家一家和丁婶子都搬出去了。
上房东次间也差不多弄好了,但房间大,泥墙薄,室内温度也低,不如医馆暖和。
考虑到两个孩子太小,云禧索性继续在医馆糊弄着,上房只做白天带孩子用。
云禧戴上口罩,去了丁婶子的房间——屋间小,不但烧了炕,还有一只炭盆,温度比医馆的高些。
丁婶子正躺在炕上休息,见云禧进来,赶紧坐了起来。
云禧在炕沿儿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不高,婶子感觉怎么样?”
丁婶子道:“婶子还好,就是打喷嚏流鼻涕,小狗儿不大好,脑瓜门有点烧手了。”
云禧为了小狗儿不那么冷,在房顶挂了一个粗布幔帐,小狗儿蔫蔫巴巴地躺在里面,小脸红扑扑,呼吸略有急促。
她摸了摸,差不多三十七、八度的样子,“眼下还不要紧,暂时不用吃药,多喝点温水,拿手巾敷一敷额头即可。”
“我去抓服药,让王妈妈给婶子煎了,婶子先眯一会儿吧。”云禧交代一声,回了医馆。
天黑了,医馆里点了蜡烛,爷俩在躲猫猫,玩得热火朝天。
季昀松藏在书案后,小家伙从屏风后探出头,悄悄打探着自家老子的动向,像只贼溜溜的小狐狸。
云禧笑着走到药柜旁,捏出几样草药放在陶罐里。
“娘娘,哈哈哈……”豆豆溜溜达达走过来,指着季昀松留在外面的巨大影子笑了起来。
云禧也笑了,“松爷,咱儿子是人精,藏的时候用点心呗,你的尾巴还在外面呢。”
“尾巴?”季昀松回头一看,巨大的影子也跟着动了,顿时明白了,不由啧了一声,“不愧是我儿子。”
“咚咚咚!”医馆的门被敲响了,“云大夫在吗?”
季昀松和云禧一怔,来人声音尖锐,有点像宫里头的太监。
第111章 升官
季昀松开了门, 来人果然是太监,而且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名叫李唯忠。
他把人请了进来, “云大夫在家, 李公公请进。”
李唯忠道:“小季大人, 咱家就不进去了, 婉仪公主着了凉, 发高热,太后娘娘请云大夫走一趟。”
说是婉仪,但应该是皇上。
云禧一边收拾行医箱, 一边道:“李公公,孩子晚上离不开我, 我想让小季大人带着孩子陪我走一趟,可以吗?”
郑太后的话不无道理,瓜田李下,还是防备些好,以免舅甥间闹出无法收拾的惨剧来。
李唯忠迟疑片刻,到底同意了。
云禧把王妈妈叫过来, 把丁婶子的药交给她,由王有全驾车, 随李公公一起进了宫。
乾清宫。
云禧一到, 郑太后就着人把她叫了进去。
李健明和一干御医正胆战心惊地守在寝殿外, 一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见到云禧, 李健明松了口气, 迎上来几步, 介绍道:“云大夫, 皇上感染风寒十几天了, 如今恶寒发热,无汗,咳嗽气急,吃了十几剂汤药,始终不见大好。”
云禧颔首,“多谢李院使,民女明白了。”
嘉元帝病重,责任大抵不在御医,而是皇上公务繁忙,始终得不到休息,导致感冒一直不好,乃至于感染了肺部。
一干人一起进入寝殿,给太后娘娘和躺在暖炕上的嘉元帝行了大礼。
郑太后瞧了季昀松和豆豆一眼,问云禧,“病情李院使介绍过了吧,云大夫可有法子啊。”
嘉元帝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母后,朕不过睡了一会儿而已,您和云大夫怎么就来了呢?咳咳咳……”
他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最后头一歪,往小宫女拿过来的痰盂里吐了一大口痰。
郑太后道:“皇上那是睡一会儿吗,我看你是烧糊涂了。”她朝云禧招招手,“云大夫过来,快给皇上看看。”
云禧快步过去,先看一眼嘉元帝吐出来的痰——白色且稀。
然后在一只镶嵌着青玉和贝壳的杌子上坐下,切了切嘉元帝的六脉。
脉浮紧,皮肤温度较高,至少在三十八度以上。
额头无汗,淡红舌,苔薄。
云禧起了身,“风寒闭肺,肺气失宣。大抵是皇上忙于国事,无法休息,所以风寒久治不愈导致了病情加重。”
她把李健明择了出去。
李健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郑太后道:“御医们也是这么说,哀家不怪他们。但无论如何热得退下去,云大夫有法子吗?”
云禧问李健明:“三拗汤李院使用过了吧。”
李健明道:“皇上服两剂了。”
云禧点点头,中药起效慢,炎症难以在短时间遏止,高热也就不会退。
要想快速退烧,需要退烧药加抗生素。
不过……嘉元帝烧得并不严重,用退烧药有些浪费,不如直接用消炎药。
云禧思索再三,终于拿定了主意,问道:“皇上晚膳用了吗?”
李唯忠摇摇头,“皇上一直睡着,不曾用晚膳。”
那就更好了。
云禧道:“请倒一杯温水,不要多,一杯底就够。”
一名宫女立刻照做,端了过来。
云禧从箱子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四粒螺旋霉素胶囊放在手心里,说道:“太后娘娘,皇上,民女手心里的药世上仅此一瓶,极为珍贵,味道也非常非常非常苦,所以……”
嘉元帝轻笑几声,“朕又不是三岁孩子,难道还怕苦不成。”
郑太后道:“为何仅此一瓶?”
云禧道:“因为配方不明,民女尝试过分析,但完全搞不清状况。”
郑太后道:“让太医院的御医们看看。”
云禧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也好。”
她让宫女取来一张干净的纸,拧开胶囊,把药倒在上面,对李健明说道:“李院使请,几位御医请。”
几位御医信心满满地走了过来,看到药粉后又纷纷傻了眼。
李健明道:“皇上,太后娘娘,微臣等确实无法辨识,形貌、气味,微臣等人都很陌生。为安全起见,微臣肯请皇上再给微臣一点时间,微臣定能治好皇上的病。”
季昀松抱着睡着的豆豆走到云禧身边,轻轻碰她一下,摇了摇头。
云禧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坚持。
云禧点点头,也道:“如果皇上能够静养,治愈只是时间问题,民女愿和李院使一起调理皇上的龙体。”
嘉元帝也在犹豫,一瓶来历不明且绝无仅有的药确实太过冒险,但他也相信云禧和季昀松绝不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