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云禧所见世面比古人多得多,却依然陶醉其中,流连忘返。
李嬷嬷见云禧左顾右盼,似是对哪里都感兴趣,但看哪里都蜻蜓点水,完全是一副见过看过的模样,不由暗暗称奇。
三人转一小圈,就有小太监过来找了,云禧便回去了。
此时建平长公主已经走了,郑太后躺在贵妃榻上小憩,直到云禧走到近前才睁眼看了看,随即又闭上了。
她脸上略有疲惫之色,显然心绪不佳。
云禧让郑太后继续躺着,她调息片刻便诊了脉,“脉象正常,没什么问题,太后娘娘继续坚持就好了。”
“嗯。”郑太后没有睁开眼。
云禧起了身,小声对李嬷嬷说道:“让太后娘娘睡会儿,但不可时间过长。”
郑太后道:“哀家不困,只是心里不大舒坦。”
当郑太后说自己心里不舒坦的时候,就是她主动想聊一聊的时候。
云禧心道,她这是知道自己去乾清宫了吧。
她试探着说道:“太后娘娘如果想说一说……”
郑太后坐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看着云禧,问道:“你去乾清宫做什么了?”
云禧道:“西城的事情进入了僵局,微臣替常可进常大人和小季大人向皇上讨个主意。”她不爱对着郑太后说微臣,但这个时候不得不提醒一下,她其实还是个五品官员。
“哦……”郑太后皱起来的眉头松开了,“那又为何屏退一干太监?”
云禧没想到老太太的耳目如此灵光,连这种小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郑太后解释道:“皇上是哀家的儿子,哀家并不关心他的身边事,但皇后刚刚来过了。”
原来如此。
云禧心不虚,回答起来也坦荡,说道:“太后娘娘,皇上问微臣一些私事,而且是需要保密的私事。”
保密就是对太后娘娘也不能说。
郑太后的秀眉又蹙了起来。
云禧道:“事关紧要,太后娘娘就是打死微臣,微臣都不会说的。”
她出的主意是会死人的,得罪的是整个大青的权贵,这要是说出来,有十个脑袋都不够她掉。
郑太后盯着她的脸,忽的笑了,“罢了,哀家总不能跟皇后一样。你是个好孩子,又是五品官,眼皮子不可能那么浅。”
云禧使劲点点头,笑道:“太后娘娘英明神武,您放一百个心,皇上是明君,微臣也是忠臣,断不会发生那等乱七八糟之事。”
郑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云禧不能说,那就是一定不能说,她若想知道,不如问皇上更爽快。
她让云禧坐到她身边去,并吩咐李嬷嬷把她的新茶给云禧包上一些,问道:“豆豆一岁多了吧,是不是更聪明更好看了?”
云禧想起儿子就不自觉地笑,“豆豆记性好,是不是更聪明还不知道,但更淘气了是真的,天井里的假山都爬好几回了。”
“呵呵呵……”郑太后笑了起来,“哀家一看到他就想起哀家的小儿子,唉,说起这个,牛痘的事有信儿了吗?”
郑太后的小儿子十五岁上得天花而死。
云禧摇摇头,“还没有,看看夏秋两季吧,春天不大容易发生。”
“要真能种上,你这丫头就是我大青最大的功臣,哀家一定为你请命,让皇上封你郡主。”
“太后娘娘,微臣是大夫,治病救人是应该的,不敢当此殊荣。”
“哀家说你当得你就当得。”
“那微臣可就要狠狠地期待一下了,哈哈……”
云禧穿着藏青色男式长袍,梳男士发髻,插戴一只墨绿色翡翠发冠,看着老成持重,但面容鲜嫩可爱,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笑眼弯弯,唇形上挑,贝齿洁白,好看极了。
郑太后把她的手抓在手里,叹道:“你要是哀家的外孙女就好了,建平也不用如此难过。”
云禧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公主想她的女儿了吗?”
郑太后道:“麒麟军已经很久没带回消息了,她也认命了。”
认命就是不再找了吧。
云禧有些惶恐,问道:“不找了吗?”
郑太后拍拍她的手,“那倒也不是,只是想通了,不那么期待了吧。”
云禧点点头,原来聊到了这档子事,她还以为建平长公主来谈建养牛场的事呢。
郑太后道:“听说你给小七出主意,让他建养牛场?”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还真是来聊这件事的。
云禧硬着头皮道:“是的,是微臣的主意。”
郑太后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自己开医馆不算,还让建平的儿子从商,哀家真想看看你这小脑瓜子是怎么长的。”
云禧心道,这下好了,不但亲没认,人还得罪了。
她尴尬地说道:“云七爷才十六,正是最好的年纪。他不爱读书,只爱习武,如今国家边界安定,即便去边疆,也只是顺风顺水地混个职位而已。经商很锻炼人,还不用和父母兄弟长时间分开,所以微臣才出了这个主意。”
话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年轻人需要成就感。那么……长公主不同意此事?”
郑太后道:“云驸马同意,臻美同意,小七也同意,建平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她知道皇上忙,让哀家空了的时候提一句。”
哦……
云禧微微一笑,那就太好了。
云禧陪郑太后用了午饭,下午才回到家。
刚换完衣裳,常可进就来了。
二人在医馆接待室落了座。
云禧笑道:“皇上让常大人等着旨意,常大人可以放心了。”
“诶哟,那常某可得走了。”常可进放下刚端起来的茶杯,站起来长揖一礼,“多谢云院使,常某感激不尽。”
云禧道:“常大人客气了。”
送走常可进,高远志的一个亲卫来了医馆,约定第二天上午辰时进府。
亲卫走后,云禧看了个得桃花癣的病人,写完医嘱,开完药,总算闲了下来。
她没有马上写医案,而是带着王铁柱盘点了一下现有的成药。
几样冷僻的丸药还有一些,像止血散、膏药、保和丸、六味地黄丸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云禧觉得需要再买些人,或者雇一些知根底的人做药,不然光靠王家一家忙不过来。
她盘算一番,决定招短工。
医馆出药材,短工负责单一程序,王铁柱负责监工——最后由她和王家人做最后一步,就可以大大避免泄密的风险。
第二天,云禧写好一张招工启事贴在门口,然后步行去同在一条胡同的高宅。
盏茶的功夫后,云禧敲响了敞开的红色蛮子门。
高远志亲自开门,笑道:“早就恭候云院使大驾了。”
云禧道:“高将军客气,叫我云大夫就好。”
“悉听尊便。”高远志从善如流,“云院使里面请。”
二人直接进了内院,在正房堂屋落座。
交谈几句后,云禧知道了病人的大体情况:吕氏,三十五岁,已有三个女儿,接连两次意外流产后,开始习惯性流产,已经流过四胎,每胎都坐不住,如今这一胎已经两个月了。
第130章 招人
高远志把云禧请进内室。
高太太正躺在床上, 她朝云禧微微欠了欠身。
三个女儿也在,一起行了礼。
母女四人容貌较像,各个都是可人的大美女, 尤其是高太太, 眉目如画, 气质温软, 一看就是温柔体贴的好女人。
“云院使, 妾身失礼了。”高太太软软糯糯地说道。
云禧道:“高太太不必客气,你是病人,应该的。高太太躺着就好, 我先诊一诊脉。”她在床前已经摆好的椅子上坐下了。
“好。”高太太就把细细软软的左臂递了过来。
高远志满意地点点头,女大夫就是好, 放心啊。
云禧凝神诊了片刻,脉迟涩,且患者的眼圈和唇环颜色稍重,舌尖上有瘀斑。
她说道:“高太太觉得哪里不舒服,都可以说一说。”
高太太道:“倒也没什么大不适,就是……嗯, 小腹冷,且痛, 一咳嗽就遗尿, 小便增多, 腰也不舒服, 睡不好觉, 总是做噩梦。”
云禧颔首, 诸多症状表明患者体内有瘀阻之兆, 且气虚下陷, 肾元不固。
患者年纪不小,一心想要儿子,屡次堕胎又屡次坐胎,致使胞宫旧创始终不能痊愈,积瘀不化就是根源所在。
经络受阻,胞宫的营养就跟不上,流产就成了必然。
有瘀就要化瘀活血,并稳固肾阳、补血益气。
云禧仔细思考一遍,感觉能用的方子不是很多,而且大多兵行险着,只怕病患和病患家属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高太太开了口:“云大夫,是男孩还是女孩?”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急切和几丝忐忑。
云禧忽然意识到,在古代,没有儿子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如果肚子里这个还是女儿,高太太遭受的打击想必极大。
她说道:“看脉象……男孩儿面大,但脉象有时会受身体、情绪、运动等诸多因素影响,看不太准。”
她这句话足够高太太松一口气,不至于提心吊胆了。
她带着哭腔说道:“老爷,云大夫说咱们可能有儿子啦!”
高远志尴尬地笑了笑,“你不要想太多,不管是男是女,先想法把胎保住再说。”
“哦……那也是了。”高太太眼里的星火熄灭了,但还是期待地看着云禧,“云大夫有法子的吧。”
“这……”云禧沉吟着。
她想,以高远志的能力,应该把京城能请到的大夫都请到了,能吃的药也都吃遍了,在心里应该有所准备的。
如果他们还抱着不吃药,万一能坐住胎的想法,她便治不了。
反之,就会有一线希望,但也仅仅是一线而已——方子都是其他老大夫的,云禧从业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病例。
两口子对视一眼,高太太抹着眼泪抽泣起来。
高远志颤声道:“云大夫,您再好好想想?内子今年已经三十五了,这几乎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云禧看了眼三个姑娘,心道,没儿子可以招赘嘛,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但这是高家的家务事,而且孩子已经在肚子里了,她这话说出来绝对不是安慰。
云禧斟酌片刻,说道:“法子也不是没有,但是险方,说出来怕你们觉得我居心不良。”
高远志立刻说道:“那怎么可能呢?云院使与高某初次见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高某不可能那么想,云院使但说无妨。”
“好,高太太之所以习惯性流产是因为……”云禧把她的分析细细说上一遍,又道,“按说孕妇是万万不可活血的,但我认为高太太的病情非要如此不可,附子和红花是孕妇大忌,我这个方子一说出来,就有得罪人的可能。二位不采纳不要紧,冤枉人我可是不认的哦。”
“红花?”孕妇对此药极为敏感,高太太惊诧地看向了高远志。
高远志默然无语。
云禧便起了身,“高将军不妨和高太太商量一下,我改日再来。”
高远志道:“好,我送云院使出去。”
……
高远志送走云禧,回到正房东次间,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坐下。
高太太细声细气地说道:“老爷,这位云院使这般年轻漂亮,医术真有那么高超吗?”
这个问题高远志也不好回答。
云禧治好的病例那么多,整个京城都在夸,而且青霉素一炮而红,他一个外行都知道了,可见其药效如何。
然而,给孕妇用红花和附子活血?这是嫌胎落得不够快吗?
高远志道:“你别瞎琢磨了,我去德义堂一趟,再问一问。”
高太太摇摇头,“老爷忘了?德义堂和枯荣堂有仇!”
高远志道:“正是有仇才要去问问呢,不然别人也不敢说实话啊。”
高太太还是摇头,“老爷不该如此,云大夫是坦荡之人,绝无害人之心,你这样一问非但保不下这个孩子,还会让咱们陷入两难之地。”
“这……”高远志思索片刻,点点头,“明白了,那为夫还是去找宁老先生吧。”他起身就往外走。
高太太还是摇头,但到底没拦着,对离她最近的大女儿说道:“你爹回来也依然拿定不了主意。他久在边关不知道,云院使的名望如日中天,宁老先生大抵不会给他一个明确答复的。”
大约一个时辰后,高远志怏怏不乐地回来了,事情果然如高太太所料。
宁老先生治不了,便也敢完全否定云禧的险方,用与不用,全然在他们自己。
……
云禧回到枯荣堂时,医馆里多了两个年轻小哥,正站在柜台前和王铁柱拉闲嗑。
“王兄弟,咱这一个月能给多少月钱啊。”
“活儿重不?”
“云大夫没告诉我,活儿不算轻巧。”
“都干啥?能学点东西不?”
“先认认药吧。”
“不是吧,你还在认药呐。”
王铁柱看到云禧了,但没有打招呼的意思,目光一触既回,闷闷地说道:“对,药方很难接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