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对此没多大异议,“你决定就好。”
“允儿天资聪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也可在朝堂上有助夫君。”沈沅又道,破天荒地主动去亲吻陆晋的侧脸。
她性子腼腆,情.事上总放不开,此举已让陆晋又惊又喜,脑中晕乎乎,怕是她现在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给她摘下来。
他的妻子可真好,处处为他着想。
陆晋欺身而上,“阿沅,我陆晋三生有幸能娶你为妻。”
两人亲热一会儿,沈沅别过脸,眸中微动,又道“夫君,你如今正是仕途大好的时候,家中虽然小辈众多,但你有没有想过给七弟一个机会。”
陆晋脸上的笑意僵住,“他去找你求情了?”
“夫君说的什么话,我只是为了你好。陆浔是长房庶子,冬日却还穿着破洞的长袄,叫人瞧去看了笑话,闹到朝堂上于夫君的仕途也无益。”沈沅在他怀里靠了靠,声音温温软软,“我们待人家好,投桃报李,他也会帮助你。”
陆晋听着她娇软的声,只觉骨头都酥了,他知道她最是软心肠,幼时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对陆允和陆浔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即便心里再不情愿,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帮一帮。
翌日陆浔的院子林林总总来了不少下人,抬着新衣柜,抱着银丝炭炉,茶几杯盏,床榻卷帘,里里外外都换了新。
身边书童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大公子为什么忽然对咱们这么好?”
陆浔垂眸看了眼腰间挂着的素色荷包,里面装着沈沅昨日送的护身符,除了她,还有谁能说得动恨他入骨的大哥。
他捻了捻指腹,上面仿佛还停留着温软的触感,陆浔忽然觉得,这点可怜的同情,也不是那么惹人厌恶。
陆晋用了早饭,沈沅给他整理官服送他上值,陆晋在她粉嫩的脸上轻轻咬下去,“等我回来。”
房里的婢女都垂着头,仿若不存在一样,沈沅即便习惯了他每日这样还是忍不住羞赦,“你快些走吧,别迟了。”
“为夫遵命。”陆晋调笑了声,转身阔步离开。
送走陆晋,沈沅在屋里看完账簿想到这时候该去教习陆允读书了。她换了身衣裳,披着挡风的外氅,怀里抱着汤婆子出了屋。
“嫂嫂,你今日怎么迟了,允儿都等你好久了。”沈沅人还没进亭子,陆允晃动着两条朝她跑过来,扑到她怀里。
沈沅被他这副撒娇的小模样逗笑,摸着他的后脑温声,“是嫂嫂的错,为了弥补允儿,今日嫂嫂陪你用饭好不好?”
“好!”陆允听到还没和嫂嫂一同用饭,立即把方才的苦闷全都忘了。
他伸出小手去拉沈沅,沈沅皱了皱,“手怎么这么凉,嫂嫂给你的汤婆子带来了吗?”
“没有。”陆允摇了摇头,怕她生气似的,乖乖认错,“汤婆子被允儿弄坏了,允儿不敢告诉嫂嫂,怕嫂嫂生气。”
陆允一向乖,他眼睛怯怯地,有些躲闪,沈沅看到他冻坏的耳朵,上面破皮,几欲溃烂开,心疼地蹲下身抱他,“小允儿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嫂嫂说,嫂嫂给你做主。”
嫂嫂还是知道了,昨日夫人房里的恶仆把他的汤婆子抢了去,陆允怕被责骂,没敢和任何人说。
他咽下委屈,乖乖道“嫂嫂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陆允是庶子,连下人都看不起他,只有他这个嫂嫂愿意去亲近他,他好喜欢嫂嫂呀,不想再给嫂嫂添麻烦。
差不多到晌午,沈沅牵着陆允去了他的小院子用饭。
“嫂嫂,我想学数算,以后我要做嫂嫂铺子里的掌柜,让嫂嫂别那么忙。”陆允拉着沈沅的手,一刻也没放开过。
“我们允儿聪明,日后必成大器,嫂嫂可不希望你一直圈在一个小铺子里。”沈沅轻声细语地叮嘱。
陆允笑着回应,“我知道了嫂嫂!我要努力读书,将来做大官保护嫂嫂。”
两人从廊下过去,再穿过一扇月牙门就到了陆允的小院子,不知何时迎面过来一道玄墨身影。
陆允和陆浔同样都是庶子,陆浔人虽冷,却也疼爱这个弟弟,是以陆允对他格外亲近。
“七哥哥!”陆允跑过去去找陆浔。
陆浔摸了摸他的头,才抬眼淡声,“嫂嫂。”
沈沅颔首回了句“七弟。”
他换了身棉氅,终于不再是洗的发白,也不再露出棉絮,想必院子里也定然升上了炭火。
沈沅放下一件心事,现在只希望他们兄弟的关系慢慢缓和,一切能变得越来越好。
她只看到陆浔换上的新衣裳,并没注意到他腰间新佩戴上的荷包,素色浅淡,很难让人注意到。
陆浔看着沈沅,指腹一下一下摩擦着那素淡的荷包。
第4章 孕事
“七哥哥,我和嫂嫂要回去用饭,你若是还没用,和允儿一起吧。”陆允圆头圆脑地仰头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陆允年纪小,并不清楚这句话的不妥之处。沈沅听后,脸上的笑意止住,轻轻蹙起细眉,半会儿才缓声启唇,“小允儿不是说只和嫂嫂两人去用饭?你七哥哥还有事要忙,嫂嫂和你一起去。”
陆允不情不愿地看着陆允,“七哥哥,你真的不能一起去吗?以前你都是有时间的。”
陆浔拉着他的小手,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沅,眼里了然她的意思。
他话是对陆允说的,眼睛却看着沈沅,“我还有事,改日空出来了再去陪你。”
沈沅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却又没觉出自己有什么错处,她的身份,两人确实不能长时间共处。
陆允沮丧地垂下头,“好吧。”
冷风吹过,沈沅的一对鎏金芙蓉耳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泉水叮咚流过,在一片寂静中声音格外清晰。
她今日眉心画了红梅花钿,把疲倦的面容衬得明亮几分。
陆浔没再深想她为何今日看着这般疲倦,听说昨日郎中进府又给她诊了脉,等有了孩子她会比现在更高兴,面上的温柔笑意比现在更甚,陆浔忽然觉得那笑令人刺眼,他不想看到她笑。
“允儿,别再打扰你七哥了,跟嫂嫂回去。”沈沅出声,朝陆允招了招手。
陆允乖乖地跑到她身侧,小手拉住沈沅,正要朝陆浔做礼。
陆浔目光定在两人相交的手上,她的手没比陆允大多少,指甲干净圆润,上面涂了一层浅浅的花膏,淡粉的颜色,更衬她肌肤白皙,肤如凝脂也不过如此。
他目光移开,缓缓开口,“我想到这事也可推到别的时候做,七哥现在去陪允儿用饭。”
陆允眼睛一亮,“好!”
离陆允的小院子还有不远的路,沈沅心里却煎熬得紧,她不想让陆允失望,却也不想和陆浔一同前去,万一遇到下人,恐怕又是一番麻烦。
沈沅落后陆浔小半步,她眼悄悄瞥向陆浔,他神色倒是淡然,没觉出分毫的不妥,可他此前明明是看出了自己的意思,又为什么突然转变了心意?
沈沅百思不得其解,端庄温婉的脸不由得生出一丝不耐和气愤,绯红的两腮不悦鼓起,她为他着想了那么多,他便是这么报答自己?
陆浔余光看到身后原本温柔端庄的女郎此时又气又无可奈何,美眸正似怒似嗔地瞪他。忽略心情大好,一扫方才的阴霾。
一路上只有他们三个,没再遇见别人。沈沅不禁觉得怪异,这条路虽是少有人来,但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遇到。
终于到了陆允的小院子。三房苛待庶子,陆允甚至连一个下人都没有,沈沅并不担心会被人看到。
陆允小小年纪就什么都会做,烧水做饭,扫地洗衣,自己独立的能力很好。
沈沅本想到这给陆允亲自动手做饭,可陆浔也在这,她开始烦恼该不该亲自去厨房。陆允年纪小,她做了倒是没什么,但陆浔甚至比她都要大,她给他做饭,总觉得别扭。
“允儿和嫂嫂到屋里歇着,饭菜半个时辰后就好。”陆浔说话时就已经卷了衣袖,动作娴熟,显然轻车熟路。
陆允拉了拉沈沅的衣袖,“嫂嫂,外面冷,我们进去吧。七哥哥烧的菜很好吃的,我们等一等就好了。”
其实陆允想要拉七哥哥过来,就是嘴馋他烧的醋溜酸鱼了。
嘻嘻,厨房里有他钓上来的鱼,七哥哥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吧。
沈沅没想到他会做饭,君子远庖厨,洗衣做饭照祖例原本就是女子之事,沈沅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也没什么办法。陆晋从不会进厨房,或许连添柴都不会,不料想陆浔竟然会这么多。
她犹豫了下,最终道“有劳七弟。”
令人挑不出错的话,即便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她却依旧恪守着骨子里的规矩。
陆浔进了厨房,陆允还小的时候没人管,都是陆浔一直在照顾他,没有人明白一个庶子在陆府活着有多么艰难,陆浔却比谁都懂。
他耳后有一道疤,是小时候陆晋在家中受罚,把他当做出气的物件儿打的,后脑撞到了树上,树枝在上面刮了一条长疤。他晕倒在地上没人管,就一个人爬了回去,自己看医书找药医治,在床榻上整整躺了半月。
小时候没少被陆晋打,他这条贱命却始终都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陆浔划亮火折子,慢悠悠地扔到灶坑里,缠绕的火蛇照亮了他大半张脸,他低头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忽然有点相信这东西了。
顺遂了半生,却不知过不了多久,她这场虚幻的美梦就要破碎,陆家有他在就不会一直繁盛下去。他现在很期待看到她绝望又无助的脸。
原来这了无生趣的人生也还有那么点让他死寂的心泛出波澜的事。
陆浔笑出了声。
沈沅在屋里找了针线正给陆允缝坏了的衣裳,他这屋子里外间连在一起,没有屏风遮挡,虽然小,里面的东西却摆放整齐,不见凌乱的地方。
沈沅咬断白线,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打了一个结,才把缝好的衣裳给他。陆允欢喜地接过穿在身上,沈沅有些心不在焉。
“嫂嫂,你是不是担心七哥哥烧的饭不好吃?你放心,七哥哥下厨很厉害的!”陆允凑过来道。
“以前都是七哥哥烧饭给我吃,直到我也学会下厨,七哥哥过来的时候才变少了。”
沈沅并不是担心这个,她只是怕别人看到,陆允并不明白她的心思,可陆浔应该明白规矩,为什么还要这么胡闹?
“允儿,你在这里等等,嫂嫂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沈沅轻声道。
“好。”陆允乖乖地应声。
沈沅正起身要走,像是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允儿,今日嫂嫂是偷偷跑出来见你,别人都不知道,所以允儿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好不好?”
陆允眨了眨眼,“嫂嫂放心,允儿不会出去乱说。”
“我们允儿真乖。”沈沅摸着他的头顶道。
沈沅过去的时候陆浔正在切菜,修长的指骨牢牢地按住刀背,刀法迅速,乱影纷飞,不一会儿案上的萝卜就被他切成了细丝。他的手有一种病态的白色,用力时上面会凸起几道青筋…
“嫂嫂还想看多久。”陆浔把切好的菜放到瓷碗里倒满水滤过去,才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沈沅。
沈沅面色些许尴尬,她不自觉地伸手将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理好情绪才走进去。
“我有话想和你说。”沈沅道。
陆浔把菜切好,又去处理下面水桶里放着的鱼,沈沅目光落到那条肥肥的鲫鱼上,想说自己不能吃鱼,一吃鱼身上就会起红疹子,又想到既然鱼一直放在这,他处理得又利落,或许允儿爱吃,就没再说话。
陆浔刮掉鱼鳞,剖开鱼腹,用刀取出里面的内脏,开口,“有什么事嫂嫂定要单独和我说?”
他语气太过寻常,可沈沅总觉得这话很不对劲。
她努力忽视掉这种怪异的感觉,声音放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
“啪!”陆浔把刀扔到地上,开始清洗鱼身,动静不小,下了沈沅一跳,飞溅起的水花全落到沈沅的裙摆上,有鱼的腥味。
沈沅似是哀怨地看他一眼,因为他,她已经弄脏了两身衣裳。
沈沅攥了攥袖中的手,缓下心绪,依旧用温温柔柔的语气道“陆浔,我不想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今日如果有人看到你我走在一起,还同在允儿的屋子,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陆浔处理完,又换了水重新清洗鱼身,“嫂嫂没感觉到奇怪,为什么一路上没撞见一个人。”
沈沅想到路上的怪异,忽然明白,“是你做的?”
陆浔没答。
他把洗好的鱼放到盆里,添上配料,又到旁边干净的盆中用皂荚清洗自己的手,随后他才转过身看向沈沅。
她今日着素白流苏襦裙,头梳飞云发髻,耳朵上的鎏金芙蓉耳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破旧杂乱的厨房,她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站在他面前,精致得像是养在金屋里的小公主。而他却满身脏污,在泥沼中苦苦挣扎。
陆浔忽然觉得可笑。
“嫂嫂,没人教过你不要随便对别人施加同情吗?”陆浔倚着梁柱,倏的开口。
沈沅狐疑,没明白他的意思。
陆浔眼睛盯着她,向前走了几步,沈沅被他看得不自在,想后退,可背后是灰土的墙,没有可退的地方。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陆浔已经到了她面前,手抬起,干净的指腹慢慢触碰她的脸。
沈沅想侧头躲开,陆浔却先她一步,指腹已经碰到她的肌肤,沈沅被他冰得不禁颤了下,双手攥紧,出声,“放肆!”
这应该是沈沅在十余年中说过最为凶狠的话,可她轻颤的音加上略低的声线给其中加了点软绵的感觉,像是在…撒娇似的。
陆浔仿佛没听到沈沅的话,眼里淡漠如常,冰凉的指腹在上面捻了两下,慢悠悠地开口,“嫂嫂的脸沾了点灰。”
漫不经心的解释。
沈沅被气得脸发红,一把推开陆浔,气呼呼地就要向外面走,到门口又骤然停住脚步,把心中的郁闷压回去,“日后不会再发生马场的事,我希望你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能够和缓,不要有过大的愁怨。”她停住声,最后又加了一句,“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