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咬枝绿
时间:2021-11-17 00:55:09

  “听了不少八卦,都信以为真?”
  孟听枝想想。
  “嗯。”
  孟听枝想起他们在十四中天台上的交集,想去看他手上的那块表,牵起他的手,却只见一只茶褐色牛皮表带的休闲男表,环在他冷白腕骨上。
  “那块宇舶呢?”
  程濯也低头看,“坏了。”
  那表是有年头了。
  “送去修了吗?”
  程濯唇角露出一道清冽的弧,“不修了,可能也修不好了。”
  “那表是我妈送我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我跟她。”
  他斟酌着说:“不太亲。”
  “她送我,我也没戴。”
  “她去世之后,我倒是一直戴着。”
  冷淡白烟渐渐弥散,叫他在其后,面目模糊。
  这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家里,孟听枝静静听着,没有放开他的手,她指尖温软,从他手腕慢慢摩挲到他手指。
  最后停在他无名指的那道细疤上,一下一下轻柔地用指腹描绘着。
  愈合得不够好,伤处有一点增生的凸起。
  他这双手骨相极佳。
  硬是叫这瑕疵似的疤痕,横出了一种因破坏而更真实深刻的美感。
  她记得他高中在窗口阳光里转笔时,手上是没有这道疤的。
  “这是怎么弄的?”
  打火机底座有颗绿钻,他不记得就算了,自己手上有条细疤,竟然也要恍然再打量一番,才能慢慢想起相关记忆。
  “这个?”
  他垂眼看,睫毛在下眼睑映出很浓的阴影,“留学的时候打架留下的。”
  “你打架?”
  程濯看着她的反应,笑了:“怎么比我说我不会同时交两个女朋友还要惊讶?我看起来体力很差?”
  “不是,”她将脸上的惊讶收拢起来,摇摇头说:“只是,你看着不像喜欢和人动手的人。”
  “在徐格的酒吧,我打过,当你的面。”
  还是为了她。
  孟听枝抿住唇,细细手指一根一根往他指缝里滑,他有感应,顺着她的动作放松了力,然后五指严丝合缝地被她扣紧。
  “那…留学的那次,也是英雄救美吗?”
  程濯另一只手将剩下的烟头弹进路边的垃圾桶,在铁皮上撞一下,炸开一朵小小烟花,才湮灭坠落。
  “在旧金山,离唐人街很近,那个女人来这边探亲,一头黑色卷发,穿旗袍,披丝巾,手里拎着一个布包,刚一下车就被一个黑人抢了,她用中文喊抢劫,我刚好在附近,就帮她抢回来了。”
  “她很漂亮吗?”
  程濯回忆了一下,觉得这形容不准。
  “不能说漂亮,应该是有韵味,六十多一个老太,还踩高跟追出去半条街,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哭着理头发,挺讲究的。”
  孟听枝“噗”一声,一双杏眼不可思议地瞪圆,亮灿灿的。
  “六十多的老太?”
  “嗯,”程濯看着她的表情,“被保护又不是二十出头小姑娘才有的特权。”
  孟听枝又想起那只黑白配色的宇舶,想起那年天台的风。
  她一直以为他从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那年在天台他能走过来,解下表,递给哭得抽噎的自己,孟听枝一直很惊讶,甚至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暗自猜想。
  如今才明白。
  可心里并不因这份迟来的通透感到愉快,甚至有几分淡淡的、不可回顾的空。
  不知不觉,他们走回了秀山亭下,恍然间能听到那家“三生有信”门檐的风铃在响。
  清脆叮当。
  那扇门很多人都踏进去过,但不是每个人都走出来了。
  耳边是十四中晚归的学子填满长街的欢声笑语。
  回程至此,孟听枝却也清醒。
  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殊途同归,十四中的天台不过是书页里泛善可陈的一行,疾翻而过的是她一厢情愿的交汇。
 
 
第28章 大雾起   只要能入赘到我们家,我们……
  程濯把孟听枝送到桐花巷, 太晚了,巷口黢黑,刻了棋盘的石桌孤零零摆在树下, 白日里下棋溜达的老头老太不见踪影。
  但孟听枝还是怕会有熟人出来看到, 抓着包跟他挥手, “就到这儿吧, 我回家啦。”
  程濯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提着车钥匙, 潇潇站在几步外,故意说:“不请我去你家喝杯茶?”
  阮美云不是没提过,遇到适合的男生, 可以带回家来看看,但她知道程濯不是。
  他不合适。
  “你真的想喝吗?”
  不是没人以建议,或者以玩笑的方式,跟程濯说,孟听枝这样的女孩子,看着乖,话少性子倔, 处理不好,以后分手怕是要闹得难堪。
  那些人真的想多了。
  她比他有分寸。
  之前有次,约好了一起吃饭,从学校接到人, 刚停在餐厅的停车场, 老宅保姆打电话提醒他今天要回去吃饭。
  他想都没想,把安全带卡回去,准备发动车子跟孟听枝说:“我带你回我爷爷那儿吃吧。”
  她却不动声色把安全带解了。
  “其实今天周游也约了我,刚好你有事, 我可以去陪她,她最近感情不顺,挺需要我安慰的。”
  说完,车门关上,特意错峰过来,此时空旷的停车场半个人也没有,她形单影只站在车窗外跟他挥手,催他说快点回去吧,路上小心。
  车子缓缓前进,他在后视镜里看着她,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她越懂事,他越觉得不该留她一个人。
  连带着回他爷爷那儿吃饭,他也心不在焉,胃口欠佳。
  老保姆看着他长大的,晓得他的胃口,又特别疼他,见程濯不动筷子,一直在问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跟报菜名似的忙活了好久。
  他说不麻烦了,老保姆说哪麻烦,硬是照他平日的喜好又添了两道热菜。
  他爷爷哼哼着,瞧不惯他,说他是顶难伺候的胚。
  “哪家姑娘以后嫁给你,也是受罪。”
  程濯没来得及开口,老保姆就护着他,盛半碗撇了油的汤放在他手边,“那了不得了,天底下的姑娘估摸抢着要受这份罪。”
  程濯赏光地捧起碗说:“我不叫她们受罪。”
  倒是有个姑娘老提醒他,让他照顾好身体,他享受和孟听枝的相处,喜欢她身上无欲无求的温淡,也喜欢她偶尔黏人的甜,但再往深点,大雾茫茫,空缺的部分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当下,在桐花巷口,他轻轻一笑,“是我自讨没趣了。”
  人在感情里,一旦贪得无厌就会变成最下等的赌徒,连筹码都吝啬拿,却想着空手套白狼,通赢全场。
  孟听枝望过四周,然后走上前去把人抱住,脸蛋隔着衬衫贴着他。
  整个老城区的深夜都是暗的。
  她陷在那片黑暗里,声音低柔而清晰,说:“程濯,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希望你也开心。”
  阮美云撑着瞌睡在客厅等孟听枝回来,电视里放在打发时间的重播电视剧。
  孟听枝进门换鞋。
  听到声音,阮美云走过来,忍不住数落:“你们学校安排的这都什么实习工作,三天两头这么忙,做着累吗?”
  因为沈书灵的缺席,孟听枝今天下午带晚上的确都过得憋屈,但有了程濯的开导,回家阮美云竟然还能这么关心一句,她心里忽的就温暖充实起来。
  摇摇头说还好。
  家里今天炖了乌鸡汤,乡下买的散养乌鸡,阮美云托了关系才买到的,自己杀自己煮,很得意,孟听枝说晚饭吃了,吃不下了,她都要热了盛一碗出来。
  “喝半碗,汤又不占肚子。”
  大事小事,孟听枝从来拗不过亲妈,最后坐上饭厅的椅子,拿着瓷勺一小口一小口喝,阮美云就坐她对面一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很温情地伸手别一缕发丝到孟听枝耳后。
  孟听枝人一顿,觉得今天阮美云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妈?”
  阮美云看着她叹气,过了会儿说:“你堂姐要订婚,带了男朋友回家,今天下午还来咱家了,喏,还提了几样东西来。”
  孟听枝顺阮美云视线看去,客厅地上摆着果盒和茶叶。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你堂姐打小眼尖,也是真会挑人,那男的据说是东航的机长,一米八的个子,人面相也挺好,独生子,家里条件也行。”
  孟听枝喝一口汤,“那不是好事吗?”
  阮美云又叹:“是好,见了都说好,隔壁小莉她妈都说好。”
  “哦。”
  “小莉她妈还说了,你比你堂姐好看,读的大学也比她好,她下头有个弟弟,你是独生女,你样样都比你堂姐好,以后肯定能找一个比你堂姐更好的。”
  孟听枝头疼地喊着,“妈……”
  阮美云知道她的意思,恨铁不成钢地一声叹,扬声夺了话,“我立马就说了,那可不一定,我们家这个闷疙瘩,一点事儿都不会来!”
  阮美云接了孟听枝的空碗,去水龙头下冲洗。
  孟听枝就坐在饭厅椅子上看着她的背影,好像已经没有以前追着孟辉满巷子打那样挺直了。
  正发呆,阮美云归置了碗,转过身擦手说:“我现在对你是不抱希望,你就找个踏实可靠的,健健康康,手脚勤快,条件嘛,次点就次点,只要能入赘到我们家,我们家也养得起。”
  孟听枝目瞪口呆。
  入赘?
  阮美云没顾及孟听枝的脸色,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下去。
  “我跟你爸也还年轻,到时候还能帮你们带孩子。”
  “现在这房子住五口人是有点挤,过阵子我跟你爸去附近新开的楼盘看看。”
  “到时候你们住外头,平时常回来吃饭就行了。”
  “我这辈子算是被你爸害惨了,二十年,我是打啊骂啊,他半点志向生不出来,倒好,我现在也跟他差不多了,日子嘛,混混也就到头了。”
  孟听枝轻声打断:“妈,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我倒是想想得少一点,”阮美云不快活地哼一声,按灭厨房的灯,单方面结束话题,恢复硬声硬气,“赶紧上楼睡觉。”
  孟听枝上楼,走到一半又被阮美云喊住。
  “过两天生日在家过吗?”
  孟听枝顿了下,“跟朋友过。”
  阮美云有些不是滋味地撇撇嘴,“也好,你们现在年轻人的时髦我们是赶不上。”
  第二天早上孟听枝醒来,手机里躺着两条新消息。
  一条来自沈书灵,昨晚听了程濯的话,她没有“顾全大局”帮沈书灵做剩下的扫尾工作,虽然会耽误设计组今早的工作,但是谁失职谁背锅,谁也不欠谁。
  估计陈教授又发了火,沈书灵把怨气发到她这儿来了。
  孟听枝公事公办地回复她:“工作上的事,在工作群里聊。”
  说完翻出昨天还没弄完的文档,直接发进群里@沈书灵,让她直接找设计组的对接。
  沈书灵之前的会议都没来,跟设计组那边基本无联系,又戳孟听枝的私聊。
  沈书灵:“我哪知道是设计组的谁?孟听枝我们无冤无仇,你这么搞我有意思吗?”
  仇怨是算不上,但是同系同班,同为美女,旁人老拿她们做比较,就是无冤无仇,谁当真谁较劲,也多的是心生芥蒂的时候。
  孟听枝以前容忍过她几次,现在懒得以和为贵,她自己有实习,要做毕设,还要谈恋爱,没那么多精力去帮别人。
  孟听枝:“我们非亲非故,你老占我便宜有意思吗?”
  好半天,沈书灵被她气到,直接把电话拨过来,声音气急败坏。
  “你现在让我怎么去对接?许明泽都把我微信直接拉黑了!”
  这点孟听枝倒是意外。
  许明泽做事稳妥,看起来不像这种会跟女生计较的,但一想,沈书灵也不是一次两次挑战许明泽的行事底线,也是情理之中。
  孟听枝把许明泽的电话号码发过去。
  “最后一次帮你。”
  忙完沈书灵的事,孟听枝点开另一条消息,阮美云又给她转了一笔钱。
  “跟朋友好好玩。”
  孟听枝收了钱。
  换了衣服下楼,歪在沙发跟七大姑八大姨打视频的阮美云忽然喊住她。
  “天阴,你多穿件衣裳。”
  孟听枝上楼,在蓝色的布裙外搭了一件白色的开司米,发尾用金属质地的抓夹随意挽住。
  黄婷换了新男友,已经搬出去跟男友同居,上个月那辆宝马开进学校,停在女宿楼下,戴金表的男人替黄婷拿行李箱。
  周游靠门框上啃苹果,拿下巴点黄婷的桌位。
  “就说她那些包是假的,要是真的,她能不带走?”
  结课后,孙淑淑跟男朋友去西藏自驾游,浩浩荡荡一帮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周游提前在中心区那边租了一个精装的三室一厅,实习期也要出去住,孟听枝惊讶她什么时候找实习了。
  周游说:“没啊,哪工作啊。”
  桌子上那两张打印纸被她捏起来潇洒挥挥,“实习的证明文件我爸已经给我弄好了。”
  “那你怎么租到中心区那边了?”
  周游理所当然地说:“那不是离金霖路近,附近吃的喝的也多吗?”
  大四实习,只是拿些要穿的衣服走,宿舍也没搬空,书,镜子,各种小零件还是摆在桌上,人一空,倒也不显得那么清烟冷火。
  孟听枝本来实习期打算回家住,艺术公社离老城区倒不远,就是偶尔跟程濯出门,会有点不方便,总得想些七七八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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