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见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平淡如水。
“是我自私自利,被妒忌蒙蔽了心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大错,经此一事我才幡然醒悟。”说到这里,陈小娘声音里有一丝哽咽,“我知道许多事错了就再没回旋的余地,如今只求大姑娘不会为此生了心结,不论大姑娘想要如何处罚,我都甘愿受着。”
亲情是这世间极为可贵的,只可惜她到现在才明白。
在狱中的这些日子,看着依偎在身边的一双儿女,她总会想起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位娇贵的小姑娘喜欢趴在她的腿上,听她讲故事。
可是后来,小姑娘看她的眼里再也无光了。
那时候,她一定很难过,也很失望吧。
而她非但选择了忽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她。
越想她便愈发的愧疚与自责,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对她做下那般混账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已经对她造成了伤害。
她这辈子再无颜见她。
若是以往听到这些,苏月见或许会有开心,可现在她非常的平静。
好像...她再也无法在她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了。
不是每一个错,都值得被原谅。
苏京墨别过身子,未发一言。
他并不觉得陈氏认了错,阿月就应当原谅,但他不希望阿月为此心结难了。
过了许久,苏月见才淡声道,“什么处罚都认?”
陈小娘闻言,重重磕了一个头,“不论大姑娘如何处罚,我都认。”
“好。”苏月见看向苏零榆,轻轻一笑,“我要阿榆。”
陈小娘一怔,抬起头盯着苏月见不明所以。
“我要阿榆记在我母亲名下,留在京城,从此以后他只是我母亲的嫡子,与你再无干系。”苏月见缓缓道。
妾室的孩子本就该记在主母名下,只因母亲过世此事便从无人提过。
陈小娘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六神无主的看向苏零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知道原本就该如此,只因郡主故去,府里便没有主母,她就一直将两个孩子养在了身边。
她从未想过,会失去榆儿。
她下意识看向苏京墨,却见苏京墨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她顿时便明白了,此事苏京墨已经同意了。
陈小娘收回视线,安静的跪在地上,眼里一片黯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象如何才能将榆儿留在身边。
“若是你不愿意,父亲便带着阿榆回沄山。”苏月见又淡淡道了句。
陈小娘面色突地僵住,她曾听老爷说过,苏家祖籍在沄山,是个极为贫瘠之地,且常年寒凉。
可榆儿自小身子不大好,若是去了沄山,怎会受得住。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震惊的望着苏月见。
她一直都知道,大姑娘对榆儿是真心喜爱的。
所以她此举...非是在罚她,而是为了榆儿着想。
不知怎地,陈小娘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如今云亲王府已经认回了大姑娘,且她也听说了,大姑娘日后会嫁给锦衣卫指挥使,将来可谓是泼天的富贵。
若榆儿认在郡主名下,那就是皇家郡主的嫡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比随他们去沄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小娘并非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初时慌了神才方寸大乱,此时冷静下来才明白,这是大姑娘在试探她。
大姑娘要留榆儿,根本不必征求她的同意。
有意说是处罚她,实则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改过自新。
想到此处,陈小娘偏头看向苏零榆,眼里满是不舍,也有欣慰。
没有哪个娘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哪怕或许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许久后,陈小娘才强迫自己转过头,朝苏月见恭敬拜下,“叩谢大姑娘的恩情。”
苏京墨此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陈氏还算明事理。
苏月见默了默,才道,“阿榆是我的弟弟,陈小娘不必谢我。”
说罢,她朝苏零榆伸出手,柔声道,“阿榆,过来。”
苏零榆抿着唇,看向陈小娘,眼里有挣扎之意。
他想跟在大姐姐身边,可是他也舍不得离开小娘。
“阿榆不是曾说过,要代小娘受罚,那么现在,就到了阿榆替小娘受罚的时候了。”苏月见看了眼陈小娘,朝苏零榆轻声道,“阿榆留下,我便不计较陈小娘曾犯下的过错。”
苏零榆咬了咬唇,思考了半晌才走到苏月见身边,“我留下真的可以偿还小娘曾经犯的错吗?”
苏月见半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道,“是的,阿榆留下,陈小娘所有的过错,便一笔勾销。”
苏零榆转头看了眼陈小娘,半晌后才看着苏月见,认真的点头,“好,我留下。”
苏月见闻言笑了笑,“阿榆真乖。”
苏京墨复杂的看着苏月见,眼里满是愧疚。
他知道,阿月这样说,是不想让零榆心里有负罪感,也不会叫人觉得他为了荣华才选择留下。
陈小娘又何尝不知。
她心里的愧疚随之愈发旺盛。
她犯下那般混账事,大姑娘不仅不怪罪,还给了榆儿这样一个好前程,这般细心的顾着榆儿的想法。
此时,马蹄声起。
众人回头,却见景白安打马而来。
瞧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苏月见唇角缓缓漾起一抹笑意。
那些陈年旧事已经不值一提,她还有美好的未来值得期待,一想倒余生有他在身边,她便与曾经和解了。
景白安是带着圣旨来的,但却并不是给苏家的。
他翻身下马,走到苏京墨面前微微颔首,拦下苏京墨的礼。
二人客气的寒暄两句,景白安才看了眼苏月见,而后温声道,“这是陛下给窈窈的册封,与赐婚圣旨。”
苏京墨一震,眼睛蓦地睁大。
赐婚圣旨不用想便知是景白安求来的,而那册封圣旨…
须臾,他又冷静了下来,芫华的骨血,理应是有封号的。
果然,便听景白安道,“陛下册封窈窈为县主,封号菀平。”
那声窈窈,叫苏京墨心中一顿,他看着女儿眼底的温柔后,面上顿时有了释怀的笑意,他退后一步,拱手便作了一礼,“小女便交给景大人了。”
他知道景白安在这个时候请来圣旨,是让他能放心的离开。
这份情,他记在心里。
景白安扶起苏京墨,看了眼被苏月见牵着的小郎君,与白蔹手上的包袱,心中了然,遂退后一步,躬身拜下,“岳父放心,窈窈与阿弟自有我照顾。”
听得那声岳父,苏京墨也算是无憾了。
他抬手扶起景白安,最后看了眼苏月见,略带哽咽的道,“阿月珍重。”
苏月见眼眶微红,屈膝拜下,“愿父亲此去一路顺遂。”
看着马车出了城门,苏月见才落下一行清泪,今日一别,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
景白安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无声的安抚着,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轻声道,“窈窈,该回云亲王府接旨了。”
苏月见瞥了眼他手中的圣旨,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好。”
说罢,她低下头看向苏零榆,伸出手温声道,“阿榆,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阿姐。”
苏零榆看了眼苏月见,又看了眼景白安,而后眨眨眼将手放进苏月见的手里,脆声喊了句,“阿姐。”
这个男人果然是对阿姐有意,他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知道是他救了他们,也保护了阿姐,但是他也要快快长大才好,万一日后他欺负阿姐,他也能保护好阿姐。
“我们回家。”苏月见瞧着小郎君那双黝黑的双眼,温声道。
“嗯。”苏零榆点点头,随着苏月见折身入城。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眼马车离开的方向。
此时的苏零榆心中大多是对父亲与小娘二姐的不舍,他并不知,此次的背道而驰,会让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阿姐此时所说的子代母过,不过是想叫他安心的留下来。
许多年后,京中都知道那位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的苏大人只有一个软肋,那就是他最敬重爱护的阿姐。
第50章 大结局(上)
五月初六,云亲王府菀平县主出嫁,夫家是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
一方是皇亲国戚,一方是天子近臣,这桩婚事自是无比隆重。
十里红妆暂且不说,就光是天子亲临景府做主婚人,就已是羡煞旁人,放眼京城,再无人有此殊荣。
不论是景府还是云亲王府,都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但凡在朝为官者,无一不是亲自前往道贺,毕竟天子都到场了,做臣子的谁敢缺席。
喜婆子踏进淑合院,脸上都笑起了褶子,“王妃,新郎官到了。”
云亲王妃这才起身,亲手替苏月见盖上盖头后,细声问了句,“舅母刚刚说的,窈窈可记下了。”
苏月见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饶是隔着喜帕,也能感受到新娘子的娇羞。
不为别的,只因云亲王妃刚刚嘱咐的皆是房中之事。
就连白蔹木槿都听的面红耳赤。
木槿是在苏京墨离京后第二天寻到的。
她跟着一个商队进了城后,不慎着了人贩子的道,好在她从容冷静,故作虚弱叫人放轻防备,在人贩子欲将她们运送出城的前一日,逃了出来,恰碰上朱玉城安排在大街小巷寻她的人,这才得了救。
也救了几个同木槿一样遭遇的姑娘。
主仆几人自是好一番倾诉,同时愈发担忧仍旧没有消息的花楹,景府与王府都早已派了人去寻,可至今一无所获。
“吉时就快到了,去拜别你外祖父吧。”云亲王妃道。
苏月见微微颔首应了声。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外孙女出嫁,老王爷这两日瞧着爽利了不少,眼下已经坐在前厅,等着新娘子前来拜别。
饶是在王府的时日不多,苏月见心中也隐有不舍。
这些日子她每日都会到长宁居陪外祖父说说话,许是因血脉相通,祖孙二人虽多年未见,却也没有什么隔阂,相处的很是自然亲近。
且婚期定的这般仓促,多半是怕老王爷撑不住。
苏月见给老王爷诊过脉,老爷子已快到油尽灯枯之时,就算她医术再好,也无济于事。
恐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新娘子来喽。”喜婆子人未到,声已至。
老王爷闻言顿时笑弯了眼,面上隐隐透着红光,气色瞧着还算不错。
“外祖父。”苏月见走到老王爷面前,跪下行了大礼。
“快快快,快起来。”老王爷忙伸手示意人起身,拿出早已备好的匣子递过去,一脸欣慰道,“没想到,我还能送窈窈出嫁。”
看着眼前如火的嫁衣,仿若又回到多年前,送他的郡主下嫁那日。
苏月见双手接过匣子,递给白蔹后又拜了下去,略带哽咽道,“谢外祖父。”
云亲王与王妃也都在此时给苏月见添了妆,苏月见又一一拜谢。
恰此时,媒人来禀说新郎官闯过了世子爷与几位公子姑爷的设下的关卡,已经进了大门。
吉时已到,云亲王与王妃以长辈的身份将新娘子送出庭院。
月亮门前,苏零榆早已等在那里。
原本是安排王府的公子以表兄身份背苏月见出门,毕竟苏零榆年纪尚小,还背不动长姐。
可瞧着小郎君失落的眼神,苏月见便提议还是由苏零榆送她,背不动,那就牵着手。
对此云亲王妃也没有反对,长姐出嫁,有亲弟送最是恰当。
苏零榆自小聪颖,性子也安静,此时挺直身板立在那里,瞧着倒也有模有样的。
白蔹木槿一左一右搀着苏月见走到月亮门前停下来,将苏月见的手递给苏零榆。
苏零榆板正着一张小脸,小心翼翼的牵过长姐的手。
姐弟二人缓缓朝外门走去,不知为何,竟看得人心中动容。
景白安望着朝他走来的一大一小,眼里盛满了笑意。
他终于娶到他的姑娘了。
如他所愿,是风风光光的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没有辱没他的姑娘。
苏零榆停下脚步,望着面前高大伟岸的男人,小郎君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他将来一定也要成为他这样厉害的人,才能保护好阿姐。
苏零榆将长姐的手放入景白安手中,小小的脸上神情颇为郑重。
景白安握着苏月见的手,低头看着小郎君欲言又止的神情,笑了笑道,“阿弟可是有话同我说?”
苏零榆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姐夫定要待我阿姐好,不然...”
景白安眼底笑意愈浓,“不然如何?”
“不然等我长大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小郎君的话惹来周围笑声不止,纷纷道小公子与县主姐弟情深,苏家小公子将来定会有出息,人小志大等等...
景白安瞧着苏零榆坚定的眼神,低低笑了声后,正色道,“那你得快点长大,我们一起保护你阿姐。”
苏零榆重重点头,他会很快长大的。
新郎新娘子出门,锣鼓鞭炮声喧天,景白安将苏月见送进花轿,才翻身上马,接亲队伍浩浩荡荡返回景府。
街道两旁有许多百姓看热闹,时不时还有祝贺声,阿真便将早已备好的喜钱朝人群中撒去,街上便愈发热闹。
就在阿真欢快的撒着喜钱时,突有人挤到他面前,塞了一个纸团给他,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就已经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阿真疑惑的打开纸团,里面还有一个姑娘家的镯子,待他看清纸上的内容后蓦地一惊,忙跑到景白安的马边,将东西递给了景白安,担忧道,“大人。”
不出他所料,景白安脸色骤变,沉声道,“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