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道:“若是听了,您和皇上的父女之情,终究是添上了一道不信任的裂痕。”
这话正戳云簇的心口,她霎时一愣,想了想还是道:“说吧,我早早便想好了。”
若是一切都是她的多想,自然会亲自像父皇请罪。
江一点点头,他悄然按了一下江其的手背,安抚住他的不安,开始向云簇一件一件地回禀这几日查到的事情。
果真如云簇所说,从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到每日朝见的臣子皇妃,一个一个,尽数不差。
云簇越听,双眉蹙得越紧,直到最后江一完整回禀完,云簇的视线还停在他的身上,似是灼灼带着火。
江一原本再要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忘了,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迟疑地问:“殿下……是属下哪里说的不对吗?”
云簇没有多犹豫,摇了摇头。
江一更不明白了,“那……殿下怎么这么盯着属下?”
这道目光不严厉,更不严肃,像是带着点疑惑,带着点好奇,却比刚才的视线更让人喘不过来气。
云簇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一下,她看着沈慕,说:“我只是好奇,这些人,你是怎么查到的?”
她似是真的奇怪,问得也十分真诚。
江一和江其兄弟俩却是双双愣住,“属下……”
江一噎住之后忍不住回问云簇,“殿下,不是您让属下去查的吗?”
云簇坦然一笑,她点头,“没错,的确是我让你们去查的。”
“可是——”她稍稍拖长了一些声音,道,“皇宫内围,天子身边,多少大内高手重重保护,还有数不清,看不见的暗卫暗藏身边,只凭你们两个就可以查到皇上每日都见过谁?”
“若是真能查到,那该说是你们两个人的功夫太过出神入化,隐蔽出入宫城大内都没有问题,还是该说皇上身边的守卫太过于松懈,随便是谁都能打听到皇上每日的一言一行?”
江一和江其像是忽然被一记闷雷劈在了头顶,起先是被劈懵了,跟着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江一的眼睛霎时瞪大。
云簇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表情,霎时笑了一下,她伸出一只手忘边上一撩,跟着敏捷的钻进了马车里。
帘子缓缓落下,云簇的声音随即传出来,“走吧,去东宫。”
江一和江其谁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吩咐,皆是愣着没有动。
云簇冷笑一声,“怎么,难道这天下除了太子殿下,还有第二个有本事,有胆子去监视天子?”
江一和江其这回不说话了。
云簇往身后一倚,不再废话,直接了当地道:“还在等什么。”
于是,江一和江其竟真的驾车去了东宫。
毕竟是穿着夜行服,云簇在马车内换了一身衣裳见太子。
到了东宫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更了,守门的人见到公主殿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云簇被扶下马车,才意识到什么,忙进去通传。
没到半刻,公主殿下驾到的通传声已经响彻东宫。
江一跟在云簇身后,见这阵势,有些担心地道:“殿下,咱们会不会太张扬了?”
云簇冷冷扫他一眼,嘴上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好语气,她直接道:“动静大才好呢,我只怕没人知道。”
江一顿时止住不言了。
东宫的下人主动将云簇请到花厅,专门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亲自来问候云簇,并恭请她稍等殿下。
云簇点了点头,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等太子走进来的时候,她正无聊地把玩着手边的茶碗。
碗盖落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太子走过去,将杯子挪得远了些。
云簇抬头看他。
太子一脸无奈,道:“大晚上的,有事?”
他穿着一身常服,但是发冠还完整地戴在头上,应该是还没睡下,云簇没答这话,而是先问:“嫂嫂和旷儿呢?”
新出生的小皇孙取名云旷。
太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旷儿闹了半夜,刚刚才被你嫂嫂哄睡下。”
他说着,按了一下眼眶。
云簇见他这动作,满腔的怨愤忽然说不出来了,她抿了抿嘴巴,半个字都没说。
太子撩起眉梢看她一眼,一瞧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放下按住眉心的手指,笑了笑,揶揄道:“怎么?我们公主殿下学会懂事了?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任性了?”
云簇被看穿心思,撅了撅嘴巴。
太子却是盯住了云簇的头发,“这是什么?”
他抬手去摸,直接扯下了一块黑布。
长发散落,云簇下意识去捂脑袋。
但还是差了一步,太子已经将她束发的黑布握在了手里,他两指轻轻一捻,皱眉道:“你方才是去哪了?”
原本是来问人的,结果一句话没说,先成了被问的那一个。
云簇不高兴地盯着他,不说话。
太子凝着她这表情,眸光微动,他问:“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云簇咬了一下唇,缓缓点了点头。
没有说是什么事,但是兄妹两个已然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云簇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些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太子叹一声,没说话,但他此时的表情已经无声胜有声。
云簇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觉地就红了,“所以,我猜的都是真的,果真没有冤枉他?”
太子伸出一只手,握住云簇的肩,他的力道不重,但是手掌宽厚有力,让人很踏实,他点了点头,“多半都是真的?”
“那还有假的了?”
太子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去梧州,刺杀的人不是他。”
两人口中的他自然说的就是顺平帝了。
这件事也算是云簇心里最大的一个坎。
如今听到这句话,原本该松一口气的,可是云簇的表情却没有半分的缓和。
她不知为什么有些委屈,抬手握住太子搭在她肩上的手,说:“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子也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安慰,只得道:“簇簇,他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你尽可以还像从前一样。”
“可是不一样了。”云簇摇头,她说,“若是从前,我可以不在乎,可是现在,现在我有了沈慕。”
“沈慕又该怎么办?”
太子被问得哑然失语。
云簇喃喃道:“我临走前还想着替他辩驳,沈慕一定觉得,我其实和他没有什么分别,沈慕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太子无奈道:“不会的。”
云簇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她摇摇头,“就是会的!”
“沈慕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她毫无道理地往自己身上揽罪名,“一切都怪我。”
太子见她这样子心疼地不得了,他站起身,走过去想抱抱她。
却听到一阵风声刮过,跟着花厅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跟着有男声响起,“太子殿下,殿下毕竟已经嫁给臣了,还是交给臣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云簇忍不住一愣,她猛地回头——
沈慕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锦袍立在门口,漫漫夜色和皎皎月光都是他的陪衬。
同分别时一样,男人如松如竹,轻易地抓走了她所有的视线。
云簇不由自主地推开太子,她站起身,想走过去,却有些怯怯的。
沈慕还是第一次看的云簇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最后只是朝云簇张开的手臂,歪了歪头。
接收到他的示意,云簇抿了一下唇,没再多犹豫,当即便扑了过去。
沈慕稳稳地接住她,将她整个抱进怀里,云簇的两条腿勾住他的腰,几乎要将自己融进他的胸膛。
“沈慕!”她见他,言语间的惊喜毫不克制,“你怎么在这。”
沈慕却没答这话,而是挑着她方才的话回了,“公主说我不想见到你,却也不想问问的本人的意思?”
“嗯?”
云簇将头埋进他的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子被云簇推开之后就在原处看着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拥抱亲昵。
他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揉揉眉心,指了指门外,对沈慕说:“有话回去说,现在,立刻!带她走!”
第59章 共浴
沈慕将云簇抱回了房间, 这房间是一直给云簇预备的,很大,布置也都是按着云簇的洗好来的, 寝殿旁边还连着一个大大的浴池。
沈慕原本是要直接抱云簇去睡觉的,云簇揪着他的领子,“我想沐浴。
“不累吗?”沈慕低头问。
云簇摇了摇头, 执拗的看着他。
没办法,沈慕便抱着云簇到汤池, 两人都没带贴身伺候的人, 最后也只能沈二公子亲自伺候公主殿下。
云簇的长腿一支, 先下了水, 然后才将身上的衣物除去, 因为怕弄湿头发,所以她随手将长发高高束起, 玲珑身段一展无余。
沈慕喉结滚了滚,想要背过身去, “我去给你拿换洗衣物。”
可云簇的动作比他更快,她直接伸手扯住沈慕的腰带, 一双含了水雾的眼睛悠悠地看着他, 都不消得说话,沈慕就已经举手投降了。
沈慕只得也跟着下水, 伸手一拉,云簇就这样坐在他的腿上, 淋淋水汽将两人包裹住,仿佛身处于同人间割裂开的一片仙境。
云簇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沈慕的腰,沈慕笑着去拨弄她的头发, 问:“怎么不说话?”
云簇仰起脸,眼睛里不知是水汽还是什么,总之亮晶晶的,比之皎月也不输风采。
“你怎么回在东宫?”
她问。
沈慕这回没再多犹豫,直接了当地挑明道:“我若再不回来,只怕你真的会去闯皇宫,去金殿上质问皇上。”
云簇撇撇嘴巴,没说话。
沈慕解释道:“你不是已经猜到太子殿下其实并非一无所知的吗?”
“其实,早在我们第一次退婚的时候,太子殿下便已经和我有过一次深谈。那之后,我们也没有断掉联系。”
“怪不得!”云簇恍然,“怪不得大哥之前很少过问我们之间的事,原来你们早就暗度陈仓了!”
沈慕纠正用词,“什么叫暗度陈仓?我和太子殿下乃是君子之交。”
云簇瞪他一眼,不再纠结,只是问:“之后呢?”
沈慕道:“我自然是愿意为了公主放弃一些什么,但是对于沈家荣耀存亡,我实在不能让。”
云簇没说话。
实际上,这才是她始终无法面对的事。
沈家对于沈慕来说意味着什么,不必旁人多说半句。
而沈家人对于大梁是如何地位,任何人都心知肚明,清晰明了。
可是如今,顺平帝想打压的就是沈家。
他不止是想要沈慕一个人的命,他想要的是整个抚南王府一毁尽毁。
无论是作为大梁的公主,还是作为沈家的儿媳,云簇都无法接受。
她更想不通的是,既然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又为什么要答应她和沈慕的婚事呢。
难道在顺平帝眼中,她也不过是一个棋子?
沈慕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没想到,云簇却忽然反应过来,她一下子抬起头来,“对了,还没订婚之前,我父皇曾将我两位兄长和我都囚在宫中,当时他说,是为了找出绑架我的真凶,可是那个真凶到底是谁,我到现在也不得而知啊?”
“会不会,他一直都是在骗我,将我们三人囚住,也只是为了切断我们和外界的联系,否则,怎么会那么巧,轻蝶就在那一日能轻易地溜出琼华殿去,又那么轻易地探听到他要给你赐婚的消息?”
“一步步,都是局,他不过是在引我往里去罢了!”
云簇说着,只觉得从前一团混乱的思路都清晰了起来,激动之下竟忘了自己是在沐浴,好在沈慕及时将她捞回来,安放在腿上。
他亲亲云簇的眉心,有些无奈地问:“殿下,做人何必那么聪明呢?”
云簇的眉心拧起,想争辩,沈慕却已经含住她红润的唇,研磨,挑逗,云簇不自觉陷入,被水汽沉没。
过了许久,沈慕才道:“殿下,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提别人了吧,春宵苦短,别的话别时说。”
云簇的腰被锁住,跟着有柔软的水潮将她袭卷,沈慕拥住她。
潮起潮落,直到晨起,云簇细碎的声音才完全止住。
小别胜新婚,云簇觉得自己深切地明白了这个词语的含义。
但纵使被衾温暖,云簇却不能如愿和沈慕赖床赖到天荒地老。
顺平帝身边的进喜来了,是来宣云簇进宫的。
因为还没人知道沈慕已经回京,因此云簇只能作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没人知道她锦绣华服下撑着的是一双酸软,且布满印子的腿。
好在进宫的马车已经候在东宫门外了,云簇梳妆打扮之后被进喜亲自扶上马车,这期间她的脸色始终不大看好,一上了马车便闭上眼睛假寐,看上去很不好惹。
见喜不敢再和她说笑贫嘴,小声吩咐车夫赶紧驾车。
沈慕知道云簇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没睡饱就被叫起来,实在太累了。
但在见喜眼中,她此时的情绪却可以有另一种解读。
一个已经出嫁的,夫君不在身边的女人,大半夜怒气冲冲的样子闯进兄长的府邸,除了是对夫君不满意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尤其是云簇,更是一点委屈都没受过的,如今夫君抛下她十几日,自然是要来告状的。
顺平帝那边收到消息,今日接云簇进宫,也是想安慰一下宝贝女儿的意思。
若是往常,云簇一定十分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