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都是精致楼阁的酒楼、金铺,奢靡的熏香从镂空的格子窗溢出,整个街道上都弥漫着奢华的味道。
不过几步的距离,仿佛就进入了另一个地界。
像谢府这样的大家氏族,便紧挨着这最中心的地段,占据着一片绝佳的位置,延续着百年大族的繁华。
沈离枝依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去,好在路边的景致多数未变,都成了给她指引的路标。
“姐姐……”
一声低低的呼唤从路边昏暗的小巷子里传来。
“姐姐!”
那声音见她未有反应,又提高了音量,透露出焦急和惧怕。
沈离枝望了望四周,没有人留意,才抬脚往声音的方向靠去。
“严小姐?”
狭隘的小巷里堆着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竹篓,是旁边店铺里用装瓷碟碗盆的,因而垫着厚厚的稻草。
两个小姑娘虽然有了钱,但是被金乌卫的人逼迫的只能栖身在各种犄角旮旯的阴暗处,藏在稻草篓子里狼狈不堪。
严纯儿见沈离枝肯过来,眼睛顿时亮了些。
可旋即想起她的身份是东宫的女官,她心中又犹豫踟蹰,因而咬着下唇不说话,眼圈逐渐红了。
沈离枝错眼又看见她身后的严妍儿,本来就性格怯弱的孩子现在满目惊慌,犹如惊弓之鸟一样目不转睛盯着她,好像她会化身成什么吃人邪魔一般。
沈离枝慢慢蹲下身,两个小姑娘昂视的视线逐渐平落。
“饿么?”沈离枝把干荷叶包着的两块烧饼递给严纯儿,“刚刚出炉的,又脆又香。”
严纯儿还没出声,身后的严妍儿却咕咚一下吞了口唾沫。
她好久没有吃过热食了。
“谢谢……”严纯儿把烧饼接过都递给了妹妹。
沈离枝见她不吃,又温声道:“你叫住我,是有什么事么?”
严纯儿怔怔望着她,眼睛里充斥着警惕、怅然和迷茫。
她几欲开口,几息后,在沈离枝柔柔的视线中终于下定决心。
“姐姐,能不能帮帮我们?”
“可我能力有限,恐怕帮不了你们多少。”沈离枝拨弄着自己垂在腰间的铜质腰牌。
她如今这个身份,在东宫基本等于没有权。
“我、我和妹妹知道有人可以救我们!”严纯儿急急张口,生怕沈离枝会就此离开,她伸出手拉住沈离枝的袖子央求道:“求姐姐带我们去见他。”
沈离枝想了想,问:“见谁?”
“是小国师鹤行年!”
沈离枝又问:“在哪?”
“春风渡。”
春风渡,上京鼎鼎有名的——青楼。
沈离枝可算明白了,两个小姑娘为何要救助于她。
她们虽能打听到这位小国师的行踪,可是那地方别说两个小的,就是沈离枝长这样大也未曾去过。
无依无靠又容貌娇丽的两个小姑娘去那样的地界,下场莫过于两个。
要不无人搭理,要不羊入狼窝。
沈离枝仰头,眺望这座坐落在情江水畔,金碧辉煌的大船,虽然知道是风月之地,可这碧瓦朱檐、雕梁画栋的建筑还是让她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这要何等的财力才能造就这样巧夺天工犹如工艺品一样精致奢华的巨船。
还未走进,让人头晕目眩的脂粉香气就随着江边的风吹个满怀。
沈离枝抬手将发丝别在耳后,打量着春风渡唯一的入口,一个搭着红绸布喜庆的牌坊,和架在船与岸之间的拱起的玉桥。
“姐姐,我、我们要怎么才能进去?”
沈离枝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小姑娘,微微蹙眉。
“我有一个不是很好的法子。”
春风渡的桥口,站着四个样貌清秀的龟公,因为大清晨一般都不会有新客来光顾,此时他们都依在栏上闭目养神,乐于偷闲。
几个极轻的脚步落在沿路的碎金铺地砖上,其中一人及时睁开眼。
还以为来得是什么小公子,揉了揉睡眼才发现是一名淡紫花罗裙的少女牵着两个小姑娘迎面走来。
他想也未想起身上前,拦下她们。
“等等,这位姑娘,这儿可是春风渡!”
龟公以为她不识地方,走错路,声音严厉带有呵斥。
可是走近看,却恍觉这名蒙着面的少女眉眼精致,转盼流光。
“我找人。”沈离枝迎着江风,弯起秀美的眉目。
冰肌莹澈,风髻雾鬓。
轻薄白纱后若影若现的脸部轮廓也是极为流畅,宛若神仙玉骨。
以龟公淫浸青楼多年的眼力,这位女客面纱之下定然是一张千金难求的绝色。
世人对美人多是宽容些,更何况是青楼里的龟公。
女子找上青楼,这种事在春风渡并不少见
家中夫妻感情不睦,丈夫花楼寻欢,娘子哭哭闹闹找上门来的事,隔三差五就有一桩。
但是春风渡是一夜千金的销金窟,能来这儿的家中也非富即贵……
只是眼前这名少女未作妇人装扮,龟公一时也摸不准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扫了一眼她身侧两个更加年幼的小姑娘,轻咳一声,放缓嗓音,多了几分耐心问道:“小姐你找谁?”
“鹤行年,鹤仙长。”
鹤行年是大周国师的义子,人称小国师,据闻生得是风姿玉骨、宛若仙人,只是这仙人居然栖身在这红尘最喧嚣热闹的女人怀中,真叫人意外。
“我们找他。”沈离枝笑道。
鹤行年三个字一入耳,龟公顿时一悚,瞪大眼睛。
“仙长贵面不是寻常人能见的。”他疑惑看着这三人奇怪的组合,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女带着两个年纪更小的姑娘。
怎么看都觉得怪异非常。
春风渡寻人也不曾见过拖家带口的啊!
“我带着,他的两个孩子。”沈离枝睁着乌亮的眼睛,声音从薄纱后轻轻传出。
却宛若一记重雷,把龟公砸得晕头转向,“啊?”
春风渡。
从外面看是金碧辉煌,进入里面更是极尽奢靡。
最顶上的天字号·甲房常年只供小国师一人使用,四周清净,连熏香的味道都比别的地方清雅不少。
“羽儿,鹤仙长醒了吗?”
“妈妈?”专门侍奉天字号房的羽儿见着穿着珠光宝气的老鸨这么早就出现在阁楼,惊讶地眼睫一颤。
春风渡的老鸨摇着簇锦花的团扇,扭着丰满的身子从楼梯上来,用眼神刮瞥她,“小浪蹄子昨日可是进屋侍奉了?”
“没、没有。”羽儿很惧怕老鸨,又不敢欺瞒,“仙长只让羽儿在一旁抚琴……”
“没用的东西。”老鸨低声斥道,扇子又摇出了几缕香风,蹙着眉往紧闭的雕花门看一眼。
这位人人不敢得罪的小国师虽然在上京有自己的私邸,却显然更爱宿在夜夜笙箫的春风渡。
一年里有大半的夜晚都是在春风渡的靡靡之音中睡去。
道家中有合欢宗,人人都说老国师就是其中翘楚,擅用妙龄少女采阴补阳。
作为他的义子小国师鹤行年被他言传身教多年,必然也深谙此道。
春风渡里的客人,偶有撞见这位风姿卓越的小国师还会舔着脸凑上去求仙问道呢!
不过至于有没有人有这福气,得了仙长点拨也不好说。
春风渡里的花魁娘子争锋相对时也会有说,‘你这般有本事勾引人,要不要让鹤仙长把你采了去,把你吸成人干!’
百姓们被传闻影响,将大小国师传得近神似鬼,每每提起都心有戚戚。
然而在春风渡里看过小国师那张脸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想上他的塌,尝尝神仙动情的滋味?
只可惜时至今日,也未曾有人能有幸宿在鹤仙人的天字号房中,就连他一眼相中的羽儿也不过是在屋里给他弹琴伺酒之用。
羽儿模样生得好,花容月貌兼之身子丰腴,本是老鸨花了大价格从别的地方买来,大力培养,准备在她及笄的时候卖个好价钱,没想到却被初次光顾的鹤行年相中,而且还一相就是四年。
费心费力栽培的花魁至今还是个雏儿,老鸨想想就痛心。
她不想再看着这张娇艳的脸在眼皮底下晃,捏着扇子,对羽儿语气不善道:“你去瞧瞧仙长醒来没,外头有人求见。”
羽儿忙不迭应是,转身打开房门,哪知一进门就被站得极近的清秀少年吓一跳。
少年伸手托住她的手臂,笑吟吟道:“羽儿姐姐当心呀。”
“谢、谢。”羽儿忙不迭抽回自己的小臂,匆匆转头望向被纱幕重重遮掩住的内间,像是急切要掩盖自己的慌乱,“仙长醒来了吗?”
她话音未落,那笑吟吟的少年还未回答。
从里面就传来了一个温雅的嗓音。
“是羽儿么?有事?”
羽儿如实回答:“禀鹤仙长,是妈妈有事要禀。”
“让她进来说话。”
得了鹤行年这句话,羽儿才敢出去请老鸨进来。
老鸨进来后也不敢随便乱瞟,收敛起一脸的未睡足的倦色,毕恭毕敬地把门口龟公的话传了进来。
鹤行年清凌凌的笑音传出:“我有两个孩子?”
老鸨听他这个语气,顿时知道那门口的人是在胡说,恼怒道:“妾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皇城之下居然有人敢诽谤仙长的名声!”
“嗯。”
老鸨琢磨不透这一声‘嗯’,试探道:“仙长,要不要把人给你抓进来审问?”
“那倒不用,让她们离开就是。”
老鸨听了他对污蔑自个的人居然是这样宽容的处置,连忙奉承道:“像仙长这样仁慈宽厚的人真是世间罕见、绝无仅有……”
老鸨正夸得滔滔不绝,外头忽然一阵喧嚣。
“诶!——你们别跑!”
“鹤仙长救命!——”
前面的脚步声轻巧如雀踏,后面的沉重如笨猪。
纷乱闹杂的脚步声不出一会就全落在了门外。
老鸨惊疑不定,正要推门出去,外面就传来一个龟公气怒的声音。
“你们不能进来这里!这里是贵人所在!”
“劳烦这位大哥,就让她们说一句话,说完我们就走,好不好?”
“不行!我不过看你们几个姑娘家在风口怪可怜的才让你们走到避风的地方,哪知道你们这两个小姑娘居然敢擅自闯进来!”
“可是外面有金乌卫……呜呜呜”
小姑娘被龟公的凶狠吓哭了,一抽一泣。
老鸨额角神经顿时狂跳,大气都不敢多喘,生怕鹤行年会因此而生气。
“是谁在外面。”
一阵窸窣,垂金天丝帘被一支玉笛挑起一端,露出一个欣长的身躯,月白色星川纹的袍子松散挂在他身上,像是才从床榻上起身的模样。
上京赫赫有名的小国师年轻俊逸,光是这副身影就曾引来无数的女子追捧数年。
只可惜国师修道,不能婚配。
着实可惜了这样的好皮相、好才学。
“就是外面那谎称带着仙长孩子的女骗子!”
可不就是骗子吗,国师不能成婚,哪里来的孩子,而且鹤行年可是一等一的洁身自好,就连身处上京最大的销金窟也未曾拉过一人上塌。
老鸨想到这,就暗暗觉得自己真是睡懵了头,又咬牙气道,“仙长不必理会,奴家马上让人把她们轰出去,扭去见官……”
“让她们进来。”
老鸨反应了两息,才啊了一声,“……仙长要见那骗子?”
丝帘落下,那道修长的身影再次掩在了后头。
他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清雅的柔和,十分礼貌地道:“劳烦妈妈,把那三位请进来。”
老鸨又把这个请字回味了许久,才虚浮着脚往门口走去。
沈离枝带着严家姐妹跟着老鸨走进了这间号称春风渡里最大、最奢华的房间,一脚踏入室内就明显感觉脚感不同,她低头一看地上铺着的是软金檀香木,此木又名寸金木,一寸一金可不是昂贵得让人咋舌。
左手边是整套黄花梨木的桌椅,右手边是一间装点雅致的茶室,入目可见的地方正悬挂着几幅大师名作。
都是无价之物,难以估量。
严家姐妹虽然也家中富裕,可也没有能够像春风渡这般把所有的财富尽数摆在台面上,如此夺目的奢华怕是只有皇宫能相提并论。
老鸨见几人这没见识的模样,心中洋洋得意,但是目光转触到站在最前面那名紫衣少女身上时微微一凝,虽然带着面纱,但是也能看出她面纱下的样子必然不差,如若在加上这露在外头的烟眉水目,只怕会比她手下样貌最盛的那位花魁更貌美几分,更何况她还年少,以后容颜只会更加妍丽。
不过可惜,这样的人物必然不会流落到她手上。
她收起惋惜的目光,转头又恭敬地对着垂幕方向说:“仙长,妾已把人都带进来了。”
沈离枝往老鸨朝向的方位望去,白纱能透光,所以能看出那后面有一个坐着的身影,那道影子坐姿板正,宛若坐于肃容的大殿之中,哪有一个寻欢客的姿态?
“嗯,多谢妈妈,你可以出去了。”
他的声音分外年轻,和沈离枝以为的出入很大,听起来竟和太子年岁可能相当。
他虽然客客气气地同老鸨说话,老鸨却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顿时慌里慌张地告退。
“你也下去。”
羽儿一愣,她早习惯侍奉在鹤行年身边,没想到这一次她居然也会像老鸨一样被撵了出去,她神色复杂,看了沈离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