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见老夫人把沈离枝捧作了宝贝,为哄老夫人开心免不了要把沈离枝夸一遍。
沈离枝面对她们的夸赞神情始终保持一致,让人挑不错的温婉娴淑。
“呀!差点忘记了,再过两日可不就是表小姐的生辰了。”这位开口说话的圆脸妇人是谢府旁支的夫人,因为生得一张有福气的脸又很会逗老夫人开心,时常会出现在谢老夫人身边。
她话音刚落,众人又纷纷看向沈离枝。
她去岁才及笄,转眼就要再大一岁了,这里的人都或多或少都知道她丢了一门好亲事,也有或真或假替她惋惜。
那毕竟可是富可敌国的裴家呀!
沈离枝侧头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并没有想起这桩事,她甚至有些迷惑地回看了一眼沈离枝。
沈离枝对她弯着唇微笑,又回过头对夫人们说道:“夫人们记错了,过两日是长姐的生辰,并非离枝的生日。”
圆脸的夫人先开了这个头,没想到却使错了力。
这位夫人因为出身不高,旁边的人都多少有些瞧不上她,觉得她光凭一张嘴,没什么真才实学只会奉承,见她这次当着老夫人的面拍到了马腿上都觉得暗喜。
圆脸的夫人尴尬得用扇子遮住半张脸。
“不过也没差几日。”沈离枝却对她依然温和,浅浅笑道:“多谢夫人记挂了。”
沈离枝没能赶上午膳,便被谢老夫人留下来,参加傍晚的寿宴。
今日老夫人做寿,要招待的人太多,一波一波的人迎上来同坐在主位的老夫人道贺,沈离枝便不好再站在老夫人身边,免得太多人好奇打探她的身份。
谢萱姝刚好瞧见,就顺手把她拉到了谢府女眷的桌子边坐下,拿起银箸就问她。
“祖母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要给你找个好夫家啦?”
沈离枝点点头,听谢萱姝这笃定的语气不由问道:“外祖母很喜欢给人牵线搭桥?”
“那可不,眼见着把谢府适龄的姑娘都定了个七七八八,就差我和你还空着了,祖母常说好男人就跟雨后的松覃,采一株少一株,天时地利都少不得。”
松覃是极为稀有的菌类,常为贵族追捧为稀贵佳肴,生长极慢,过季不侯,这不就颇像是择选优质的佳婿,培养不易,早定早有一般。
“外祖母研究颇深啊。”沈离枝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呢?你也急着要嫁人?”谢宣姝赫然是谢府中的异类,旁的姐妹都不爱搭理她,因为她总是有一套一套的歪理,就譬如不想成亲。
每每那一堆夫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商量着这个那个男儿的优劣,谢萱姝最不耐往哪儿去了。
沈离枝笑看向前方,眸光里像是落入了星河,璀璨夺目。
谢萱姝觉得身边这个表姐和明瑶似大不相同,虽然她和明瑶表姐关系也不错,因为明瑶是唯一能理解她想法的人。
理解归理解,她也知道沈明瑶和她并不是同类人。
沈明瑶留在上京就是迫切地想嫁给太子。
一道清柔婉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散了她飘远的思绪。
“我想试试点别的。”
“除了嫁人还能有别的事?”虽然叛逆,但是谢宣姝在这个环境潜移默化还是接受了大部分女子出生到及笄,唯有嫁人才是一件正事。
“有的。”沈离枝指尖搭在白窑瓷上,感受着杯里茶温逐渐变凉。
谢萱姝挑起一箸笋干银针,稀奇地转眸瞧她,“你不会要说在太子身边做女官吧?”
没等沈离枝回答,她又嗤笑道:“你不晓得太子及冠后铁定是要立太子妃的,到时候东宫女官便是要分去辅佐太子妃,届时就跟个老妈子一样天天管着太子后院那些事,说到底也就是个奴婢,又不比上男官们将来还能登台亮相,在太极殿一展手脚。”
沈离枝左手撑着雪腮,右手把着茶盏,弯着水墨描绘的秀眉,清浅的笑纹从眼底划过,像一滴露水荡起的涟漪。
“想不了那么远的事了。”沈离枝随意地用指尖轻敲茶杯,“走一步看步一步罢了。”
“你还真是随性。”谢萱姝有点羡慕道。
轻灵潺潺的琴声从前面台子处传来,琴音空灵,节奏明快,烘托着热闹的氛围。
沈离枝才转过头好奇眺望,旁边的谢萱姝就冷哼了一声:“又来了。”
“沈玉……离枝,你送祖母什么贺礼了?”
沈离枝还没懂她那句‘又来了’是何意,就忙着回她忽然抛来的问题。
“自抚州带来的上品浮云白。”
“不错,祖母爱茶。”谢萱姝点着头,虽然不知道浮云白的价格,但她的着重点并不在于抨击沈离枝。
“你知道弹琴的那位是谁吗?”
沈离枝没印象,只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对不上名,便摇摇头。
“她是四姨母的女儿,何月诗。”谢萱姝不客气地点评道:“每到这样时候她就爱出风头,祖母都连续三年收到她以琴曲作为礼物了,说是给祖母弹的,明明就是为自己增光添彩罢了!”
谢家的大事连皇亲国戚都能惊动,每每都会有很多贵人莅临。
何月诗擅琴,还得了一个上京双琴的名号。
可以说谢家老夫人爱琴,便严抓自己三个女儿学琴,这往下传到孙辈仿佛都带着那么点琴的天赋。
“外祖母听着开心就行,都是一份心意。”沈离枝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本觉得这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偏偏那边有人忽然提了一嘴。
“月诗妹妹,往日有明瑶妹妹和你一起同台合奏,平分秋月,各掌春光,今年独独剩你一人瞧着好孤单啊。”
在何月诗停手暂歇的时候几位贵女围着她打趣。
“沈明瑶不在,不是听说她那个抚州来的妹妹来了吗?”
“不如请她来和月诗妹妹合奏,老夫人你说好不好啊!”那贵女说到后半句就仰头去问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笑眯眯转头看着她们,“那你们问问枝儿愿不愿意。”
谢萱姝顿时觉得头皮都麻了,她慌张转头,“你会琴?”
沈离枝见她一副像是同桌被夫子点名了一样的焦急,有些好笑又有些暖心,略一点头安慰了一下她。
那边何月诗已经款款走来,后面跟着看热闹不嫌弃多的几名衣着华贵的少女。
谢老夫人让她来问沈离枝,她不得不来,可那张脸怎么看都是不情愿的。
沈离枝起身和她交换了礼,没等她问出口便婉拒了。
“抱歉,我其实不太擅琴,只略懂皮毛,恐不能与何小姐一起合奏。”
反正老夫人的意思也没有勉强她一定要上。
何月诗面色好了一些,但是最开始起哄的那名贵女并没有想过放弃。
“沈二姑娘难道是怕月诗妹妹不高兴?”
“是不是你琴技比你姐姐还好,担心抢了月诗姐的风头?”
何月诗听到旁边人这样说顿时又脸色沉黑,瞥了眼沈离枝。
“沈妹妹倒不必藏拙,今日我们又不是同台比技,只是给老夫人听个舒快。”
何月诗长着一张玉盘一样的脸,细眉长眼,极为文雅,说得话也是文绉绉的,一股子高冷的书卷气。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一点也不想有人抢她风头。
“何月诗你好奇怪,没听见离枝她不想跟你一起合奏,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谢萱姝亲疏分明都在称呼之上,刚刚还是直接喊着沈离枝,这会何月诗一来就变成了离枝。
“你倒是喜欢和沈家姐妹待在一起,姐姐也是,妹妹亦是。”何月诗微笑,“只可惜外祖母还是更喜欢有才有貌的。”
谢萱姝顿时涨红了脸。
阖府谁不知道这谢家三小姐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异类。
“沈妹妹来嘛!既然来了怎么说也给我们露一手,别害羞。”
有一名贵女不理会二女的纠纷,既是想看何月诗落面子,又何尝不是想看新来的沈二姑娘热闹。
她伸手来拽沈离枝,谢萱姝那边还在跟何月诗争,这边也不忘拉住沈离枝。
沈离枝被两股不弱的力量拉着,正是无奈。
“诸位姐姐妹妹,我当真弹得不好,就不献丑了。”
何月诗听她推辞就慢条斯理道:“也是,毕竟在抚州没有琴学大家,日后在上京倒是方便,可以让外祖母给你请椿夫子,若你想学的话……”
“你看不起谁!”
沈离枝不知道椿夫子的底细,谢萱姝却一拍桌子,恼了。
这椿夫子是府中专教小儿启蒙的夫子,教得都是认琴、调音、勾挑抹捻的基本技法。
“我是为了她好,毕竟身为东宫女官却没一技傍身该如何是好。”何月诗揉着自己泛着微红的指腹。
“那多谢何姐姐好心。”沈离枝微微笑着。
谢萱姝气她跟个面团一样的好脾气,怒道:“你谢她做什么!”
沈离枝伸手拉住这暴怒的小表妹,温声道:“今日是外祖母的寿辰我们闹大了,坏得是外祖母的面子。”
谢萱姝被她说动了,扁了扁嘴巴气呼呼地叉起手。
何月诗捋着一绺发丝,朝着沈离枝和谢萱姝笑了笑。
这时几位公子哥打扮的人走过来奇道:“何小姐怎么在这,我就说刚刚那琴声许久不曾响起,还以为何小姐先行离开了。”
何月诗转过头,矜持地笑着行了礼。
“三皇子、陆小侯爷、贺兰公子好。”
沈离枝听见三皇子就抬起了眼,见站在最中央的公子年约二十一二,样貌俊美,身形修长。
他身着连云纹的浅蓝袍子,手里还搭着一把银骨扇子,此刻他正用另一只手托起何月诗的手臂。
“不必多礼。”
几名贵女一看来了外人顿时都更加亢奋,她们七嘴八舌把何月诗与沈离枝的事说了一通。
“哦~”三皇子拖长着腔调,转头看了过来,双眼含着惊喜:“原来这位就是沈二姑娘。”
惊喜之后他又是一哂。
“既是东宫的人,怎么连这点才艺都无,看来近年东宫遴选出来的女官大不如前,我记得孟霜晚倒是才艺双绝的妙人。”
沈离枝屈身行了一礼,“殿下说得是,孟大人是我辈楷模,奴婢就是才疏学浅,比不得各位大人。”
“沈大姑娘琴艺那么好,怎么二姑娘就不会了?我才不信!”陆小侯爷笑眯眯地伸手想要扶起沈离枝。
沈离枝不动声色避开那只手,不想躲得太过,脚没踩稳,眼见就要当众摔倒,身后忽然伸出一柄扇子及时托了一下她的腰,沈离枝借此外力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她惊跳的心才刚刚安稳,耳边就传来众女的惊呼。
“太子殿下!”
沈离枝带着未来得及收起的惊愕转头,李景淮那张俊昳的脸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数日不见,或许是滋补药膳的作用,他气色奇佳,只是目光沉沉,面含不虞,给人一种大事不妙的意味。
“沈知仪。”他慢慢开口,又转眸扫过其余几人,“弹个琴而已,值得你推三阻四的?”
“奴婢……”
“你要说你不会?”李景淮又用扇子骨将她的手腕抬高,纤细的手指托在半空,“孤还未见过除了弹琴的手谁会在左中指面关节处有茧子的。”
能在这种地方留下薄茧,定然是常常练习跪指的缘故。
而能用到跪指的大多是中高难度的古曲,所以沈离枝所说略懂皮毛,根本是太过自谦的说辞。
周围的人都或多或少懂点琴,听太子这样说,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再说沈离枝不擅琴。
可是更让人吃惊的是,太子竟然摸过沈离枝的手?
不然那茧子,光凭看,可是看不出来的呀!
第35章 酒狂 去会谢家表小姐了
沈离枝下意识蜷起手, 握成了小拳。
李景淮眸光在摇曳的光线中淡扫来一眼。
沈离枝旋即把紧握的手指慢慢松开,像是不敢抗拒。
只过了一息她就迎着李景淮的目光,低声答是。
本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离枝没想过要在谢府出什么风头。
但是竟让太子听见了, 多半是觉得她刚刚的再三推脱是给东宫丢人。
这才站出来非要她露这脸。
见她应声,李景淮才收回手,顺手便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眼, 不紧不慢给众人免了礼。
“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大寿,无需多礼。”
几名贵女屈膝蹲了半响, 正摇摇欲坠, 听到这大赦的话音,忙不迭地站直了身子。
她们望向太子, 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一方面李景淮实在生着一副让人迷醉的皮相。
那深眉凤眼,挺鼻薄唇,一身清贵,轩然霞举。
另一方面, 她们还是有点害怕这位喜怒无常的东宫太子。
几女举步不定,犹犹豫豫。
想走又不太舍的。
何月诗晦暗不明的目光来回在沈离枝与太子之间徘徊,虽然两人避嫌地站远了一些, 可刚刚太子扶她那下,那是有目共睹的事。
除了沈明瑶, 还未曾见过有那位贵女能得太子的另眼相看。
不过何月诗向来清醒,知道太子身边即便没有什么沈明瑶、沈离枝也不会有她的位置。
从没有奢望,便谈不上在乎。
何月诗慢慢就收敛起抵触的情绪,再开口时她的神情语气都恢复如初的平静。
“不知道沈二小姐打算弹什么曲子?”何月诗商量的口吻问她。
沈离枝用余光瞄了眼太子,李景淮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站在那儿, 看来不会掺合她们选曲。
沈离枝松了口气,回眸对着何月诗弯唇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