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女儿家的直觉,她像是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氛围,直觉告诉她,这一次有什么不一样了。
等无关的人都退出房间,严家姐妹俩就跪下。
严纯儿求道:“求鹤仙长帮帮我们姐妹俩!太子派人正在找我们,我们无处可藏。”
“不应该啊,严家倾巢覆灭,你们为何还能死里逃生?”他声音轻轻地飘来,像是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熏香,带着沁人心脾的平和。
可也是一种高高挂起的姿态。
这两个小姑娘死活和他没有干系,帮助她们更对他毫无义助。
鹤行年作为李景淮多年的敌手,自然也很了解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风。
“仙长既肯见我们,便也算与她们有缘,常言甘露不润无根之草,道不渡无缘人。①”沈离枝道,“若阁下举手之劳,能帮帮她们也是好的,如若不能也请恕我等冒犯。”
“那是佛法,和我们道家所说,略有不同。”鹤行年像是微微转头,朝着沈离枝的方向静静望来。
他缓了半息,忽然问道:“听你的口音,不似上京人,从外地来的?”
“是,小女抚州人士,初到贵地。”沈离枝回道,同时奇怪地看着纱幕后的影子。
为何会忽然问起她的口音。
“我曾也去过抚州,抚州很好,山好水好人也很好。”鹤行年没头没尾说了这句话,“也算有缘。”
沈离枝隔着纱幕,看不清他的模样,却生出几分相熟的感觉,可是思来想去却没有能对得上的人物。
也是,她怎么会认识大周的小国师?
“这样,我可以收留她们一段时日。”鹤行年忽而改变注意道:“你们留在这里,太子的金乌卫是不会上春风渡来的。”
严家姐妹喜出望外,千谢万谢。
既然严家姐妹满意这样的结果,沈离枝就功成名退告辞离去。
等她出去后,羽儿才进来把两个严家姑娘领下去,出门时她步子一顿,又轻手轻脚折返回到垂幕旁,低头正要询问一声鹤行年留不留这儿用午膳,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玉儿。”
“羽儿在,仙长可有什么吩咐?”羽儿连忙应道。
可是,垂金白纱之后再没有鹤行年的声音传出来。
从春风渡出来,沈离枝特意在船栏上往外观察了许久。
果如鹤行年所说的那般,金乌卫的人不会上春风渡来,甚至连影子见不着了。
沈离枝遂放下了心,在龟公满脸郁色地相送下,离开了春风渡。
岸边的垂柳随着江风摆动着柔软的翠绿枝条,白色的柳絮浮在空中,像是没有重量的雪花,被清风越卷越高。
沈离枝抬手压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回首眺望身后丹楹刻桷的大船。
依稀在最高那层的窗口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不确信那人是不是就是在天字房中一直避在纱幕后的鹤行年,于是朝着那模糊的影子一颔首。
鹤行年能收留下严家姐妹,意外地很好说话。
只是,他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似乎总带着疏离感。
沈离枝并不想和太过复杂的人深交,颔首过后,她转身离去,并没有留意到停留在身上的视线一直追寻着她走出了很远。
第34章 擅琴 太子竟然摸过她的手(二合一)……
在春风渡耽搁了时间, 沈离枝到谢府的时候都错过了午膳。
因为今年并非老夫人的整寿,寿宴正式开始是在傍晚,此刻谢府的门庭还并没有开始热闹, 只有亲族近友会选择这个时分过府。
沈离枝在门前摘下了面纱, 门房的老伯就将她认出来了,乐呵着脸喜洋洋地迎上来。
“表小姐你可算来了,老夫人都派人来问了几次了。”
谢老夫人因为疼惜幺女, 连带着她生得几个孩子都特别上心, 只不过上心归上心,但就是自己生的几个孩子也难以一碗水端平。
在孙子辈里谢老夫人除了长孙之外最喜欢的还是时常在眼前的沈明瑶, 宠溺到儿子女儿都要妒忌的份上。
但是今岁听闻外面到处都是猖狂山匪, 一路不平,出行都要冒着极大的危险。
刚做新妇, 沈明瑶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再返回上京,自然不能来给老夫人做寿。
而沈离枝以往都住在抚州,几年也难来一两回。
老夫人听闻她如今就在东宫任职也十分高兴,早早就派人给她送来了请帖。
谢家在上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所以孟右侍便很爽快得给她批了一日的假。
“表小姐快请进,奴找人带你去拜见老夫人。”
很快一个身段苗条的婢女就来门口带路,婢女是老夫人身边的, 又对沈离枝重复了一次老夫人如何想见她云云的话。
“表小姐上一回来得时候才十岁吧?”这名叫秀珠的婢女长着一副亲和的脸,沈离枝见了也觉得有些面善。
“秀珠姐姐以前见过我?”
秀珠捂着嘴笑道:“那时候我还在外院伺候, 表小姐可能对我没有什么印象。”
“沈玉瑶!”一娇俏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秀珠先听出来者身份,转身对着走上来的少女屈膝行礼,“五小姐好。”
沈离枝才认出追上来的这位是谢府的五小姐,也是她的表妹谢萱姝。
谢萱姝生得皓齿星眸,面赛芙蓉, 性子也爽快,还记得小时候几位谢府小姐被府中正值叛逆的谢家兄弟欺负时,只有谢萱姝会挥着小拳头上去打人。
所以打小就有谢五拳的诨号。
只是女大十八变,如今的谢五拳身穿着轻薄的碧萝半袖襦裙,头戴着步摇花钗,额头贴着精致的花钿,活脱脱是一位淑雅的贵女。
“我怎么叫你都不理会?”
“抱歉,我……”沈离枝正要解释。
这位淑雅的贵女一看到沈离枝就伸手把她拽了过来,并对秀珠说:“我同祖母借一下人,跟她说过一会把人送回来!”
“五小姐这……”秀珠惊讶地望着她。
谢萱姝回眸瞪她,“怎么,本小姐有事不行吗?”
“萱表妹,我先去拜见外祖母,待会再来找你可好?”
谢萱姝光长了个子,性子还是没有变,沈离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同她说话时候都放柔了声音,像是哄着她一般。
入了府先不去拜见老夫人,与情与理都是不妥当的。
“我可是好心!”谢萱姝听她不愿意跟她走,顿时面色一臭。
“萱儿你又在闹什么?”一位端庄的夫人不知何时走至廊下,她手持着素面兰花的纨扇,面色严厉向三人望来。
“见过二夫人。”秀珠恭敬地朝她行礼。
谢萱姝也松开手,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娘,语气拖得又臭又长,还在不乐意被她娘打断自己的好事一般。
出来制止谢萱姝的正是谢府二爷的嫡妻,谢萱姝的亲娘,二夫人魏氏。
因谢家大夫人身子不大好,谢府如今掌中馈的就是这谢二夫人。
“离枝见过二舅妈。”沈离枝款款朝她行礼,垂眸低首,就连屈膝弯腰的那弧度都恰到好处,礼仪之上无可指摘。
虽然生长在抚州,但是作为知府大人的嫡女身边教导夫子并不少,让严苛挑剔的谢二夫人也只能暗暗恨自己女儿空有得天独厚的环境,自个却是不争气的。
谢萱姝还有些个无辜,不知道她娘为何又要给她眼刮子,她不是都有好好穿裙子作打扮吗?
谢二夫人看着谢萱姝没有敷匀薄粉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再看沈离枝那张靡颜腻理的脸,只能摇头。
阖府之中唯独谢家幺女传到了老夫人年轻时艳绝上京的容貌,而且她还很会生。
两个女儿都得了她这份美,谁能不说是个有福气的。
“玉儿……”谢二夫人忽而想起刚刚沈离枝的自称又连忙改口,微微扬起唇角笑着道:“枝儿一路辛苦了,老夫人等着心急了,快随我进来。”
谢二夫人平日里不苟言笑,此时笑起来看着有些勉强。
“是。”沈离枝宠辱不惊,弯着唇浅笑盈盈,应了一声。
旁边的谢萱姝见扯不走沈离枝,一跺脚自己跑了,还不忘回头对沈离枝喊。
“你可别后悔。”
谢二夫人气结,可是也没能抓住那小滑头。
谢府的水榭花厅后植一片青翠的小叶竹,旁临有人工打造的活渠水,一辆木质的水车慢慢滚动,将水扬起细密的雾气,再有几个持扇的奴仆轻扇,给花厅里的贵人降暑。
四个青铜冰鉴放在花厅的四角,里面冰镇着时兴的瓜果,果香弥漫。
空气中都是甜腻的味道。
花厅之中人影憧憧,笑声连连,极其热闹。
谢二夫人摇着纨扇,反手拉起了沈离枝的小臂,扯着她就往花厅里疾步,人还未至笑音已经传到。
“哟,老夫人,快瞧瞧谁来了!”
里面热闹的声音都静了下,众人纷纷朝着绿荫小道上迟来的这几两人看来。
坐在堂上主位的谢老夫人有些迷迷糊糊,拉着旁边的妇人问道:“是谁来了?”
清秀妇人用帕子捂着嘴轻笑,俯身提醒她道:“老夫人,是六妹妹的小女儿,叫玉儿的那个呀!老夫人您不是记挂了一早上了吗,现在人可不是就到了。”
“哦,是她来了呀,快让她过来让我瞧瞧。”谢老夫人顿时很高兴。
沈离枝正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花厅,听见老夫人谈到她,恰好抬起双眼。
翠羽剪双眉,明珠凝星眸,灵韵天成的好颜色,让看热闹的女眷都犹如一窒。
“真像!”旁边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一声惊叹。
“果和明儿生得像,六妹妹可真个有福气的。”
两个女儿的姿色都这样好,丢了一个还能有下一个顶上,这才叫人有些心里酸酸涩涩的。
仿佛东宫太子就喜欢她女儿这款似的。
沈离枝乍一眼看到的都是人,各色的容貌、不同的年龄,她一时认不全周围的人,就径自先随着谢二夫人上前,给老夫人叩拜行礼。
“孙女见过外祖母,祝外祖母天地同寿,日月齐光。”她声音清婉,带着上京没有的柔腔慢调,听起来像是清风拂清铃,动听至极。
谢老夫人见着她更是惊喜,连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到外祖母这儿来!”
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谢大夫人听到这话,摇着扇子就起身让位,笑道:“老夫人现在就喜欢看年轻貌美的,媳妇都要靠边站了。”
“别说老夫人喜欢了,就连我也喜欢看啊!”有一个圆脸的夫人笑眯眯道。
这话很得谢老夫人欢心,她拉着沈离枝的手仔细端详着这位多年不见的外孙女,越看越满意,“好呀,我孙女生得好看。”
她慈祥拍了拍沈离枝的手背,“你放心,祖母以后定然给你在上京找个好夫家!”
沈离枝笑着点头。
外祖母一如记忆中的慈爱,并没有变化,待她也是可见的亲切怜爱,让她稍稍放下心。
“表小姐现在是东宫女官,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哎,这上京里也不知道谁能摘到那轮天边月?”
女眷们聚会,翻来覆去的话题无非不过是脂粉珠钗、衣料花样还有男人。
特别是家中正好有适龄待嫁姑娘的更是热衷于研究上京里未婚配的年轻才俊,而家中没有姑娘的也爱在一旁参详一二,每每谈到这个话题,就是气氛最热闹的时候。
她们谈及太子。
谢老夫人就不太欢喜了,她笑脸变了味,眉心也深锁着,不管旁人在说什么,拉起沈离枝的手就道:“太子不好,我们不选他了。”
不选他了。
这话说出口,沈离枝就明白过来。
原先谢老夫人想必是很乐于看见沈明瑶嫁给太子,但是事实结果让她大大失望了。
所以她痛涤前非,并没有打算把沈家姐妹吊在同一棵树上。
“你母亲来信让我多照看你,你放心吧,等晚些时候我就让人把你从东宫接出来,我谢家的子孙倒也不必伺候皇家。”
王谢世家,百年豪府。
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代王朝,更迭的政权未曾动摇过他们坚固的根基反而一次次在滋长着他们这颗参天大树。
这便是世家的底蕴和底气。
母亲来过信了?
沈离枝看向谢老夫人,美人虽迟暮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优越的骨像,早年绝丽的美色现在都变了柔和的慈笑。
沈离枝相信谢家是有这个能力可以将她捞出来,可是……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老夫人确实很担心她,用力握着她的手,仿佛想将谢府的底气渡给她。
然从东宫出来后,她就只剩下嫁人一条出路了不是吗?
眼睫一抖,她复抬起眸,乌黑的眼珠被浓密的睫毛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多谢祖母为离枝费心了,但离枝觉得呆在东宫就很好。”
谢老夫人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太相信。
太子虽然生的丰神俊秀,可是那就是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冰坨子。
可,看有什么用,你又吃不到嘴。
这不同画饼充饥一个道理嘛!
谢老夫人一辈子在后宅里,并没有为官入仕的野心,因为她是属于老派的贵女,觉得女子就该养得娇娇美美,找一个上进的夫君生下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那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可惜她疼爱一辈子的幺女没有这个好福气,好不容易生下的嫡子却早早夭折了。
谢老夫人又拍了拍沈离枝的手背,像不勉强却又自有自己的打算,“不着急,反正没有那么快能相到合适的人。”
众人又在花亭里坐了一会,沈离枝总算在二夫人的介绍下把屋子里的人大致认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