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杏看沈离枝蔫蔫垂首,连头发丝都无力耷拉而下,瞧着还有几分可怜。
“不过大人也不用担心,或许现在去问问还不迟?”
毕竟男官的数量远比女官多,虽然说如今还剩下的又擅击鞠的可能寥若晨星,但是总归比因为没有择选队友而丧失资格要好。
“谢谢你白杏,我等下值后会去问问看的。”沈离枝接受了她的提议。
白杏很高兴,弯着月牙眼笑眯眯地点点头。
一开始大家都很不看好沈知仪,觉得她惹太子厌弃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上升的可能。
本来一位低阶女官手下应该配有两名宫婢辅佐,可是谁也不想触她这个霉头,只有白杏觉得沈离枝好相处自己担了下来。
谁知一月之后,沈离枝并没有像宫人们猜想的那样被逐出东宫,反而安安稳稳定了下来,就连徐少理对她也刮目相看。
现在司芳馆里的人,谁不羡慕白杏能跟着沈知仪,既不用挨骂也不会受气。
要知道沈知仪可是东宫里一等一的好脾气,为人和善十分包容谦和,哪怕是一个粗使的婆子跟她说话,她都会很耐心地停下倾听。
和她相处,时时刻刻都犹如春风拂面,从不会让人感到难堪和奚落。
白杏就给她备好茶点放在一旁,退出去整理其他去了。
一道光从窗格穿入,透过娟纱柔柔的照在沈离枝白皙的侧脸上,凝脂玉润,浓睫如扇,静坐在光雾下,朦胧旖旎,像国手大师笔下精雕细琢的美人图。
沈离枝兀自提笔沾墨,一边查阅着文册,一边在新的宣纸上记录。
东宫十年的记录有厚厚几大沓,整理和重新摘录都极耗时间,一忙起来都顾不上休息,等到白杏来催她时,沈离枝才伸了伸臂,舒展了一下腰肢。
她看了眼窗外,红霞漫天,暖阳的光芒照在纱窗上像是撒了层金粉,万物都变得耀目。
“大人您先回吧,剩下奴婢来收。”白杏走上前,趁着收拾桌案的时候又对她眨了眨眼,“外面有位伊大人好像在等您。”
伊大人?
沈离枝微一沉思,一个笑眯眯的脸就浮现在脑海。
能对上号的这位伊大人她统共也就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并没有深交。
就不知道找她能有什么事?
沈离枝见白杏手脚麻利,也很放心,遂笑着谢过,起身拿起放在墙角的提篮打算回去。
出了司芳馆的门,走到小道上,果然看见一个绿油油袍子的男官蹲在那儿拔草。
沈离枝走上前,立在他身后,轻声叫唤:“伊大人?”
伊成瑞倏然扭过头,拍了拍手掌,露齿一笑,“沈大人你可算出来了。”
沈离枝颔首浅笑,行了一礼才问道:“不知道伊大人找我有什么事么?”
伊成瑞拍了拍膝盖,站起来一抖袖子,声音清亮道:“我嘛,是来诚邀大人强强联手的!”
“?”沈离枝茫然地一眨眼,如坠雾中。
伊成瑞嘿了一声,兴高采烈道:“沈大人还不知道吧,咱们殿下刚刚把蕉叶琴当做了彩头,这要是赢了……”
伊成瑞高兴地合不拢嘴。
就好像胜利在望,彩头到手一样。
沈离枝微怔,心中蓦然一动。
蕉叶琴?
若说一开始对于击鞠,她是打算应付过去,听到这个彩头才是真的悔不当初。
昨夜就该好好留下继续练习,说不定还能有所精进,至少练至能把球挥进球门才行。
“沈大人如何?我在东宫马球敢认第三没人敢认第二!”伊成瑞反手用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爽朗大笑。
沈离枝虽心动,可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敢白白耽搁这位东宫位居第二的击鞠高手。
她赧然道:“伊大人为何会选我做队友?女官之中应该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吧?”
沈离枝怕他误会她的实力,如实禀告,“我马球打得不好,才刚刚学……”
伊成瑞摆摆手,很不在乎道:“像我们这样水平的人,一带三都不成问题,沈大人您大可放心,我嘛就是想蹭一个名额,再说了,女官之中有谁像沈大人这样好说话。”
伊成瑞朝她挤了挤眼,一副十分逗趣的模样,沈离枝都不由笑了。
沈离枝正愁找不到队友,这可不是瞌睡了有人送上枕头,她又想起在屋子里时,白杏对她的催促,心中就猜到了几分。
想必是白杏怕她开不了口,找不到人,这才去搬了救兵来助她。
伊成瑞说服了沈离枝,便心满意足地溜达回去。
在回去的途中,好巧不巧碰见了李景淮,他连忙扔掉手里的狗尾巴草,堆着殷勤的笑迎了上去。
他一揖到底,笑容满面。
“见过太子殿下。”
李景淮瞅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常喜乐呵的声音在李景淮身后响起,“伊大人今日是有什么喜事,春风满面的。”
伊成瑞嘿嘿两声。
“这不是感谢我们殿下将蕉叶拿出来当彩头。”
常喜哎呦了一声,“伊大人这是胜券在握了,不知道是和哪位大人凑了队?”
伊成瑞拢起手,凑到常喜耳边,像是故意不说给太子听一样,实则他声音并不低。
“沈大人呐。”
常喜一愣,惊讶地啊了一声。
李景淮冷眼就扫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常喜眼睛乱转,几次落到伊成瑞那张大笑脸上就很想用东西捂住他的笑。
伊大人是不知道沈大人可是太子教的吗?
拿琴出来当彩头也是为了……
“伊成瑞,你就当真觉得自己能赢得了?”李景淮慢慢笑了起来,凤眼却挑起肃肃冷光。
伊成瑞被他莫名的目光一刺,小心翼翼地问:“太子殿下不想沈大人赢?”
问完他又把眉毛一皱,自个就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不应该啊,他可是看见太子每日都偷偷在跑马场教沈知仪骑马击鞠的,若不想她拿到这彩头,又何必既出琴还出力。
这莫非就是太子最新的乐趣,传说中的赔夫人又折兵?
李景淮被他如此坦诚的话语一问,脸上仍不动声色,只淡声反问道:“赢不赢,孤说了算?”
伊成瑞心里一咯噔,被太子这不上不下的态度弄得不明就里。
难不成,他的如意算盘真要落空?!
他本以为太子对沈知仪有点儿特殊,搞不好就会看到她的面子上,给他们降低难度。
然太子这反应,不难预料到时候迎接他的不会是清风拂面而会是狂风暴雨!
他咕咚一下咽下口水,悻悻然笑了笑,“哎哎,我开玩笑,不过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伊成瑞又挺起了胸膛,他可是击鞠高手,他可是希望的种子。
更重要的是,他在沈离枝那儿夸下海口,可不能输啊!
孟右侍静坐在书案后,提笔半响不知该如何落墨,直到豆大的墨水不堪重量从笔尖坠落,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晕黑一片。
“孟大人,您说杨大人此举究竟是何意?太子殿下不是不喜欢那位吗?”细眉白面的女官在旁边烹茶,在袅袅茶烟中把疑惑问出。
孟右侍搁下笔,揭起弄脏了的洒金信纸皱眉看了看,揉作一团扔进纸篓里。
“杨大人所想我能明白一二,太子殿下年岁渐长,身边却一直没有得心人侍奉。”
孟右侍能理解杨左侍这样的做法,东宫太子身边一直无人,也是不合适的。
但是偏偏选了一个品阶最低,然背景最复杂的人放至太子身边,这要人如何看待下此调度命令的她?
孟右侍咬了咬唇。
她倒不是怕旁人会以为她想要借沈家姐妹的东风,而是在思索这个离谱的命令究竟是出自于谁。
“见过太子殿下!”
孟右侍顿然抬头,外面通传的宫婢声音才落,一道修长的身影已径自走入。
“殿下?”孟右侍起身行礼,惊疑不定看着他。
李景淮环视四周,才将眸光落回她身上,问:“孟右侍可有选定击鞠的队友?”
“……已经选定了。”孟右侍不明所以。
“那好。”李景淮略一点头,极为随意开口,“换人。”
第42章 胜负 落入他的手心
风轻云淡, 草香宜人。
正是一个击鞠的好天气。
所谓天时地利占全,可唯独有一点。
人不和。
伊成瑞很绝望。
谁能告诉他,为何太子殿下会出现在他对立的阵营里, 还拿着鞠杖。
他好不容易带着沈离枝大杀四方, 却要在临门一脚的时候遇到如斯可怕的拦路虎!
沈离枝骑在马上,遥遥望见对面的人,也是愣神。
太子没有看她, 正端坐在马上稍低着头, 听孟右侍说话。
孟右侍今日骑着一匹桃花马,身穿姚黄色骑服, 腰间绑着一条和太子同色的黄带子, 视为同队。
作为最后才出现的一队,太子骤然出现在跑马场, 让看戏观赛的东宫众人都激动起来。
击鞠比赛的规则是两两比试,先入五丸者胜,等对完所有的参试者,还需要同上届的最终摘彩人对决。
也就是所谓的守花使。
孟右侍作为几届比试的摘彩人, 实力不容小觑。
再加上太子,这场比试谁胜谁负,早已经盖棺定论。
若是此刻能开台压宝, 她们会毫不犹豫压太子那方胜。
沈离枝眺目望去,李景淮一身清贵, 风姿特秀,长腿裹在缚腿绸裤中,只见修长与结实。
她侧头就问伊知著,“伊大人,太子殿下也能参与比试?”
自己的彩头自己拿?
“能是能, 不过太子已经很久没有参加了。”伊成瑞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哭丧着脸道:“谁知道咱们殿下又生了什么心,该不会是临时后悔,不想把蕉叶当彩头,想要自个收着吧?”
这个结论惊人地和沈离枝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伊成瑞揪着揪着,便想到了他那日撞见太子时的情况,太子那会就似乎看他不顺眼了。
该不会,是纯属不想看他赢?
伊知著惊恐地一瞅李景淮那张毫无表情的俊脸。
用心险恶啊殿下!
沈离枝将手中的缰绳拉紧了几分,马儿顺着她牵引的动作,原地踏了踏步,嘶鸣甩尾。
沈离枝的这匹马天生仿佛有点儿惧怕太子的那匹马,沈离枝只能伸出手指不断地安抚它。
照顾了马的心情,她转眸见伊成瑞又何尝不是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便轻笑安慰他:“尽人事,听天命吧。”
沈离枝对于胜负没有那样强烈的执着,她如今只是有些看不透李景淮的想法。
明明在训练她的时候,李景淮还是很想她争气来着。
转眼就自己下场,亲自要来挫她的气。
果真上位者的心,难以捉摸。
伊成瑞见沈离枝非但没有失落,还强打起精神安慰自己,心中感动不已,他一抹脸,重新振奋起来。
“沈大人别怕,我们也不一定会输!”
伊成瑞握了握拳头,不服气道:“纵然我是千年老二,可是没准这次我们就翻身了呢?!”
“伊大人一定能行的。”沈离枝弯了弯眉,丰盈的唇瓣像染了蜜,盈盈润润。
两人幼稚的互捧随着风传进太子的耳中,李景淮挑起眼,目光自她们并马齐驱的姿态上掠过,勾起唇角的淡笑。
“开始吧。”
他淡声对站在一旁的执令官下命。
穿着彩衣的执令官一手持旗,一手持棒,闻声挥彩旗三下,敲响悬于架上的铜锣。
当——
“发球!”
镂空的鞠球被宫人抛出,自空中划出一道红弧,落入场中,四匹马同时驰骋而出,扬起一阵黄烟。
虽然众人心中有了胜负的答案,可是太子近些年少有在击鞠场露面,这是难得一饱眼福的机会,谁也没敢眨眼,齐齐引颈张望。
只见那红色的鞠球被一马当先的太子率先用鞠杖带走,其余三匹马紧跟其后。
伊成瑞不甘示弱,伸杖准备勾球,孟右侍眼明手快,伸杆格住伊成瑞。
“孟大人,这样就不好了吧!”伊成瑞呲牙。
“伊大人,承让了吧。”孟右侍笑着,并不让步。
沈离枝便趁他们互相制住的功夫,从后方冲到了前面,李景淮略有察觉,移目看来。
沈离枝刚刚伸出杖,冷不丁瞥见太子凤目沉沉,朝她盯来,眸色虽浅却涌着浓雾。
赛场上无兄弟。
沈离枝心里默念了一声这句话,然后果断伸出鞠杖勾球。
李景淮觉得手中鞠杖一颤,沈离枝居然还真的敢自他手下抢球。
还是用他教的法子?
只是她动作不娴熟,力度也不够狠,好像在试探一样,伸出了小勾子,轻轻勾了一下他。
李景淮又睨了她一眼,“就你这力度,怎么抢下球的?”
“殿下看了我的比试?”
李景淮趁她说话的时候,伸臂挥杖,不再给沈离枝有机会勾住他的杖。
沈离枝的眼睛还没重新捕获那鞠球的轨迹,就听耳边铜锣震天响。
“黄队一丸!——”
伊成瑞遗憾地一挥杆,“还是熟悉的开局!”
以往他和李景淮对阵的时候,每每都是要丢了第一球的,简直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等球归位,两队人同时准备。
重新一轮又在热火朝天地展开,这一次换做孟左侍和沈离枝在后面,李景淮和伊成瑞在前抢球。
两人实力相当,互不相让。
一黑一棕两匹骏马,速度极快,如疾风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