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不由信服,她说得是真的。
李景淮一时微怔。
从前有很多人信誓旦旦说要效忠于他,可是他谁也不信。
事实证明,他也是对的。
在权利的身边多的是耽耽逐逐之人,蝇营狗苟之辈。
只有在他们面前吊着一块肥肉,才能驱使他们往同一个方向前行。
他们不一定忠于他,可永远忠于利。
可是沈离枝这说的这什么天真的话,却让他不由温澜潮生。
信君不悔?
因为相信,即便被卖了也不惜么?
真是个小蠢货,蠢得他都要怜惜起来。
这样的人若是认了一个奸猾狡诈的主,只怕早被拆骨分肉,被吃得一干二净。
他抬起一指,在她讶异的目光下,重重擦过她唇上的伤口。
心里想着可长点心吧,口里却缓缓道:“好,我下次定会提前知会你。”
沈离枝被伤口的疼,刺激得抽了口气,她用指腹压住被他肆虐过的伤口,杏眼不由圆睁。
居然还有下一次?
两人在鹿城最大的酒楼用了饭,随后骑上萧家小厮给他们备好的马。
他们并不打算停歇,而是要趁着宵禁前离开鹿城,赶回行队。
鹿城这座城特殊,在宵禁时分城门才会关闭的。
正是为了方便那些临近乡镇的小贩,能在夜市结束后赶回家去。
随着夜深,路上的行人渐渐零星。
他们的马蹄声在空荡的街道上,也显得空落落。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劲。”
沈离枝拉住缰绳,目光在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身上徘徊,这个男人刚刚还抬起眼看她,却在她目光扫过去的瞬间压低了斗笠。
还有刚刚他们经过的卖鱼小贩,居然到了这个时分,水桶里还有满满的鱼。
李景淮瞥向前方,声音很轻,落在她耳边就好像一声喃语。
“他们都是要来杀我的,你信么?”
沈离枝啊了一声,又惊又疑。
可由不得沈离枝信不信,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刀光就从她面前晃眼而过。
李景淮伸手一拽,把沈离枝的上身压低。
沈离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金石相撞的巨响。
铮——
一柄剑横斜刺出,挡住了大刀下劈之势。
几名黑衣银面的人唰唰出现,瞬间就和一群打扮各异的人交上了手。
里面正是有刚刚沈离枝看见的斗笠男和卖鱼人。
“不过我早有预料。”李景淮这时候才慢悠悠补上后半句。
卖鱼人正在他身边,听到这句话还恶狠狠向他瞪了一眼。
他们的计划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太子他分明就是故意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里露了面。
目的自然是为了引他们出来行动,好让将他们一网打尽!
“公子原来带了人出来?!”那少女问的,也正是他们这群杀手心中共同的疑问。
太子随御驾,所携之人都尽数在册,何时身边又多出这些人来?
沈离枝惊魂未定,看了眼身后。
那些出来相救的黑衣人,不正是她曾在戒律司所见的那些带着面具的护卫么?
太子表面上有支金乌卫,私下还有一支暗卫。
这次出来替他斩蛇的就是这些如影随形的暗卫。
李景淮并不想多谈,淡眼扫了四周,见那些偷袭之人也不过这点能耐,虽然人多,却没有占到上风。
此处的打斗很快就会引来鹿城的守卫,他不想再被耽搁时间。
“不必留活口。”李景淮朝着一个黑衣人抛出一块令牌,转头对一脸惨白的沈离枝道:
“走吧。”
李景淮扬起鞭子,“我们该回去了。”
有暗卫收网,他也不留恋身后的战况,出了城就往官道上走。
月白风清,林寒涧肃。
月光照得灰白的沙路犹如一条蜿蜒的银色腰带,马儿顺着道一路小跑。
他们大约还要走一至两个时辰才能跟上队伍行径的方向。
可是还没走出两柱香的时间,身后又传来有序的马蹄声。
这个时分,除了赶路人也不该有这么多马了。
李景淮侧耳细听,来者少说也有数十人。
马蹄声沉而重,井然有序。
不像寻常百姓的代步马,倒像是军中训练有素的战马。
李景淮没有回头看,而是把马贴近沈离枝,对她伸手,“过来。”
沈离枝牵着缰绳侧头看他,“公子?”
“不是要信我么?”李景淮催促:“快些。”
就在疾驰的途中,沈离枝松开握紧缰绳的手,李景淮伸臂把她拦腰托起,搁至自己身前,才在她耳边道:“有人在追我们。”
他说完,抬起长鞭往沈离枝的那匹马后臀上大力一抽。
马吃痛后长嘶一声,顿时发力往前狂奔。
而李景淮一扯缰绳,驱马偏离了官道,挤进一侧的灌木,朝着山林而去。
栖息的夜鸟被惊醒,振翅狂飞。
寂静的夜就像碎了的水面,荡起了不平静的涟漪。
在他们进入林子的时候,正好听见后面暴起的马蹄声,想必是身后追他们的人见行踪暴露了,干脆卸下伪装,奋起追赶。
“分头追!——”
树枝藤蔓迎面撞来,沈离枝缩起脖子闭紧眼,紧靠在身后温热的胸膛上,仿佛那里是能庇护她的港湾。
这疾驰的速度早已超出她能反应的范畴,若是由她来操控马,只怕下一刻就要撞得人仰马翻。
然而李景淮则不一样,他能轻易驱使马穿过狭隘的通道,不停歇地往弥漫着雾气的林子深入。
“这条路虽难走,但比走官道还近一些。”
沈离枝被打下来的枯枝落叶扫得一脸的灰,揪着马鞍胡乱点头。
实话说,她已经分不出眼前哪里有路,兴许在这林子里会有小道,可是早被一层又一层的腐叶所覆盖,只能从马蹄声中感受到枯叶下夯实的土地。
“公子以前常来这里?”
“第一次。”
好在林子里的树木不算密集,夹缝中也勉强够一马挤过,只是这样速度远远要比在大道上疾驰要慢上许多。
马踏过枯枝,狂奔往前,把沈离枝的恍惚都甩在了脑后。
几匹马就在这个时候从左右两侧围来。
沈离枝屏住了呼吸,听见耳畔边锋利的铁器擦响的声音。
李景淮抽出挂在马鞍上的剑,把缰绳塞进她手中。
“看好路!”
一刀挥来,沈离枝俯身,吓得魂飞魄散。
而李景淮按着她的背,把撞来的棕马用腿顶住,长剑从马腹下划过。
砍马腿!
最先追上来的马带着人顿时一个俯扑,栽进腐叶烂泥中。
马的嘶鸣震耳,夹杂着男人怒骂痛斥。
剩下的几匹马仍在步步逼近,李景淮不慌不忙,一手从沈离枝身前揽过,一边挥剑格挡住从侧面砍来的刀锋。
几滴血溅到沈离枝的后颈,热得像是烛泪。
她不敢松开缰绳,只能死死咬着牙关。
好在他们跑到了一个稍开阔的地方,才不至于会被沈离枝的骑术拖累。
李景淮出手狠辣,他不在乎留不留活口,出手就是毙命的死手。
而来追他们的人却畏手畏脚,显然是被下了令要抓活的。
这样下来反而让李景淮占据了上风,沈离枝能明显感受到身边追击他们的马匹数少了。
可是还没等她放下心,眼前的地面缓缓露出一条壕沟。
马被身后的追赶刺激地只会往前冲,沈离枝根本控制不住它,只能在刀光剑影之中慌张叫出声。
“殿下!——”
李景淮给右后方的人递出一招横刺,回眸看见迫在眉睫的危险,他抢过缰绳夹紧双腿。
“不好他们要跑!快追上!”
随着马跑近,沈离枝才发现那并非是一条壕沟而是山涧夹谷。
沈离枝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这样的宽度,他们是不可能横跨到对岸去的。
李景淮看了一眼,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压低她的身体,驱使马儿冲刺往前。
身后的几匹马也不甘示弱地紧咬着他,一点也没有把速度降下来。
就在马儿惊撩起前蹄做出跃起的姿态之时,李景淮猝然踢开脚蹬,抱起沈离枝往旁边茂密树丛一滚。
几声惨叫在他们翻滚的过程中,断续传来,那种穿透入耳的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沈离枝在翻滚的过程中撞得全身钝痛,头晕目眩。
不知道过来多久,他们才停了下来,树上的鸟嘎嘎叫了几声,踢枝飞离。
几片叶子旋落而下,落在沈离枝颤动的睫毛上,她张开口,慢慢喘息。
冷汗从她的单衣渗出,身上太疼了,像是五脏六腑重新挪了位,一起挤压着她狂跳的心脏。
岑寂的四周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气息凌乱,许久都不能平静。
呼——
又静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景淮才把她推开,自己靠着树坐了起来。
沈离枝揉着自己的肩膀,回头看他。
从树叶缝隙里洒下的几缕月光照他身上,满脸、满身的血,分不出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沈离枝从没见过这样的李景淮,顿时惊得眼睛剧颤,也顾不上身上断骨一样的剧痛,膝行至他身前,舔了舔干燥的唇问道:“殿下,您受伤了吗?伤得重么?”
李景淮缓缓睁开眼,眼神却十分奇怪,亦或者是被这月色映得十分奇怪,宛若朦胧不清的春江水。
沈离枝愣了一下,还不及询问,见李景淮对她伸出一手。
修长的手指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只擦过了她的脸颊,沈离枝眼眸转至眼角,摸不准太子想做什么。
手指在半空顿了一下,忽而抓向她的后颈。
“殿下?”
“沈离枝,现在就告诉你一件事。”
他的手压下那脆弱纤细的脖子,迫使她靠近自己那张血淋淋的脸。
沈离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睁着惊异不定的眼睛看着他。
只听见李景淮的嗓音又低又浅,带着血腥的气息一同扑向她的脸。
“……孤,看不见了。”
第64章 拉手 胆敢擅自拉住他的手
沈离枝的黑眸微缩。
她隔着两掌的距离, 目不转睛地端详起李景淮的眼。
太子的凤眼,眼形细长,只在眼尾处微翘起一个适宜的弧度, 看人时, 向来是半睁半阖,矜贵而锋利。
他的眼色并不温和。
浅褐色的眼底虽藏着浅金的光晕,却不是烈阳炎炎的暖光, 而是那寒冬时分, 冰封千尺的冷光。
眼睫上沾了血,被他蹭在了眼尾、眼下, 像是碾碎了的花, 艳丽又旖旎盛放。
沈离枝还是不敢置信,好端端的人, 怎会忽然就盲了。
她伸出一指,轻轻在他眼前晃动。
李景淮的眼睛没有聚焦,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捕捉不到移动的物体。
是抱着她摔下马的时候,磕伤了么?
还是他身上的隐疾发作了。
沈离枝张了张檀口, 想问又觉得无济于事。
她又不是大夫,就是知道了缘故,也治不好他的眼盲症。
两人一直缄默着, 为眼下这个困境各有各的思虑。
李景淮慢慢松开手,往身后的树上靠去。
他抬起两指, 擦去眼睫上垂落下来的血迹,难得露出一抹惘然的神色。
他本可从容进退,事成而返。
可谁知事与愿违,先是遇到了第二波追杀,弃马而后, 连最仰赖的视力都没有了。
“殿下,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
沈离枝经过几息的调整,终于勉强稳住了心神,开始想解困局的法子。
如今他们两人,一个伤,一个弱,倘若再遇到追兵,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这里并不隐蔽,很容易就被人发现。
最紧要的,他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李景淮听完她的话,却也没有着急起身的意思,他微微仰头,略思索了片刻。
“你从这里除出发,往西一直走,走到一条小溪,再逆着溪流的方向,走到水源的尽头,在瀑布的左后方有一条路,顺着那条道,以你的脚程大约走到天亮,就能回到官道,届时也有路人可以求救。”
他从记忆中,想出了这条路线,虽然最迂回曲折,可对沈离枝来说想必也是最安全。
“……到时候再来找孤。”
李景淮因为伤痛,语速很缓慢,等他说完,唇边、喉咙都干涸得宛若着火,他舔舔了唇,闭眼静坐着。
可许久都未觉察到身前的沈离枝有任何动静,他又‘睁’开眼,用微弱的视线去感知眼前的人。
“怎么,是记不住么?”
以他现在的目力,只能依稀分辨模糊的一团人影,自然没办法辨别沈离枝的神色。
只在耳边听见沈离枝的嗓音有些紧绷,她语带不解地问:
“殿下……不跟我一起走么?”
“兵贵神速。”李景淮‘看’着她,手搭在膝头上没有动弹,像是一根指头都不想抬起。
“我看不见,只会让我们同时陷入危险。”
更何况,若是今夜过后,他侥幸未被发现,等到暗卫寻来时,定会发现他行踪的蹊跷。
他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只是……
沈离枝蹙起眉头,同时也想到了:“如若是另一波人追上了那匹空马……”
等他们回过神,就明白是李景淮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届时回头找进林子,循着打斗的痕迹,很容易就可以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