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你不还说他们长着一副骗子的嘴脸,肯定是想来偷我们秘方的。”
“呸,你可闭嘴吧,什么事都给你抖落出去了。”
“肃静!——肃静!——”
终于有人把村长请了出来,主持大局。
花白胡子的老人拄着拐杖,出来就对二人和善地道歉,“村里的人对外人有过不好的印象,怠慢了两位贵客,请见谅。”
沈离枝看了眼李景淮,对着村长道:“村长言重了,是我与兄长二人打扰了,若是贵村有不便之处,可否给我们指一条出山林的路。”
路川见沈离枝也不强求要留,现在退而选其次,竟然就要走。
他急忙道:“姑娘,你兄长这个眼睛不找我师父看了?”
沈离枝还没说话,村长抬起眼审视了一下李景淮,见他目垂而下,不看左右。
“原来这位公子有眼疾,路老常说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遇病不医,既然二位与路老有这个缘分,我也不好再强加阻拦,只是我们苦桑村有诸多忌讳,还望两位能见谅。”
沈离枝莞尔笑道:“这个自然,多谢村长收留”
路川连连点头,夸张地对村长作揖道:“村长伯伯真是大善之举。”
“嘿小川,从前都没见过你这般积极,莫不是瞧上人家姑娘了?”
一个声音打趣道。
路川连忙红着脸挥手,“我、我这是学习师父的医道,既然有病人要治,那肯定得治的。”
李景淮朝着他们转过眼,可惜他并不能看清几人的面目。
沈离枝察觉到太子的手微微收拢,像是有些不高兴那些人谈及她。
她又握了握他的手掌,担忧他会忽然变卦,不愿意留了。
好在李景淮没有再开口,只是抿着唇,任谁看了都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
“两位贵客若不嫌弃,村中有不少人家屋中尚有闲屋,可供留宿。”村长捋了捋胡须,又去问旁边的村民,“……你们谁家愿意腾出屋子来,招待一下这二人?”
一个身穿着花布棉裙的妇人举起手道:“村长,我看这位姑娘面善,不若让她住我家去吧。”
“岳家婶婶正巧啊,你家那衣裳也是这位姑娘在溪下端给你拾回来的。”路川连忙帮着说上好话。
岳娘子腼腆道:“那更要多谢谢姑娘了。”
沈离枝和李景淮累了一夜,此刻浑身还脏污难受,被这位岳娘子带回家后就先要来了水,打算清理一番。
普通人家不会常常烧水沐浴,在桶里泡澡那都是城里有钱人的享受,在这个村里若要取水还要跑到村外的山涧溪流里挑水,不太方便。
沈离枝倒也不挑剔,用温水把裸露在外的手脚先洗了,身上就用沾了水的帕子擦了擦。
简单清理过后就换上了岳娘子准备的棉裙。
门外的岳娘子看见她时就眼睛一亮,沈离枝正要同她道谢,岳娘子反而眼圈先红了,拉着她的手。
“好孩子,穿着真好看,若、若我的宝儿还活着,定然也是像姑娘这般大,我做梦也想看见她穿这身衣裳的样子啊。”
沈离枝被她的泪目略有触动,“岳夫人的孩子……”
岳娘子抬起手背沾了沾眼角。
“我家那孩子啊,十岁那年和同村的伙伴去村子下面那古潭里玩耍,溺水……而亡啊。”
沈离枝咬了咬唇,带着歉意道:“岳夫人节哀。”
岳娘子摆摆手,叹了口气。
“不妨事,都过去了。”岳夫人又擦了擦泪,“路老那样高明的医术,宝儿也未能救回来。这人啊生死有命,这是和我们缘薄,要回天上去,谁也救不得。”
“哦,对了!险些忘记了。”岳娘子一拍脑袋,把身旁的一捧衣服拿起来递给沈离枝。
“你兄长那边似乎……有点介意我们靠近,可是他的衣服也不能穿了,这里有一套干净的新衣裳。”
沈离枝光顾着打理自己了,却忘记李景淮眼睛不便,她接过衣服,连忙对岳娘子道谢,“多谢岳夫人,我兄长的脾性不好,劳您操心了。”
好在岳娘子心宽,她满不在乎道:“嗐,我晓得的,不妨事,你快去给你兄长送衣服吧,我去厨房给你们做点吃的。”
因为沈离枝用了屋子,李景淮则被安置在了室外。
好在岳家还算讲究,这室外的净室也有扎了一圈木板,围着竹片。
沈离枝在门口半响没听见声音,心中正奇怪,抬指敲了敲竹片帘子,“我来送衣服了。”
里面半响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
“……进来。”
沈离枝不疑有他,推门而入。
第66章 脾气 太子殿下似乎对她有脾气了
净房、男人、裸背。
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即便沈离枝及时把眼睛紧闭, 可那画面还是一五一十地传进脑海。
李景淮背着门,坐在一张杌子上。
赤·裸的上身,湿漉带水。
他微微伏头, 脖颈连着宽阔的肩膀, 紧绷的线条流畅往下,微隆起的肌理,夹出一条脊窝, 几滴水从他的发间淌下, 顺着那背脊的凹处一直往下,直到——
“你在看什么?”
背后没了声音, 李景淮无法判断。
他侧过头, 那双眼睛睁着也不过做出了一个‘看’的样子。
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见。
只知道那竹片门被打开,透进了外边的光, 以及一个极为模糊的身影。
“我、我没看。”沈离枝下意识辩解了一句,然后往旁边摸索,想找地方放下他的衣裳。
她的小动作被误认作逃离,李景淮蹙眉命令:“过来。”
“呃?”沈离枝耳尖像是被弥漫开的水蒸气烧红了一角。
不会太子眼睛不便, 还需要人给他洗澡吧?
“帮我上药。”
听到他这一句,沈离枝才打消了心里的胡思乱想,从眼缝里窥见李景淮举起一个白色的瓷瓶。
原来是叫她进来帮他上药。
心中的担心一下盖过了羞怯, 她的眼睛睁圆,大胆打量起他的裸·背。
只见他自肩胛及后腰处, 都有一片擦蹭过的暗红,皮肉有翻起的地方,正在往外渗着血丝。
这些地方他看不见也够不着,撒出的药粉,大半都浪费在了其他地方。
沈离枝环顾左右, 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把衣裳放下,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瓷瓶。
李景淮没有马上把头转过去,他嗅到从沈离枝身上带出来的淡淡清香,“洗过澡了?”
“嗯。”
氤氲的水汽把她的脸都带湿了,身上的衣裳也沾上了弥漫在净室的气味。
是那股清冷的松柏香。
沈离枝慢慢抖着瓷瓶,药粉覆在他的伤处,她能清晰看见那一块的肌肉瞬时紧绷,微颤。
“殿下,很疼么?”
沈离枝的愧疚油然而生。
定然是那会滚落的时候,太子用手垫在了她的肩膀和后腰,保护了她的身体不被山地上的突石和灌木刮蹭。
而两人的重量加在一块,使得他身上的着力处受到了更重的损伤。
说起来,是太子代她受了这些伤。
“不算什么。”
疼,但是算不上。
沈离枝轻轻抖落药粉,视线却偏向伤口的旁边,他的肩膀上还有些陈年的旧伤,一条条接近肤色,却比肤色还要深一些。
鞭伤?
刀伤?
早些时候她跟着杨左侍去戒律司,太子换衣的时候她就曾瞥到过一点痕迹。
可是谁能在太子身上留下这些痕迹?
“你是打算把半瓶药都倒在同一个地方么?”李景淮忽而开口,沈离枝蓦然收手。
“……是奴婢的错,殿下此处伤得比较重。”沈离枝抿唇低声解释,又慢慢把视线往下移,道:“腰上的伤,也要撒药了,殿下稍微伏底一点吧?”
她伸出一根指头,戳在他的背上,示意他让出地方给她撒药。
李景淮蓦然一僵。
沈离枝的胆子是不是越发大了?
见他不动,沈离枝不由抬起头,又用指腹点了下,公事公办地语气十分平静:“这样撒下去,药粉都沾不到伤口了。”
李景淮深吸一口气,在疗伤面前决定不和她计较,他往前伏身,好让沈离枝可以撒药。
沈离枝垂下头,仔细地把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这瓶药被她浪费了些,剩下这点得精打细算。
她专心致志地像是在用药粉给他的伤口描边平涂,一言不发。
在这间水汽腾腾的窄小净室里,两人的气息也几不可闻,只有越来越重的香气互相交错缠绕。
沈离枝有些惊讶地发现,太子身上的那股清冷的雪松香气有加重的趋势,源源不断从他身体里渗出,充斥在她的鼻腔里。
连那细微的血腥味都被掩了去,只剩下那种雪风吹过松柏的清冽。
怎会如此?
殿下……好香
香得让她不由屏住呼吸,只怕再闻下去要头昏眼迷。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粉,沈离枝后退一步,感觉自己整张脸都被自己憋热了。
她缓缓呼出口气,用手轻扇着风,“衣裳我放在了殿下身后左手边的小架子上,都是全新的。”
李景淮静默半响,才转过身,朝她的声音侧脸,问道:“在哪?”
“在……”方向最是难解释清楚。
沈离枝干脆拉起他的手,往衣裳的方向指着,“这个方向,三步的距离,有个架子,殿下小心别碰翻了……”
她的手心握住李景淮的手腕,手腕压在他的手臂,肌肤相接的地方感受到了冰凉滑腻。
熨贴着她过热的体温十分舒服。
“嗯。”
李景淮总算领会到了,轻轻应了声。
沈离枝松了口气,事情办妥,忙不迭低头告退。
在她退至门口处正要离开,里面轻飘飘传来一句话。
“你脉搏跳好快。”
沈离枝觉察到自己耳尖上的热迅速蔓至了脸上,她温柔又快速地把门合上。
李景淮换好了衣裳。
好在这衣服做工还不够精致,线脚没有藏得完全,要不然以他现在的眼睛,还分不清正反前后。
他耗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摸索,终于穿戴齐整。
沈离枝并不在外面,他站了一会,岳娘子才发现了他。
“哎呀,你妹妹刚刚去给我帮忙了,一时忘记来给公子领路了。”
“帮忙?”李景淮听见她的声音,朝着她转头。
岳娘子不好意思道:“令妹真是热心肠,非要帮忙,现在正帮着我在做饭呢。来,公子我领你去用早饭,饿了吧。”
李景淮没让她扶,自己慢慢走。
等他摸到桌子边时,沈离枝才姗姗从厨房赶了出来。
她摆出了一碗粥和几个小菜,还有几个馒头。
李景淮用木勺拨弄着碗里粥,感受到粥熬得很浓稠,可见这岳家算是富足,米粮、布帛都宽裕。
“兄长你先吃,我一会还要去帮岳夫人喂鸡……”沈离枝见他用得慢,想来是这里的吃食都不和他胃口。
“你无需做这些事,走之前我留些金子给他们就是。”李景淮搅动着白粥,慢慢皱起眉。
他们是来借宿暂休,又不是来帮人干活的。
“没关系呀,岳夫人的夫君去外做活了,家里就她一人操持也不容易,更何况反正闲着也无事,喂鸡还挺有意思的,兄长你喂过鸡么?”
李景淮默不作声地‘盯’她一眼。
沈离枝顿时收了音。
太子应该不会有闲心去喂鸡的吧?
她换了一个话题,“路小哥说回去找师父了,待会就能给殿下看眼睛了。”
可能见旁边无人,她就唤他殿下。
一个殿下一个路小哥,亲疏分明。
李景淮挑起眼,“你为什么叫他路小哥?”
“我听岳夫人是这样叫的……有什么不妥么?”沈离枝虚心问道。
叫得这么熟悉,还以为他们认识有多久了。
李景淮抬起凤目,慢条斯理地提醒:“别忘了,你是迷路走失的大家小姐。”
若是和这些庶民轻易玩在一块去,还动手干起农活来,岂不是叫人怀疑。
沈离枝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口里就答应道:“我会留心不出纰漏的。”
李景淮慢慢喝粥,姿态依然是那般优雅,修长的手指捏着粗糙的木勺都能摆出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沈离枝趁他看不见,肆无忌惮地对着他那张脸看,就这样陪他坐了片刻,直到岳娘子来叫她。
“沈姑娘,你那个面是不是发过头了,我瞧着起了蜂窝状。”
沈离枝站起来就疾步往厨房走去。
“岳夫人不急,我来弄就是。”
她转头就把李景淮的话忘在了脑后。
李景淮只能循着声音,听她的脚步声越离越远,脸色慢慢沉下。
很快他就搁下了勺子,这餐饭他确实吃得食不知味。
可等沈离枝许久,她也没有回来。
李景淮决定自己去找她。
他记性过人,眼盲后更是时刻留心足下每一步。
依着来时的记忆,倒也有惊无险地走了出去。
他手扶在院角的一颗树上暂歇,就听见从院子外传来一声‘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