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
这老东西心眼一向多,怕是早从源头到成品都毁了一个干净。
他气急败坏地扣上花瓣,把八宝莲花盒往地上匍匐着的老人身上砸去。
“路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毁了我上玄天的药典,还烧了上玄天的丹炉,你可知道上玄天如今是为了陛下在做事。”
光脸无须的道士朝着东方一拱手,示意对皇帝的尊敬,转脸对着地上的人又伸脚一踹。
“你可知,你坏了国师多少大事!”
那叫路遥的老人被踹得仰面一摔,哎哟了一声。
他头发胡子花白,已到古稀之年,经不起这一脚,当即在地上捧着心窝扭成一个蹬腿的虾米状。
“你们上玄天,哎哟,药典是我编撰的,我烧自己的书你们急什么,哎哟哎哟,真是不知道体恤老人,那丹炉也分明是你们老国师自己没看好火,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我、我冤得很啊——”
“你!——”那暴脾气的道士气得把拂尘往臂弯里一搭,抬脚又准备补上几脚。
旁边一个道士连忙把他一拦,“师兄你可轻点,这人国师让留着命,万一你给弄死了,到时候国师怪罪下来,你担不起。”
“是了是了,老国师当初还对老朽敬重得很啊,你这一脚踢得老朽半条命都没有了,到时候老国师要想再问个什么东西,老朽记不清了、记不清了。”老神医一边哀嚎,一边还条理清晰地数落。
“你威胁我?!”
道士推开他师弟,大步跨上前,他把拂尘往前一点,怒气冲冲地用金珠圆顶对着路遥那张皱巴巴的老脸,“说!你的药典呢?”
“——藏哪里去了?”
“老朽记不清了,你们不是在药庐里翻了吗?”路遥心疼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小竹楼,从窗户里就能看见里面被翻腾的一片狼藉。
这处地方是他藏身时间最长的一处,所以保存了很多他亲手采摘制作的药材。
一副药的性能好坏不但取决于它的出产地,还有就是精确制作的方法。
路遥付诸了许多心血,也耗费了很多时间。
心疼啊!
那道士师弟上前伸手一挡,劝道:“不如把他和他那个小徒弟一起带回去问话算了……他那个徒弟呢?”
路川和沈离枝正藏在草堆后,把他们的对话听全了。
事情的始末也就听得七七八八。
路川捂着嘴低声道:“我师父以前居然是给上玄天做事的,我从未听过。”
沈离枝从怀里拿出那枚金羽令。
他们是老国师的人,也不知道小国师的令牌有没有用。
只是这位老神医看起来和上玄天有很大的恩怨,倘若他被抓走了,恐怕再难救出来。
沈离枝咬了咬唇,又拉着路川叮嘱了一番。
“我兄长……就交给你了,若是我……你千万记着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沈姑娘,不要做危险的事啊,我师父也说了,这次没人能救得了他……”路川捂着嘴,一手拉着她的袖子不肯撒手。
“听他们的话,老国师要抓他走,只怕是在做一件更不好的事,你师父是个好人,总要有人试一试。”
沈离枝握紧金羽令,若是她没能力也就罢了,只是她手里偏偏还有这一个‘或许’。
或许有用呢?
路川颤着手慢慢松开,他心里也很想救出师父,见沈离枝这样坚持,他心里也不由升起了希望。
沈姑娘如此不凡,是不是当真有法子能救下师父?
沈离枝对他一点头,就走了出去。
路遥还在地上打滚,几个道士跟捉泥鳅一样在捞他。
因为一直抓不住,急地一通乱骂。
“老不休的,你还挣扎个什么劲!你现在怕了,当初背叛我们上玄天的时候怎么不用脑子想想!”
“我呸,那是我以为你们是真的在研习药理,经学医术,谁知道你们这群小鬼搞得什么歪门邪道!”
“我们国师做的事都是向着大道,你不懂就不要乱放屁。”
路遥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脚踢在一个企图抓他脚的小道士脸上,“也不撒泡尿照照,老国师把你们搞成这幅鬼模样,还像个男人吗!”
他这话一出,那小道士顿时涨红了脸,怒不可遏,他手成爪,竟用上了十分的力。
虽然不能弄死这个老东西,但是抓捕的过程中伤个胳膊腿的,谁能控制得住?!
“你这该死的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住手!——”
一个少女清亮的嗓音忽然响起。
那小道士手一顿,又扑了个空,一爪捞起了一捧泥。
“是谁?!”
几个道士齐刷刷抬眼看了过来,只见一个仙姿玉貌的少女缓步走来。
她虽穿着极为普通的襦裙,可那样貌处处不俗。
靡颜腻理,端丽冠绝。
黑眸明净清澈,从容不迫地望向他们。
一眼就能看出这绝非这山间农户能养出来的女儿家。
更何况她独自一人,面带淡笑,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面前,已比上许多壮汉都要厉害的多。
看到她的从容,他们反而有了顾及。
刚刚还暴怒的道士,勉强自己平息了怒火,对她拱起手,客客气气地问道:“姑娘是何人?”
沈离枝不答他的话,只把手中的金羽令亮了出来。
只有一个指长的羽状令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它的形制就犹如一片真的羽毛,从羽管到羽须都栩栩如生。
做工精巧,难以复刻。
那道士定睛一看,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后退了一步,背上升起一阵战栗。
他左思右想,也万万没有想过这位姑娘会和小国师有关系!
小国师鹤行年,那可是老国师的义子,上玄天里第二个主子。
而上玄天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见金羽令也等同见了小国师!
沈离枝马上从他们不加掩饰的惊恐中得到了答案。
小国师的令牌果真有用。
可是他们也未免表现得太过惧怕,以至于沈离枝都有些惊疑。
鹤行年在上玄天里的地位如此之高,为何会轻易把这样重要的东西给她?
“姑娘有何吩咐。”道士声音谨慎,弯腰一拜。
沈离枝回过神,看见眼前朝着她毕恭毕敬的七八个道士。
刚刚还横行霸道的道士,变得乖顺服帖,这画面分外诡异。
她握紧手中的金羽令,尽量让声音平缓,不显露自己的底气,“路老这事你们不要插手。”
那道士惊诧抬起头,“姑娘这意思……”
沈离枝心知,话不能与他们多说,说多了就肯定会出纰漏。
她抿着唇,故作高深,“我自有安排。”
道士们面面相觑,四周瞬时就变得寂静。
他们都没了声,只把犹如芒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审视真假虚实。
沈离枝偏偏不能躲,不能回避。
一颗心砰砰狂跳起来,手指也紧扣着金羽令。
难道是哪里说得不对,被他们看出了蹊跷?
“我等是奉了国师大人的命,不知道姑娘是从小国师那里是接了什么命?”
道士玄谈踏步上前,拂尘一扫,盯着她问。
他们都是国师手下玄字门的弟子,排行不高不低,平时也有面见小国师的机会。
因而还算了解小国师这人。
小国师鹤行年他不近女色,也从没听说身边有过什么红颜知己。
而金羽令就是他的身份地位的象征。
更不可能忽然就交给一个他们闻所未闻的人。
说不定是被这个女子用什么法子把金羽令骗了走,在这里故弄玄虚?
沈离枝被他盯着,后背生出了冷汗。
这些道士心思缜密,万一真被他诈出了一言半语,只怕这块金羽令也保不住她了。
“我……”沈离枝拖长了音节,紧迫之中灵机一动,她慢慢扬起笑,把手掌往前一摊。
金羽令就躺在她白嫩的手心。
“诸位若是不信我,大可赶去前方问一问小国师,这块令牌是不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玄谈一怔,小国师出行这事应该寻常人不会得知。
她竟知道小国师在前面,说明她至少也是小国师身边的人。
不对,或许是别有用心探查来的。
如此蹊跷出现在这里,说明是有备而来!
玄谈心中下了定论,闻言一哼笑,伸出手:“也好,那姑娘把金羽令交给小道。”
他大可将计就计,去查查虚实。
“也好,毕竟你们坏了小国师的大事,由你们亲自去赔罪才更显诚心,求个从轻发落罢。”沈离枝笑吟吟,把手往前一送。
“他们怎么还能推人呢!”路川扶起沈离枝,气哼哼地朝着那帮道士离开的方向瞪了一眼。
“川儿啊,不是叫你带着医典快点走吗?”
路川又连忙去搀扶路遥,“师父,我怎么能抛下您呢,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若是那帮道士对你下了毒手,也总要有人给你立碑写传吧!”
“臭小子!这不是在咒师父死吗?!”路遥气得拿起地上一个苞谷就砸他。
砸完后,他气稍平,又转头看着沈离枝。
“小姑娘,你和小国师有什么关系?他们竟肯听你的话,该不会你也是上玄天派来的吧?”
沈离枝连忙摇手,解释道:“当然不是……”
“沈离枝!”
李景淮沉怒的嗓音传来,沈离枝顿时缩了一下脖子,她咬唇回头,见几个村民正把李景淮带了过来。
她再顾不上路遥,连忙朝着李景淮跑去。
“欸,沈姑娘!”路川伸出手。
路遥眯起眼,看着远处慢慢走近的青年,一身粗麻布衣也不能掩住他的龙章凤姿。
此人不是一般人啊。
他伸手打下路川的手,“川儿,他们都是什么人?”
李景淮察觉到眼前站定了一人,“沈离枝你胆肥了?”
“兄长……你没事吧。”沈离枝小心问道。
李景淮忍着气,走前一步,伸出手摸到她的脑袋。
再往下是她的脸,他的手指在那张脸上毫不客气摸了半天,然后是肩和背。
“……你没受伤?”
“没。”
他这是担心她被上玄天的人伤了?
沈离枝眨了眨眼,握住他的手指,“兄长我一点事都没有,只是上玄天那伙人是暂时被我诈走,恐怕最多三四天就又会回来,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你带着一个瞎子怎么走?”老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离枝看着路川扶着路神医慢悠悠走上来,心中一喜。
是了,至少等神医治了太子的眼睛才更方便他们离开。
路遥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呼呼喘着气,侧头又对路川小声问道:
“……他们是兄妹?”
“师父,是兄妹啊。”
“啧,傻小子!”
路神医摇头晃脑,对着沈离枝抱拳一礼,“多谢姑娘相救。”
李景淮察觉到沈离枝准备抽手去回礼,连忙反握紧手,沈离枝脱不开,只能对着路神医颔首示意,“神医不用谢,我们正是有事相求。”
“是你’兄长‘这眼睛吧?”神医眯眼看着他们的手,又指了下身后破落的小竹楼,“带他去哪里,我来给他看看。”
虚谈带着人赶了一天的路才追上了小国师。
幸亏皇帝的队伍总是走走停停,他们才能勉强赶上。
正是入寝时分,小国师刚刚沐浴过,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衣,长发入如泼墨垂下,更显得那张脸如谪仙一样清雅。
他坐着八仙椅上,长袍垂了地。
金羽令又回到了他的指尖,他把弄着令牌,眼神慵懒地朝底下跪着的道士看来,灰眸微凝。
“这确是我的金羽令。”
玄谈大喜,“果是那贼丫头偷了小国师的!哼,她还敢诈我说是小国师大人给的,这怎么可能嘛……”
“是我给的。”
“啊!——”玄谈一下局促起来,“这、这,小国师大人……”
“你把那小姑娘怎么了?杀了?”
轻飘飘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落在心口。
玄谈一下直起上身,摆着两手极力否认道:“没有没有,小道不敢,就是那姑娘不肯松手时,推了她一下,既是拿了金羽令的人,小道怎么敢杀……”
鹤行年哦了一声,盯着他笑了。
玄谈感觉头顶一阵阵发麻。
鹤行年起身绕过屏风,走向寝室,途中抬起手中的金羽令,又想到一事。
“她怎会去苦桑村呢,该再问问的……”
一个少年正跟着他的脚后进来,闻言擦刀的手一顿。
“啊,你不早问。”
鹤行年回眸看他,“无妨,你去把她带回来。”
第69章 少年 “你若要叫我哥哥也行……”……
“前日那个药不好, 我连夜又给你研究了一个新方子。”
路神医在废墟里边刨边说:“你这眼睛啊病因很复杂,既不是外创也不是内伤,我听你那妹妹……是你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