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枝收回了思虑,不敢再停留,顺着少年指的方向往前。
挤到路边,一抬头就看见百季堂好大一个招牌挂着,檐下还垂下一条杏林春暖的条幅随风飘扬。
沈离枝扬手一指,“这儿就有一个医馆,我们去这里看吧。”
飞练抬了抬眼,就虚弱道:“不成,这种医馆店大欺客,动辄几两银子,我看不起。”
“那如何是好?”沈离枝蹙起眉,见飞练脸上满是为难。
“那边、那边有个小医馆,我们这种穷苦的流浪儿去那里就够了。”飞练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
沈离枝才抬脚走了几步,忽然步伐一顿,她望着前方昏暗的甬道。
几个蹲在道边的小孩儿在地上玩着烟火棒,里面还有几道人影走走停停,似乎正在扭头往他们的方向好奇张望。
“怎么了,沈妹妹?”飞练还拉着她。
沈离枝没让他拉动,站在光亮处,弯起眼,忽而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飞练你在百季堂等我可好,诊费什么都好说,身体最重要啊。”
飞练也笑着看她,“妹妹是怕黑吗?我牵着你就不怕了……”
沈离枝忽然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胳膊,飞练也没有动,只是满脸奇怪地看她。
“你别动。”沈离枝没和他视线相对,只叮嘱他道,“我待会就来找你。”
在她转身疾步往回的时候,耳畔能听见从甬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那几个人朝着她跑来了!
沈离枝当即不敢停歇,抱着鱼缸跑了起来。
这些人要做什么?
沈离枝猜不透,但是周围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好像在朝着她打量、张望。
一双双眼睛都像是盯着猎物的兽眼。
每一个朝着她伸来的手都像是不带好意。
光怪陆离的光和影照在她的眼底,渲染出奇异的色彩。
沈离枝的心狂跳不止。
太子会在哪?
虽然世人口中太子百般暴虐残忍,可是淹没在人群的时候、最怅然无措的时候,她方觉得太子身边竟是最能让她感觉安心的时候。
无论是和他流落在深山还是客居在苦桑村,她都没有害怕过。
她想找来时的路,可是太子还会在原处等她吗?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离开,一气之下就离开了。
明明他还给自己买了金鱼,自己连声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
身后的追来的脚步声又沉又重,那些急切的喘息声好像已经吹到了她的后脖颈。
沈离枝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
不知道谁撞了她一下,她抱着瓷缸往一个小食桌上绊了去,瓷缸受不了重击,哗啦一声碎了,鱼在桌面的浅水里扭着身子。
身后的追击声已经近了。
沈离枝不及反应,两手一合,把金鱼和一层水拢在手心。
她再次挤入人群。
这次完全失了方向,被蜂涌的人群推搡着挤进街尾。
眼前是一面花石斑驳的院墙,爬山虎盘踞大半墙面,左右两边是养着芙蕖的大水缸。
这是尽头路!
她刚想后退,又被人从身后一推,逼进了这个没有退路的尽头。
几乎同时,她在冲到墙面的瞬间,身子转了过来。
后背压上凹凸不平的墙面,粗砺的石头磕住她的后腰。
她像是被定在那儿,不敢再动。
黑影罩着她的身体,像是能吞噬她的暗洞。
她紧闭着双目,逃避下一瞬可能临头的危险。
“孤叫你,没听见吗?”
一道低怒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沈离枝有些不敢置信,倏地睁开眼。
逆着光,两步朝着她逼近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子李景淮。
看到他的那瞬间,沈离枝紧绷的身体顿时软了下来。
那些充斥在她耳鼓的步伐声好像退却的潮汐,再也不会沾湿她的脚。
手心里的金鱼悄悄甩了一下尾巴,蹭得她手心微痒。
她扬起头,微张开唇,感激得不知道如何言语,“殿下,奴婢……”
“沈离枝你是在欺孤眼睛看不见?跑这么远,让孤好找啊。”
没有光线映入,那浅褐色的眼眸也像是浓黑的墨,像无星无月的夜幕,让人无端彷徨与恐惧。
“……殿下找了奴婢很久?”
沈离枝的嗓音稍扬,眸光微闪。
别说她眼睛好好的,也难以在人群里前行。
太子的眼睛虽然用过几天药,比之以前好了许多,可还是看不大清。
他是怎样才走到她身边的?
而且,太子居然真的因为她不见了,而来找她了。
是担心她会遇险么?
心弦被轻轻拨动,无声却涟漪不止。
李景淮不做声,只是朝着她微微俯身,狭长的凤眸里没有光亮,脸上挟着怒,一张脸黑沉可怖。
沈离枝心底那一点触动在看见他的表情时顿消。
“对不起殿下,我不该乱跑,我早该察觉他不对劲。在苦桑村时,明明路上还有很多人,他却只朝着我问路,还有、还有……”
看着李景淮嘴角的弧度,沈离枝头皮有些发麻。
“知道孤生气了,所以就紧张了?”李景淮打断她磕磕绊绊的‘还有’,在她惊疑的目光中伸出手掌。
“奴婢只是想只是他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更何况殿下身边有暗卫,奴婢以为……”
沈离枝背贴在墙上,缩起了脖子,脑袋为了想避开他的手掌,往一侧偏转。
她以为那手是来打她的。
李景淮眯起眼,将手慢慢贴上她的脸颊,拇指一没注意就压在她唇瓣上。
柔润的唇瓣被指尖擦过,两人同时一怔。
沈离枝眼睛眨了一下,就继续把脑袋往右边扭,试图把自己的唇从他手指下解脱。
被他手指碰到,心都漏跳了几拍。
这地方是他能碰的么……
李景淮察觉到她的躲闪,忽而抿紧了唇,手掌用上力,扳住她的下巴,拇指毫不客气在她不允许触碰的丹唇上揉.捏。
不让他碰么?
他心底压着火,手上的动作就没有那么温柔。
“沈离枝,你擅自扔下孤,该不该道歉?”李景淮声音又闷又低。
一为主,二还伤。
她于情于理也不该丢下他。
沈离枝错无可辨。
“该。”她老老实实认错,声音放柔,企图展现自己的诚心,“殿下,奴婢知错,我……”
忽然间,她双眼圆瞪,被吓出了一个‘我’字,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下文。
李景淮已经罩面俯身,吻了下来。
他下俯的动作迅如猎鹰捕食,丝毫不留余地与时间。
无论是沈离枝还是他自己,都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两唇相接,各生轻叹。
五光十色的烟火在天空绽放,如流星曳尾,光雨直射。
沈离枝兀自睁着惊愕的双目,看见火光下太子赤红的耳廓。
她的身体被往后挤压,仿佛身躯都被钉在了墙上。
李景淮用自己的唇代替了指腹,继续蹂.躏她丰润的唇瓣。
灼热的气息喷·涌,缠绕,像是烈阳普照,充斥每一个角落。
润湿柔软的唇在摩挲中升温,又在锋利的齿间生疼。
淡淡的血腥味揉进吻里,变成了掠夺和欺压。
细微的抗议被碾磨成了碎吟。
漫天烟火在绽放,在视野、在脑海。
在唇齿相依的缝隙里。
震耳欲聋的嘈杂逐渐被抽离,耳畔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声。
分不清是谁的。
沈离枝的手无处使力,只能抵在两人身体之间。
“唔……我、我的鱼。”
沈离枝又慌又乱,身子颤得更是厉害,她双脚虚软,随时像是要像水一样滑落。
李景淮手推着她的腰,顶在墙上,不让她能逃避。
含着她的唇,戏着她的舌,在她唇角警告:
“……道歉的时候,认真点。”
沈离枝怕是永远不会知道怎么快速平息他的怒火。
不过不妨事。
第一次,他自己来。
第73章 想法 对太子没有那么多想法
自奉城离开后, 他们又行了一日才到达密州。
隔天皇帝就带着皇室宗亲前往老道观参礼。
附近的官员趁此时机,也纷纷来到密州城,叙职禀事。
太子忙碌起来, 时常不见人影。
好在驿馆里景致宜人, 即便多待几日也能寻到一些乐处。
午后阳光没有那么毒辣,竹影投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动。
沈离枝舔着唇上的痂壳, 俯在院子里的水缸上看鱼。
太子买给她的这条黑脸兰寿金鱼命还挺大。
经历了颠簸和脱水, 居然还生机勃勃。
沈离枝伸出一根手指在水里拨弄,黑脸金鱼绕着她指尖游动, 时不时吮一两下。
像极了亲吻。
沈离枝不由想起丰城那夜……
才浮起一个画面, 她的脸瞬间就烧了起来。
这点记忆,怎么如此难挥散?
沈离枝羞恼地一下咬住自己下唇, 正好又碰到了伤处,疼得嘶了一声,眼睛盈上水雾。
太子当真是在惩她,下口时一点也没心软。
“沈大人。”赵争的声音忽然自她身后响起。
沈离枝急忙把手指从水里抽出来甩了几下, 稳住情绪才转身对着赵争行了一礼,“赵统领。”
“我们在奉城找了几日,未曾找到那个叫飞练的人。”
赵争朝她拱手, 他来此正是为了告知她奉城调查的结果,“医馆里的人也不曾收过他。”
“他果然并没有病, 是吗?”
赵争点点头,赞同了她的猜测,又道:“卑职已经将此事告知殿下,沈大人不必担心。”
“麻烦统领大人白跑了一趟。”
“不妨事,是卑职本分。”
赵争禀告完正要走, 沈离枝忽然又叫住他:“那赵统领可知道,小国师最近的动向吗?”
“小国师?”赵争在台阶上回身,“小国师最近一直待在国师身边,不曾出行,更没有什么异动。”
沈离枝面上露出一抹沉思。
当真奇怪,她动用了他的金羽令,竟然什么后果都没有?
她原本还想借这个机会探一探他的虚实,究竟为什么这样对她。
可是一粒石头扔下去,却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让她一无所获,更没有头绪。
“那小国师他……”沈离枝又开了口。
“鹤行年怎么了?”
就在她声音响起的同时,李景淮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殿下。”赵争朝他拱手行礼。
李景淮不喜欢上玄天,也不喜欢小国师。
更何况那天的事李景淮没打算轻易放过,赵争没有查到东西,更表明其中有问题。
沈离枝被他正好逮住,不免微窘,身子往后一退,还没等她挨着水缸,背后就扶来一只手。
大手贴上她的后脊,手心的灼热从单薄的夏衣上传来,沈离枝不禁绷直了脊椎。
不过李景淮也只是用手把她往前推了一小步,就抽开了。
只是那指腹若有似无地从她腰间滑过,勾着她的彩玉禁步扬起又落下。
沈离枝腰肢微麻,脸上一热。
偏偏这一触即离的动作,让人摸不准。
她只能偏头往自己身后看了眼,安慰自己,太子是怕她后仰会掉进水缸里。
不是故意要摸她腰的吧……
太子往赵争的方向信步,回眸见眉头揉在一块的沈离枝。
她还立在灰黑水缸前,身穿浅绯色对襟蝶袖衫,纤腰一握,极为窈窕。
玉白的脸在阳光下莹澈干净,翠眉如羽,眸光盈盈,脸上带着一分似羞还恼又无措。
李景淮嘴角不禁扬起笑,可这个笑还没弯起,他又把唇线一抿,沉眸冷声警告道:“沈离枝,不要再靠近上玄天和小国师了。”
虽不知鹤行年想做什么,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引起了沈离枝的注意。
沈离枝乖巧道:“是。”
她脸上温柔浅笑,让人挑不出错,看惯她这笑的李景淮不由眉心一紧。
“殿下!赵统领,不好了,有难民趁着陛下巡游的时候在街上闹事,现在围着陛下,情况危急!”
常喜从外挥着汗跑进来,三人同时回神。
李景淮率先反应过来。
“赵争带人随我前行,常喜让禁卫守好驿馆。”
“是!”“是!”
“沈离枝……”
沈离枝抬眸,眨眼。
她也有事做?
“待在这。”李景淮垂下眼,看了她一眼。
“……是。”
太子带着人马的赶到时,难民已经闹得热火朝天。
“陛下救命啊!陛下救救我们!——”
“你们这些刁民放肆!竟然敢挡住陛下的銮驾,还不快快退去!!”黄太监挥动着手,做出驱散的动作。
难民们跋山涉水赶来这里,正是得知皇帝在此,怎可能轻易退去。
“我们就只求一条生路,请陛下宽恕。”
“连云十三州大水之后,突发疫情,一个村一个村被扑杀,我们又没有粮也没有住所,所经城池,无人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