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的老汉一惊,连抽马的鞭子都险些震掉了,“你、你劫太子的女人!你还跟太子抢女人?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要命了?”
“你别胡说,她以后就是我妹妹了,我罩着她还来不及呢!”
独眼老汉摇摇头,“你也不能自己妹妹死了抢别的姑娘当妹妹啊……”
少年低下头,喃喃道:“我妹妹没死。”
第97章 妹妹 他的妹妹早死了
蝶园被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还是在沈离枝的卧榻之侧找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 一个窄小的洞口仅仅可供身材瘦小的人进出,就连小太监都卡在其中,不上不下, 不能一探究竟。
“这……”常喜大惊失色, 即刻反应过来,“定然是参与修缮的工匠早有预谋设下了这处地道!殿下……”
他刚扭过头,就看见李景淮那张阴鸷的脸, 冰凉的凤目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
常喜下意识止住声音, 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和赵争交换了一个畏惧的视线。
李景淮扫了一眼被翻得一片狼籍的屋子, 博山炉也被打翻在了地上, 梳妆台上到处都有散落的珠钗、首饰,看上去是匆匆忙忙捡拾了行装, 但是唯独沈离枝那宝贵的糖盒没有带上。
呼——
从听见这个消息地不可置信中他花了足足一刻钟才反应过来。
浑身冰冷又僵硬,就好像又回到了儿时。
对一切都失去了掌控。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沈离枝居然不见了?
还使这样的伎俩,以为他会相信吗?
他缓缓走到床榻边转身坐下, 手慢慢抚过早已没有温度的床,想着几个时辰前她还像猫儿一样乖顺地窝在自己怀里。
她在装睡,可也没有再抗拒他。
他们的关系最终会被时间修复的。
他坚信沈离枝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所以她定然是被人强行带走, 就为了带离自己的身边。
赵争头皮发麻地看着太子温柔垂下的眼神,看着他温柔地摸着一床被子。
指腹擦过那丝面, 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让赵争莫名有种利刀滚肉的错觉。
“所有参与修缮蝶园的工匠统统抓去戒律司审问。”
李景淮抬起眸,晦暗的视线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赵争抱拳刚要领命,第二道命令就砸了下来。
“上京城即刻封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封城!
赵争猛然一抬头, “殿下不可!关闭都城是何等大事,陛下定然会以此问责的。”
李景淮一笑,紧接着声音森寒道:“封。”
他还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沈离枝醒来时已不在东宫。
她在一辆窄小老旧的马车上醒过神,周围还堆着一些残败的大白菜叶,半腐的气味让人感觉卧在了潮湿的水巷,浑身好像都染上了腐朽枯败的气息。
沈离枝手脚绵软,使不上力,费了半天的劲才让自己靠在一个篓筐上坐直了身,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一包衣物,正是她平常外出穿的,被人团成一包,杂乱无章地缠在一起。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她的一些首饰,但是收拾的人并分不清这些金的银的、簪子或钗子,就乱抓乱几件,连路老神医给她的那个八宝莲花盒也混迹其中。
她被绑架了,但是绑匪还有意伪装成她自己走的样子。
沈离枝不由苦笑,这样的把戏骗不了太子,不过会让他更生气罢了。
虽然飞练是不在乎和太子撕破脸,但是这个关头做这样画蛇添足的事,其实对他逃跑是不利的。
飞练究竟想做什么?
沈离枝掀起车帘,朝外张望去。
和她预料的差不多,只不过她没想到周围的环境是如此陌生,她甚至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景物。
马车外面是一条流淌的河流,四周都是黄绿交映的树林,已经有了一片秋色。
林鸟振翅而飞,身往南方。
这是一条远离官道的野径,除了这辆孤零零的马车,再没有其他的人影。
飞练从河岸边伸着懒腰走来,朝着窗口探头的她递来一个竹筒,语气轻快道:“我都说你闻了太多迷香不好,你看明明是一天的量,你半日不到就醒来了。”
沈离枝迟迟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水。
“你放心,这水里没毒,刚刚从河里打上来的。”飞练朝她一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他没有必要骗她,费尽心机把她带出来当然不是想取她性命这么简单。
沈离枝抿了一下干燥的唇,伸手接住了竹筒,但是她没有马上就喝,反而趁他没有阻止的时候,极目远眺。
原来已经走了半日,看样子他们是连上京城都出了。
她这一眼只能看见远方的青峦黛影,起起伏伏,像是翻动的绿波。
飞练一点也不担心她能看出自己的方位来,所以只是站在原地一脸轻松地看着头顶的飞鸟经过。
“你要带我去哪里?”沈离枝用手扶在车窗上,垂下双眼,像是无可奈何地问他。
“你不是一直想问关于‘他’的事吗?”飞练看着肘搁在车窗上,一身素衣却容颜昳丽的少女。
他为她这份镇定感到有趣,脸上就扬起了笑。
沈离枝眸光落在飞练的笑脸上,“那你是能告诉我了吗?”
飞练哎了一声,拍了拍手,转身跳上马车道:“还是边走边说。”
上京城的乱说不定没多久就会波及到郊外来。
一旦太子发现他们出城的伪证,兴许马上就会追出来。
他可不敢和精良的骑兵竞速,只寄希望走这些偏僻无人的小道,避人耳目。
独眼的车夫砸吧了一下嘴里叼着的野草,拉起了缰绳。
两匹棕马就撩开了蹶子,马车缓缓启动。
沈离枝放下了车帘,周围都是荒野,她就是跑了多半也是跑不掉的,光飞练的身手她就无法估量,再加上他身边那个过分淡定的独眼车夫,也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印象。
在没有确保自己能逃脱的可能之下,沈离枝并不会盲目惹怒这两个‘绑匪’。
她转身先把散开的首饰一一收拾好,最主要的那个八宝莲花盒藏进了怀里。
“你也许听过老国师周游大周,为自己选干儿子一事吗?”
飞练的声音慢悠悠自车轱辘颠簸声中传来,“我就是那时候被老国师从自己的故土带走的。”
沈离枝想起常喜公公跟她说过的,老国师那些令人发指的事迹。
老国师用许许多多的孩子相杀相争,才选出了自己的继任者。
至于剩下的孩子无人知道他藏到哪里去了,就连那些孩子的父母也无人过问,就好像那些孩子已经从他们的生活中彻底割裂出去,不复存在。
“你瞧上去并不太喜欢上玄天,为何早不走?”沈离枝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对故土向往。
飞练不是上玄天忠实的信徒,他有太多自己的心思。
而且他的武功不弱,就连太子东宫也能出入自由,若他想要走,上玄天未必能拦得住他。
飞练嗤笑一声。
“走,走哪里去?像我这样的人,上玄天少说也有百来个,但是我们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唯一能看出分别的就是我们有着不同的面貌和口音,你也许能听出我带着抚州的口音吧,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鹤行年会将我要到身边。”
沈离枝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不由惊讶道:“小国师也是抚州人?”
“或许吧。”飞练一笑带过,“不过唯一肯定的是他没有被老国师弄掉记忆,所以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谁。”
沈离枝有些了然。
抚州并不大,若小国师也是抚州人,说不定他是认识她的。
这也能解释他先前对她的种种奇怪的举动。
沈离枝恍了一下神,但是还是很快把注意力收回到她关心的事上。
“可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飞练微微侧头,下颚扬起,“上玄天里有很多像我这样大的,但是都失去了记忆。”
“那你先前告诉我的事,是从哪里而来?”
那些仅仅属于她与哥哥的事。
飞练从路边拔过一根芦苇草,“我不知道。”
沈离枝道:“不可能。”
“那你说我怎么知道的?”飞练狡猾地反问她。
这下换沈离枝愣住了。
“我说过了,老国师虽然给我们喂了药,但是这药也不是完全有效的,至少随着我们长大,我们能想起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飞练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沈离枝往前坐了一步,嗓音忽然急了起来:“你、你的意思,是你从上玄天听来的,告诉你的人是在上玄天?!”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有些零碎的记忆,但不包括这些记忆是怎么来的。”飞练呼出一口气。
“可能是我的,也可能不是我的。”
沈离枝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老妖怪邪乎着,没什么不可能哩!”独眼的汉子第一次参与他们的话题,“我们还是快些跑吧,被他抓到可得脱层皮!”
“等等,你们不是把我带去上玄天?”沈离枝吃惊地叫了出来,因为马蹄声掩盖着,她的声音不由拔高,竟然一下就突兀地响起。
外面的两人都没有回答她,反而另有一个张狂的笑声响起。
“上玄天?沈大人你想多了!”
沈离枝一听这个声音,暗道一声不妙。
虽然打交道的少,但是三皇子身边的近卫长她还是认识的。
三皇子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随着那道声音响起的,还有很多马蹄声,丝毫这些人早早就埋伏在了周围,只等着他们走入圈套。
马车被逼停,沈离枝挑起帘子一角就看见了外面围着少说也有四五十人。
飞练冷哼道:“不愧是狗,庞铎你还真长了一个狗鼻子。”
那个叫庞铎的青年人骑着马,手就懒洋洋地拉着缰绳,他冷笑一声,看着中央的困兽。
“飞练你还真会两面三刀,要不是我主子多留了一个心眼,你就要把我们重要的砝码带到哪里去了?”
“三皇子不就是想让太子和上玄天打起来么,沈大人只不过就是其中一个诱因,既然鱼儿都已经上钩了,你还管鱼饵还在不在上面,岂不是可笑?”
听到这里沈离枝总算知道了,飞练之所以能顺利得手,其中还有三皇子出力。
但是她没有料到这其中牵扯到的竟然是太子、上玄天和三皇子外加飞练自己这么复杂的四方。
庞铎冷声道:“主子的事,轮得到你要置喙?”
“我不会让她成为你们的挡箭牌……”
呲啦一声——
宝刀出鞘,两边的人一言不合就交手了。
沈离枝脸色发白地窝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乒乓作响的声音。
这下她更加不敢贸然出头。
却在这个时候车帘被人砍成几块,飘零落下,外界的光和满眼的血一道映入她眼帘。
“飞练!——”
“你出来!”飞练大力拉过她的手,把她扯在马上。
沈离枝被雪白如网的刀光晃得眼睛刺痛。
飞练却能在其中游刃有余挑开刀网,骑着马冲撞出去。
“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飞练在独眼老汉的掩护下往前冲,短刀所到之处都挽起了血花。
可是毕竟势单力薄,很快飞练身上也挂了彩。
虽然他只发出了闷响,但是沈离枝能感受到他身子剧烈一颤。
“飞练,算了吧,你把我交出去好了,带着我他们就不会放过你。”沈离枝揪心,生怕飞练会被他们杀死。
她还存着一份私心。
飞练笑了一声。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什么?!”
在这样紧迫的关头,沈离枝实在想不出,他怎么还有心情讲故事。
但是飞练却不管,他语速在激烈地对抗中偏快,就像害怕慢了就来不及讲完一样。
“曾经有一家人,他们兄妹三人,大哥、二弟和三妹……”飞练抬起刀,狠狠削掉旁边伸出来抓沈离枝的手指。
在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中,飞练继续道:“他们家很穷很穷,父母相继病死了,他们只能每天去乞讨,有时候一天只能讨到一个馒头,因为镇上的人都说他们仨是扫把星,专门来讨债的。”
“他们有一餐没一餐饿了很久,本来一块馒头均分成三块,一人一块,可是大哥实在太饿了,他就抢了二弟的那块,但是二弟也太饿了,所以他就问妹妹,愿不愿意把她那块先给他吃。”
“妹妹让给了他……”
“后来……她就死了。”
飞练咬着牙关,大刀一落,一颗头颅就飞了出去。
“你说她是不是像你一样傻?”
沈离枝:“飞练……”
“好了,我不是你哥哥,所以你也不必为我停留。”飞练忽然往前一抱,低声道:“但是我真的希望你是我妹妹。”
——飞练,你要是慢慢想起了你妹妹,你要做什么?
——找到她,永远保护她!
他一直在找寻记忆,就为了以后好好地照顾妹妹。
可是他的妹妹早死了啊。
早在很早之前就为了他,死了。
“待在上京城你将永无宁日,我真的只想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