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着一张略显憔悴的小脸,熟悉的眉目尽是柔情, 那笑容更是温暖,就像是着绚烂的晚霞,能把人眼底都照亮。
但是李景淮却在她的笑容里, 觉得自己仿佛刹那间就跌进了尘埃。
只剩下狼狈和难堪。
她好像在笑他的天真。
“殿下不要对奴婢说气话。”沈离枝柔声道,笑音清浅。
太子唯一的妻, 这件事谁也不敢想。
自大周开国以来,皇族之中还从没有过一夫一妻的人。
身为太子,为了其子嗣后代也绝不可能只迎娶一人。
沈离枝正是因为深知这‘不可能’,才从没有想过……
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对她说这些。
是不是又想再骗她一回?
沈离枝微一蹙眉。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同样又在质疑自己。
他为什么又要骗她?
她身上又没有东西可骗了。
也许就只剩下太子生气了, 气不过她的‘逃跑’,所以想用这个办法来让她难受。
李景淮抿了下干燥的唇,他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却烦躁地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这世上最难解的就是人心。
可最难攻破地就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心。
他只能干巴巴道:“我不会骗你了,你若不信,现在就跟我回上京城。”
只要回了上京城,他自会证明他所说的话并无半分虚言。
沈离枝在他执着的目光中慢慢收起笑,手指又轻轻搭在他的长鞭之上,她摇头道:“现在不行,奴婢还有事情要……”
李景淮还没有从失而复得的情绪之中缓过神来,听见沈离枝这句话,刚刚埋下去的怒火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他脸色一沉,刚抬手用力,想要把长鞭抽回。
先前他说什么来着。
她休想再用巧语花言左右他的决定。
这件事上他绝不会心软!
“不行?是因为他么?”李景淮收回长鞭,指着不远处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路川,已经顾不得回味自己说出的话,是多么□□裸的嫉妒。
“你当真就喜欢那样的人?”
刚刚就一路看着他们从人群里相扶而来。
真好,就像一对相依相靠的璧人。
他已经忍了许久了。
此刻重提起来,他声音越发的冷肃。
“这和路公子没有关系。”沈离枝连忙打断他道,“殿下,是我自己的事。”
李景淮眯起凤目,冷冷睨了一眼路川,“他竟挟持你,就别怪孤不留情面。”
在他的口中扶助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挟持。
路川一个激灵,瞬间就瞪大了双眼。
好家伙,这泄愤就泄在他身上了。
他做错了什么,只不过多看了几眼,多听了几句。
“沈、沈姑娘!”路川急于求救,却不知道从他嘴里吐出这三个字也是天大的禁忌,“沈姑娘,我……”
李景淮朝他看去一眼。
路川顿时头顶发麻,就像是被掐住嘴巴的葫芦,半截话就给打住了。
又、又瞪他干嘛……
两边的金乌卫不等太子吩咐,上前一左一右就把路川架了起来,其中一人也狠狠瞪了他一眼。
路川看着两边凶神恶煞的金乌卫欲哭无泪。
难怪师父当初说这位沈家‘大哥’是他惹不起的人。
拔老虎的胡子,焉能不被虎咬。
沈离枝也没想到李景淮会突然对路川发难,不知所措地转身往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
因为着急牵引着浑身的气血翻涌,腹部的抽痛就在这个时候又卷土重来。
李景淮见她竟还想去路川身边早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跳下马。
沈离枝才走两步,脚下就发了软,再往前一步更是好像踩空了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倾倒。
李景淮眼睛一跳,三步并两步上前伸臂一捞把她揽住。
她瘦了。
入手的一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沈离枝的身子比离开他时还要单薄,轻得像一片轻巧的羽毛落在他手臂上。
鹤行年那狗东西口口声声说把她养得很好,让他不必费心。
这就是他口里说得养得很好?
她分明弱了很多。
不过也能料想沈离枝在上玄天一定时刻担心受怕,再加上这一路千里奔波的辛苦,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孩子?
李景淮冷不丁想起这件事,把人顺势往自己怀里一带,但是沈离枝并没有抬头看他,她蜷缩起来,仿佛恨不得把自己盘成球。
转瞬而下的冷汗瞬间把她的鬓发都打湿,她眉心紧蹙,眼睛紧闭,紧咬着下唇,浑身发颤,好像突发了一场大病。
李景淮心头突突直跳,扶住她的后颈,放在自己的膝头,急急问道:“你怎么了?”
沈离枝喘着气,侧身伸出一手轻拉住他的衣襟,突然把头也埋进去他怀里,就好像受惊的兔子急于奔向洞穴寻求庇护。
“……疼。”
含糊的声音从她的唇齿之间辗转溢出。
沈离枝是轻易不会喊疼的人,她一旦喊疼那就是真的难以忍受的时候。
李景淮被她撞入怀,又听见她喊疼,瞬间心就被绞痛了。
下意识把手往她臀下垫去,想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谁知他手摸到裙下,触到的是粘稠和温热。
李景淮把手抬起看了一眼,呼吸一窒。
怎么会有血?
哪里来的血?
他越过沈离枝的肩头往下看,沈离枝今日身上穿的这裙子颜色素净,是藕色的褶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血染得深浅不一,仿佛是艳丽的红莲。
哪怕李景淮对于妇人孕事不甚了解。
可身下出血,流产之症,他还是略知一二。
可怎么会?
是他刚刚缠上去的那鞭子吗,可分明他力度很小不至于会伤到她……
李景淮心头又慌又乱,连忙把沈离枝横抱而起,呵道:“医馆在哪!”
路川在两个金乌卫手中像一只鸡仔扑腾双翅一样挣扎蹬腿,“我、我知道!我知道!”
傅大夫被人从外面抓了回来,面对乌泱泱占领他医馆的黑衣护卫,顿时大惊失色,险些膝盖一软摔个跪趴。
外边都在传曲州城出了大事。
之前正是有数百个这样装扮的护卫围着道水泄不通的高大人墙,让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瞎猜乱蒙一顿。
有说在抓逃犯,也有人信誓旦旦说是追逃奴,还有人不负责任地猜想是哪位权贵爱妾和人私奔了。
那是各说纷纭,好不热闹。
傅大夫正是在津津有味地看这个热闹的时候被人提着领子就给逮了回来。
难道这些人要抓的人竟是他自个?
傅大夫腿脚虚软,他虽然为人是懒惰了些,可但凡经他手的病人没听说谁有出个岔子,总不会是不经意的时候得罪了谁吧!
傅大夫胡思乱想一番,几番都想给他们跪下,这时候身边有人把他扶起,焦急地道:“傅大夫,你别忙着跪了,先去看看病人吧!”
傅大夫一听,来了些精神。
这不是路老神医那倒霉催的傻徒弟吗?
“病、病人?”傅大夫扭头看着路川,结结巴巴。
莫不是搞错了,他可是妇科圣手,这些男人在这里算什么?
“提过来。”
傅大夫在门口磨磨蹭蹭,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命令。
紧接着两个金吾卫一左一右把路川和傅大夫毫不客气一同给提了进去。
傅大夫这才看清内室里的情况,床边站着一名半身染血的男人,生得那是玉质金相,偏偏一身颓唐萎靡的气息,就好像那枯败的松柏,光有一副高大的架子,却不复往昔的苍翠。
虽然颓废了些,可摆明这位眼神凶狠的男人不会是他的病人。
傅大夫又探头往他身后一看,床褥上果然蜷缩着一个更小的身子。
“你就是曲州城最有名的大夫。”男人退到另一边,把位置让出来给他,“请你务必治好她。”
这或许是常年位居高位之人,即便是请求也是用着最强硬的语气。
但是那张脸上的紧张是骗不了人的。
床上这位病人对他很重要。
可这也不是他们强压着人来看病的理由。
一向随性惯了的傅大夫想起自己差点被这伙人生生吓出病来,难免心里也有气,心想这是多大的疑难杂症才会这么兴师动众。
“咋了,治不好还要老夫陪葬吗?”
傅大夫虽然嘴里气,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边把着脉,边收到男人一个‘轮得到你’的眼神。
?
男人坐下来,手抚着昏厥过去的少女,低声道:“就是陪葬,也是我的事。”
傅大夫把完脉,莫名其妙看了李景淮一眼,把角落里两个瑟瑟发抖的药童叫过来,“去把上次左家夫人月事不调的药匀一份先给这位姑、夫人煎了服下。”
李景淮听见月事二字,蓦然抬起头,“什么意思,我的孩子呢?”
傅大夫翻起一个大白眼,“年轻人,孩子还是会有的,不过你总得注意着夫人的身体不是,先调理一段时间吧,我再给这位夫人开点药,麻烦出门右拐账房交钱哈!”
第107章 夫君 叫夫君
沈离枝迷迷瞪瞪醒来。
夕阳从窗棂打进来, 暖橙色的光照入这间朴实的屋子里,在墙上一副老旧神农尝百草图的画卷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
朦胧的视线里是从房顶横梁上垂下来的大葫芦和草药捆,鼻尖萦绕着的是苦涩药味。
她似乎是昏了过去被人带到了医馆救治。
沈离枝缓缓阖上眼。
可她刚放下心却感觉到脖颈处被人呼了一口气, 猛一转头, 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沈离枝急急咬住下唇才免于惊诧出声。
李景淮侧身同她一起躺在床上,床榻不大,甚至说得上窄, 这就是医馆里常见地供人看诊的木塌。
可他非要一起睡这里, 却也留心没有挤着她,所以尽量给她让处足以平躺的宽度。
所以他许是睡得并不安稳, 那眉心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给他这张睡脸平添了几分愁绪的样子。
沈离枝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在他的眉心。
李景淮眼睫动了一下,沈离枝以为将他弄醒了, 马上收回手,但是李景淮只是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腹部,然后大手搁在上面又不动了。
沈离枝眨了眨眼,又偷偷侧眼打量。
李景淮眉心稍展, 可还没有彻底醒来。
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了过来,熨贴着她的腹寒之症。
沈离枝想起自己半昏半醒的时候一直有人哄她吃药、抱着她、安抚她,就像儿时生病后, 娘耐心地照顾她一样。
难道都是太子在照顾她?
沈离枝正看着李景淮怔怔发愣,冷不防看见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鬼鬼祟祟探头朝他们看了一眼。
“嘿, 你醒啦!”
老头看见她睁着眼还很高兴。
沈离枝张了张口不知道他是谁,可更担心地是他的声音把太子吵醒了。
傅大夫捋了捋胡须,啧啧两声。
“姑娘莫要担心,你这位夫君照顾你一天一夜没睡了,这会刚睡过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醒来。”
“老先生您误会了……”沈离枝想说他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可眼下她和太子暧暧昧昧、缠缠绵绵躺在一张床上怎么说好像都没有说服力。
所以沈离枝话说到一半就自觉地打住了。
“是老先生您救了我么?”
傅大夫摇摇头,“说起来还是路老头医术更厉害些,我就给你扎了几针开了些药,你这血崩之症伤身啊,往后还要好好调理,要不然对你生育有碍,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这女娃娃。”
沈离枝没想到这一次还把路老神医给请了过来。
这一下,大概太子也知道前因后果,都是她自己乱吃了药所致的。
沈离枝心里也过意不去,顿时眉眼都耸了下来。
傅大夫哼了哼,把手往胸口一盘,“现在知道怕了,不敢再乱吃东西了吧,你不知道自己大出血的时候你那夫君差点都想给你陪葬了。”
沈离枝迷惑地抬起乌黑的眼睛,看着傅大夫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一手捧着脸,一手锤着腰。
“哎哟哎呦,真是情深似海哟。”
傅大夫搞不懂有钱人的玩法,只觉得有些脸酸,啧啧两声又让沈离枝不妨多躺躺,左右还没到喝药的时间。
但是沈离枝从傅大夫口中知道自己竟然都已经躺了一天一夜,就觉得有些躺不住了。
可是李景淮还侧卧在她的外边,仿佛就是怕她会趁他不备偷溜了一样。
沈离枝伸手轻轻戳了一下,李景淮仍没有醒转。
一天一夜没睡,现在睡得沉也正常,沈离枝虽然腹部已经不疼了,但是还是觉得手脚发虚。
不过也是她倒霉,药效未过的时候刚好撞上了葵水,这才引发了这血崩,出血过多人多半会虚上好一段时间,她虽然躺不住,可更难以动身,只好继续躺着。
虽然血崩止住了,可她该来的葵水并没有消失。
沈离枝感受到一股暖流,遂不安地动了动腿,这才感受到自己身.下正垫着一物。
她忽而浑身一颤。
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她身下正垫着月事带!
沈离枝正震惊不知所措时,一旁的李景淮忽然动了。
他迷迷糊糊地撑开眼,手在她身上半是摸半是拍,安慰道:“……别哭,我给你换。”
沈离枝愕然看着他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物,另一只手往下。
她倏然把腿往上一收,然后就看见李景淮瞬间醒了神,睁大眼和她眼对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