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李景淮先反应过来,把手中的东西往旁边一丢,手按上她的肚子:“你醒了,还疼吗?”
沈离枝摇摇头,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手,怀疑发问:“殿下……”
她问不出口,但是事实就摆在她眼前。
在这里除了他还有谁能给她换上……
她涨红了脸,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讷讷地问:“殿下就不避讳么。”
女子经血常被视为污秽,就是亲密如丈夫也会避讳。
“都是血,从你身体流出来的和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有什么差别?”李景淮收回手,声音微微发哑地回她。
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
沈离枝被他的理直气壮说得没话反驳了,反而细想之下也觉得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李景淮看见沈离枝慢慢缩起脚,在床头慢腾腾坐起来,抱着腿垂下头。
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一样。
“殿下不该委屈自己睡在这张窄床上。”
他是太子,怎么还‘服侍’起人来了。
李景淮抿起唇,声线如空弦音颤,“那你是要赶我下去么?”
沈离枝提了一口气,唇瓣张开像是有话要说,可是她看着李景淮幽深的目光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也找不到自己该有的反应。
李景淮忽然眉目一松,忽然身子往前,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掬起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目光逼近,如狼似虎。
“刚刚我就暗自做了一个赌,若你让我下去,我就下去,若你没出声……”
沈离枝把后颈后背都死死贴向身后的床架,心弦都绷紧了,“……什么?”
李景淮把手往她后颈一绕,低头衔住她的唇珠,声音如游丝绕着她的唇,“吻你。”
两瓣微凉的唇很快被含热了,宁静的心也被拨乱了。
沈离枝在李景淮的唇舌中尝到了药味,她刚反应过来却又被李景淮拉进下一个漩涡。
她被缠得没有空暇呼吸,但不知道怎么却还用手指紧紧拉着他的衣襟。
这不是抗拒的姿态。
“枝枝,你信我一回。”李景淮把她往自己肩头一带,吻着她的颈侧,贴着她的脉搏,“我只娶你一个,只爱你一个,好不好?”
沈离枝觉得耳边被暖风吹得发痒,她缩了一下脖子,缓缓睁开潋滟的双眼望向前方。
只见床尾方向靠墙的边桌上还放着一朵缠丝的并蒂莲。
“……那我姐姐呢,殿下就放下了?”
唇落在她的脸颊半晌才抬起,沈离枝视线被李景淮一挡。
原本的并蒂莲就变成了他微凝的脸色。
“你原来是在意她?”
李景淮舔了一下唇,本就偏红的唇就更显水光盈盈。
沈离枝目光落在他唇瓣的一瞬就感觉触电一样离开。
“殿下都忘记我是怎么来东宫的了么?”
李景淮怔了片刻,“记得。”
沈离枝微微一笑,“那殿下现在能分得清我和姐姐了?”
李景淮缓缓呼出口气,往后坐在床上,他看着沈离枝,目不转睛。
沈离枝把头一偏,“殿下不想说就罢了。”
“我和沈明瑶初次相见是在我母后的衣冠冢前。”
李景淮伸手抚在沈离枝脸颊,把她的视线转回来,“那时候的沈明瑶不知道是从哪里迷路而来,她也并不知道里面埋着谁,无字碑又祭奠着谁,却也能奉上一束花,我感念她献花之情,对她多有照拂,更不厌恶她的靠近,久而久之……”
“但对我而言,只是不厌恶,或许没有那件事,没有你……被换进来,我兴许会娶一个不让我厌恶的女子为妃。”
他那时候的心里并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
所以才会在遇到沈离枝时,那样地惶惶不安。
就好像是病,他避之若浼却终难逃重症。
更让他坐立不安地是,这一场大病中似乎只有他越病越重。
沈离枝好像随时就能痊愈,抽身离去。
她爱他,或许是。
但是不够多,也不够坚定。
她是浮在水面上的浮萍,随时就能自由离开。
但是李景淮只想她生在他手心里,哪里也不会去。
李景淮叹了口气,“可我现在知道,卧榻之侧无法将就,我再不可能娶旁人了。”
他只想要眼前这个唯一。
“那你呢,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只是你少时记忆里的人?”李景淮把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枝枝,你喜欢的究竟是谁?”
“我……”沈离枝忽然觉得口舌俱干。
她哪知道那接连两日会碰上不一样的人,但是她那会生气还是多半源自觉得被太子骗了。
又加上对太子会用心动情的不信任。
再受到更深伤害的时候,是人都会退缩,她也一样。
只要不在乎,不介意,不放在心上。
就没有伤害。
说到底,她没有太子这样的勇气去试探人心。
李景淮忽然又跟她拉开了距离,眸光微凝,从格窗打进来的光线柔和了他锋利的眉眼。
“说不出口?”
沈离枝抿着唇,乖乖巧巧地瞅着他。
“那你抱我。”李景淮展开手,给她出了一个最容易做到的让步。
他垂着眼睫,低声哄她,“你抱抱我就够了。”
你只要向我靠近一步,剩下的都由我来做。
看着这样的殷勤期盼,看着他低声下气的太子,沈离枝眼睛发酸,在眼睫上凝出泪珠的刹那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就好像前方哪怕是密布的蛛网,她也要义无反顾地扑过去。
李景淮埋在她的颈部,终于得偿所愿。
在曲州城待了几日,沈离枝终于康复得七七八八了。
李景淮本是要带她直接回上京城的,但是沈离枝想要回一趟抚州。
她没想要太子一块去,但是李景淮肯让她独去。
沈离枝就有了新的烦恼,带着太子回抚州是她还没有预备的事。
就像太子所担心的那样,沈离枝心里其实并不坚定。
她担忧的事远比太子所想得还多。
虽然眼下太子对她‘无微不至’,甚至连走去马车的这段路都愿意抱着她,但是她并不安心。
她趴在李景淮的肩头,一不留意叹气声就被他听了去。
李景淮把她颠了颠,问道:“若见了沈大人和沈夫人你要如何介绍我?”
沈离枝没能跟上太子忽然跳跃的思维,只疑惑地问了一句:“为何要介绍殿下?”
爹和娘当然是认识太子的,又何须她来介绍?
“你难道不打算嫁我么?”李景淮脚步一停,侧头往她脸上一靠,声音就从她的脑后传来,“叫夫君。”
沈离枝哪里叫得出口。
她不开口,李景淮就不打算走了,低声一句句哄她开口。
“叫夫君就带你回抚州。”
沈离枝无语,她分明可以自己回去。
过了片刻,沈离枝终于张了张口,她惊声道:“娘!”
李景淮一愣,身后又传来一个略熟的女声惊道:“枝儿你——”
沈夫人怎么也没料到会在曲州城碰见自己的女儿,扶着婢女的手都不由颤了颤。
这什么情况,这男人是谁?
为什么当街抱着她女儿,这、这……
沈夫人出身谢家,鸣钟食鼎,积代衣缨,怎能容下这样不成体统的事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
她正要上前,大声斥责这登徒子、浪荡子。
谁知转过来的那张脸却是那样的眼熟。
沈夫人惊恐万状地瞪圆眼睛看着他,“太、太子?”
李景淮紧张开口:“岳母。”
第108章 悔了 “悔了?可也迟了。”
几片树叶打着旋儿从脚边擦过。
沈夫人这一路的奔波劳累、困顿疲惫都在这个瞬间一扫而空。
她抽了口气, 眼睛都忘记眨了。
作为臣妇理应跪拜太子,但是沈夫人猝不及防从太子嘴里听见‘岳母’两字,慌了手脚。
她不动, 其他的仆人们也形同木头人, 谁也不敢动,谁也不敢出声。
场面一度很尴尬。
沈离枝在这让人窒息的寂静中无力地锤了一下李景淮的背。
想要太子把她放下。
谁知这一拳头却打开了太子滔滔不绝的话匣子。
李景淮虽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但也没想去解释, 轻咳一声, 目光宁静地看着眼前这位也曾名动上京城的谢六娘,温声询问道:“沈夫人这是要往哪里去?枝枝说想回抚州拜见父母, 我们这正准备出发。”
说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巷子, 这处巷子直通傅大夫的回春堂,沈夫人往这个方向走, 想必只有一个目的。
他又关怀道:“是沈夫人身子抱恙吗?”
何曾见过太子这样热心关怀,沈夫人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半响才讷讷否认道:“回殿下,不是臣妇。”
沈离枝听着太子不着调的话语, 一句也没有解释,不由也急了。
但她的背被李景淮用手摁住,转不过头来, 更不好在人前大力挣扎,只能低声对太子道:“殿下, 快放我下来。”
“枝儿她……”沈夫人这便又注意到他们的小动静,终于把目光重新回到沈离枝身上。
“她身子不好,不能受累。”李景淮用很寻常的语气解释他这不寻常的动作。
这话一出再和他‘岳母’那声配合起来,让人不由往深了想。
沈夫人的脸色更是复杂起来。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景淮温柔款款的嗓音让沈离枝彻底放弃了挣扎,干干脆脆闭上眼趴在他肩头, 破罐子破摔。
话都让太子给说光了,再要解释也不可能扯得清了。
李景淮虽然见不到沈离枝的表情,但可想而知不再会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于是勾起唇,得逞地笑了起来。
一步到位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不是被沈夫人突然撞破,只怕沈离枝就是带他回了抚州,还会想法子、找借口把他瞒下去。
他是有多不能见光?
三天后一行人才赶至抚州城。
沿路的难民比想象中还要多许多,一路上更是不断听说有流匪打家劫舍。
好在沈家和太子的人马加起来足有几百人,浩浩荡荡犹如一支正规的军队,根本没有不长眼的流匪敢来犯。
天色将昏,群鸦回巢,吱吱喳喳盘旋在空中,是最热闹的时候。
沈夫人从马车下来,站在沈府的门前回身对着太子施了一礼,“太子殿下如若不嫌,臣妇可命人即刻准备出一处清净的院子。”
沈夫人知道太子此行来抚州不欲声张,要不然也不会把多数的金乌卫给留在了城外,所以没有提出让太子住进抚州城的驿馆。
李景淮刚把沈离枝扶下车,闻言回头道:“不劳烦沈夫人,孤在抚州城有处院子,早命人准备妥当了。”
沈夫人暗暗松了口气,保持着屈膝的俯礼,“那等太子殿下安顿好了,臣妇与外子定登门拜见殿下。”
李景淮颔首允可,抬手对她平礼,“沈夫人不必招呼孤了,沈大小姐的事要紧。”
沈夫人笑容淡了不少,脸上重新染上担忧,正好瞧见后面的路老神医也下了马车便对沈离枝道:“枝儿,娘先带神医去你姐姐哪里,先让桃儿带你去沐浴更衣,等晚些你爹就回来了。”
沈夫人会去曲州城正是为了沈明瑶的病。
听闻了路老神医在曲州城,这才亲自上门去求请。
这次能说动路老神医拨冗而来,其中多少还是看在了太子的面子上。
而太子则又是为着沈离枝。
“是,女儿知道。”沈离枝弯唇一笑,柔声答应。
沈夫人目光在她笑脸上一掠而过,感觉心里一窒,但是多年以来的疏离让她觉得无处弥补,到最后她也没有再补充什么,对太子又行了一礼就匆忙告退。
李景淮皱了一下眉,就连他也能看出沈夫人对沈离枝和沈明瑶态度的疏离,这让他感到不舒服。
但是沈离枝却好像没有留意这点,又或者早已习以为常。
她抬头认真打量着头顶上,朱笔端写着‘沈府’二字的匾额,还像是在怀念。
李景淮想起之前沈离枝说过想要回家,恐怕在她心里,这里才是她的家。
李景淮抿了下唇,呼吸都跟着变浅了。
路川扶着路老神医从沈离枝身边经过,也不敢和她开口说话,只点了点头示意。
沈离枝对二人行了一礼,目送着他们一道快步走进沈府的大门。
等人走得差不多,沈夫人留下的桃儿也是知礼避讳,并没有催促沈离枝只是侧身垂首立在台阶旁,静悄悄地等候她。
沈离枝也知道沈夫人没有将她一起叫走都因为这里还有太子在,她还得负责善后。
李景淮照顾她几日,人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沈离枝并不擅感情外露,所以也只会放轻了嗓音劝他道:“殿下一路也累了,早些歇息。”
“就这样?”李景淮不满,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殿下还想要听什么?”沈离枝虚心地问。
她不擅长谈情,更不懂李景淮如今的心思。
但是她善于虚心请教。
所以沈离枝就把脸朝向他,也把一切柔弱好欺的模样都露在他眼下。
李景淮飞快俯身在她丰盈的唇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既触既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