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忽然迸发出来的战意,阮觅狐疑地看了她几眼,随后才点头,“那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直接叫我就是了,找二哥也成。”
阮母应了一声,挺直胸膛走出去。
显然是要去找那个前来当说客的友人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阮觅还是叹气,打开了油纸袋。
要是世界上的事都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心中感慨只感慨到一半,就看到了油纸袋里小小的五个酥饼。
阮觅一头问号。
五个?
这是看不起谁呢?
她一边嘀咕,一边小心侧着纸袋将里面小小五个酥饼倒出来,托在掌心上。
然后一把塞进嘴里。
唇一抿,腮帮子一动,那五个酥饼的踪迹就消失了。
吃完后,阮觅淡定地拿帕子抹了把嘴。
还云淡风轻道:“不过如此。”
下一秒则将油纸袋整个倒着放,晃了晃。
连渣都没有倒出来一点。
见里面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了,她才面无表情地将油纸袋放在一旁。
她又不是贪吃管不住嘴的小孩子,竟然还如此心机地只买五个,岂有此理,实在过分。
……
说来奇怪,今年的雨期好像格外绵长。
不光是鳞京,就连锦州青州等地,也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阮觅坐在室内,看外头黑压压的一片。
院子里几株刚种上去的树生得孱弱,被风吹得左摇右晃,颇为可怜。
恍惚间,她想到了小时候在平湘的六月。
六月时,平湘总会有一场让人绝望的雨。
连成阻隔一切的屏障,似乎将平湘与其他地方隔开来,自成一方天地。
其他地方,百姓对着田地里的庄稼一脸笑意。平湘的百姓却是看着天上不断落下来的雨,河道里渐渐涨起来的水位不断叹气。
暴雨,便会引发洪灾。
洪涝一起,庄稼颗粒无收。
这是一个真正靠天吃饭的地方。
在阮觅的记忆中,从小到大,仅有两年没有洪涝。
她记得如此清楚,也是因着那是她唯一吃饱过饭的岁月。
如今连鳞京这种地方都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平湘今年,还不知道会如何……
阮觅回想了一下以前看过的治水策略,却发现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疏通之法,早在前朝的时候便有了。
修建堤坝,平湘每年都有官员被派过去监督。
或者说,还是让平湘那边的百姓在容易决堤的河道旁植树种林,巩固河岸?
但是平湘多洪涝的主要原因,还是地势低,常年多雨。
这些,阮觅是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在她还在捂着脑袋,企图从回忆里发现点良方的时候,鳞京突然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与陈章京有关。
殿试后,陈章京也去了翰林院,可没过多久他就被调往刑部,仅仅一月便在里面站稳了脚跟。
不仅如此,还崭露头角,颇有建树。
听到这些时,阮觅蓦地想起当初去观山围场的事情。
她那时候猜测段般若同陈章京之间有着什么联系,之后又见陈章京跟在段般若的队伍里返回鳞京。
这样的话,在刑部应当是不会受什么排挤。
有人护着总是好些。
但这回突然传出的事情,却是说当年青州豪族陈氏一族几近灭门,不是匪徒所为,而是朝中有人勾结匪徒,故意将匪徒引到陈氏去的。
一个豪强世族的覆灭竟然是因为有人算计。
这般狠戾的手段……
鳞京的那些士族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中却都升起警惕之心。对于幕后凶手,他们这回的态度都出乎意料的一致。
恶贯满盈,毫无人性,必须将此人揪出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兔死狐悲之感。
由青州陈氏的覆灭,想到了自己,不禁胆寒。
鳞京士族众多,当他们纷纷表达自己的意见时,就算是顺元帝也不得不分出心神去了解这件事。
正好青州陈氏唯一的后人,陈章京如今正好在刑部任职,顺元帝便将这件事交给了陈章京自己去查。
查案的事情,本该是要避讳的。不过既然顺元帝都这般说了,便也没有人跳出来发出不同的声音。
这事经过润色,在大街小巷中流传极广。
而陈章京则被塑造成了背负血海深仇,忍辱负重寒窗苦读十载,最终金榜登科,势必要为家族报仇的话本主角。
不少以他为原型的本子在坊间悄悄流传。
第二件事则是与江连年有关。
他父亲亡故于边塞,因着从马背上摔下来,江家被嘲讽了数十年。
在继陈章京的事情后,江连年父亲的事情再一次被提起。
有个自称是当初江将军下属的人来到鳞京,前往京兆府,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江连年之父,也就是那位江将军压根就不是自己从马背上摔落而亡的。
他发现了大雍中有大臣同齐国苍国有勾结,在身边并无援军的情况下,让下属逃走,将这个消息传回去。
他自己则留了下来,用生命为下属拖延时间。也用自己的血肉,守护住了大雍的国土。
只是在他逝去后,下属不知所踪。苍国与齐国以为此事已经被大雍知晓,便放弃了原定的计划。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也不会有人知道,一位江姓的将军为了守护这片土地,硬生生拖住了两国数十位精锐,最后被苍国人的马蹄虐杀。
他们只是在听过传闻后,不屑地笑一声。
“那个江家的将军?那个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小心亡故的将军?”
而失踪十多年的下属回到鳞京,一说出这个事情,便震惊了朝野。
江连年也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
好像活着这世上,谁都不是一张白纸。
上面早就被命运涂满了各种痕迹。
之后的一生都要为此奔波。
也有些人说,有故事的人,才是有魅力的人。
什么都没经历过的,终究是少了些味道。
这样的说法,阮觅也不清楚自己是从哪儿听到的。
她并不认同,甚至觉得有些排斥。
要是有得选,谁会想要一段曲折的命运?
不过说起来,阮觅仔细回想一下,便发现自己身边许多人已经陷入了命运的漩涡里了。
像是殷如意,父子相憎,后母陷害,被逼得雨天狼狈逃出,中间还有着平叔的一条命。
他日后定是要同亲生父亲站在对立面的。
可是在如今这样的世道,子逆父,天理不容。
故而这是一条曲折的路。
魏驿蔺也神神秘秘的,随意一件事拿出来,都让人脑中猜想顿生。
陈章京与江连年就不用说了。
而柳十令,血海深仇倒是没有,家中一些让人拖不开身,又挣扎不出来的事情却是不少。
白颂……罢了,她对白颂也不怎么了解。
这样看下来,大概只有崔颜目前是个普通人的生活状态了。
没有仇恨,没有血海深仇,身边也没有那么些烦心事。
真是不容易。
阮觅想着,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自己何尝不是麻烦缠身呢?所以每到这个时候,便极为羡慕他们的那份寻常了。
世间最难得的,只“寻常”二字而已。
阮珍珍依旧没醒,像个静静被埋在雅馨院的定时炸`弹。
叫人时刻不得安心。
夜深人静时,恶意开始滋生。
阮觅不禁有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
要是没了阮珍珍,剧情还能顺利开始吗?
揣着这个想法,阮觅那次一夜无眠。
第二日站在雅馨院前,却又觉得自己魔怔了。
虽说在沽源村的时候拿了刀,见了血,可这并不代表着她为了活下去,就一定得杀人。
远没有到让自己的手变得更脏的地步。
有些事情,一旦习惯,便没有回头路可走。深渊与凡世,只有一步之遥,绝不能踏错。
而且阮觅也不觉得自己这会儿进去对阮珍珍下手,能够成功。
既然剧情的力量能够让阮珍珍一次又一次失去记忆,甚至陷入沉睡。那便代表着它也能做别的事情。
再次想到在沽源村时,黑甲卫将刀刃对准她的脖子,下一秒却因着某种力量直接昏迷。
这是只能作用于他们身上的力量。
仔细想想,也说明剧情无法作用在自己身上。
是因为她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还是说她当真找到了这个世界的主角,身上有着某种她看不见的庇佑存在?
这个问题,阮觅想了许久。
但目前线索太少,只能慢慢等待机会,再进行探究。
烦心事一多,阮觅便愈发喜欢待在崔颜身边。
这或许就是,越缺什么,越渴望什么。
崔颜每日按部就班上翰林院当差,日落之时,准时提着包小点心来阮家交给守门的人。
而阮觅每日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猜崔颜今日给自己带了什么吃的。
说起来不过月余,街市上那些摆摊子做零嘴小吃的摊贩,差不多都认识崔颜了。
在他们眼中,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人,家中肯定有个极是贪嘴的孩子。
不然怎么光是一个月的功夫,就将附近几条街的小吃零嘴都买了个遍?
猜测归猜测,他们还是很喜欢这位看起来温和的大人的。
每回来买东西,礼数都周到得很呢!
……
六月底,鳞京终于放晴。
大雍各地也是阳光明媚,听闻平湘那边的天都晴朗了。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庄稼在这样的温度里长得不错。
阮觅的心情也随着天气好起来。
不为别的,单纯高兴罢了。
这样的好天气持续了大半个月,就在阮觅彻底放心,以为平湘将迎来有一个丰收季节的时候,平湘那边却突然传回消息说,发大水了。
没有丝毫预兆,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平湘那边瞒得严实,是一些实在受不了的灾民逃了出来,才让此事为众人所知。
原来,平湘仅仅停了几日的雨。
那些官员给顺元帝的奏折里大夸顺元帝天命所归,洪福齐天,庇佑万民。
顺元帝收到后,知道了平湘放晴也很是高兴,便命人传话回去。
大意是,少拍马屁多做事,朕看好你们,相信你们。
顺带赏了一些东西。
显然那些马屁是夸到顺元帝心坎上去了。
官员尚未从顺元帝的夸奖中回过神来,平湘一些地方突然下起暴雨。
地方官员们想起顺元帝的圣旨和自己拍的那些马屁,害怕这事传回去会让顺元帝不高兴,便隐瞒了下来。
直到后面江河湖水漫过低地,淹没庄稼,他们才恍然惊觉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于是更加不敢让这件事传出去,抱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心思,将百姓的抱怨都压了下来。
听完这事后,顺元帝没有动怒,平静得近乎异常。
他先是将曾经在平湘治过水的二皇子再次遣去平湘,随后派了另一队人马,暗中督察。
去平湘治水,自然要招募能人志士,善于治水者。
阮觅听到这个消息时,仰头望着天际余晖,看了许久。
最后还是在纸上写下了自己仅知道的一些方法,虽不知是否有用,却比什么都不做更好。
这封信被交给阮祈,经他之手送到了二皇子身边的幕僚手中。
若是经商议后觉得有用,他们便会采用。不用,阮觅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
破旧的巷子里。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院子前,脚落在地上没有声音的侍卫武力高强,他躬着身给坐在上面的主子掀开帘子。
金线云纹长靴踏了出来,随后是一身宝蓝色,绣着金丝银线的长衫。
每一处都透着金贵。
他看到面前的小破院子时,皱起双眉。
见他不满,侍卫连忙低声道:“魏公子自离开后,一直住在此地。”
听到这话,宝蓝色衣裳的人才换了脸色,摆出和善面孔。
魏驿蔺站在院子里,背着手看面前的八月金桂。
阳光自绿叶间隙穿透下来,细碎的打在他脸上,肩头。
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魏驿蔺没有回头。
直到那侍卫迫于压力,喊了声:“魏公子,殿下来看您了。”
他才慢悠悠转过身,毫不意外地对着来人行礼。
下摆一掀,便要跪下去。
“草民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这回是来请人的,自然要做好表面功夫,哪里还会让他跪?
连忙拉住他,“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起来。”
这位无利不起早的二皇子,来这样的小巷子里是为了什么。
魏驿蔺自然知晓。
他离开时,是带着与此人再无瓜葛的决绝。
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对方是皇室中人,也不例外。
若是他不愿意,脱身的办法也能想出来几十条。
可危难之际,总是容不得他耍脾气的。
再说,能够容忍他耍脾气的人,并不在此。
耳边传来桂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他转过身去,再看了一眼这株八月金桂,眼中有些无奈,还有些眷恋。
像是透过这棵树,在看着某个人。
“魏公子相必也知道殿下此回过来的目的。不知您是如何想的?”
侍卫还是一如既往地忠心,说着一些二皇子不愿意说的话。
而二皇子则是轻声斥责他:“多嘴做什么,平湘治水乃是拯救万民之事,止水心怀天下,怎么会拒绝?”
止水是当年平湘治水时,魏驿蔺的老师为他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