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便在想,皇帝现在是不是还在看着自己?
自己吓自己,于是脸上的汗大滴大滴流下来,打湿了试卷。
在官员板着脸巡视时,他浑身一个激灵,下一秒便倒了下去。
在场官员显然是见惯大场面的,神色不变,招了招手,便有侍卫进来将此人抬了出去。
虽说殿试不黜落应试者,但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场的,最后都还得看顺元帝心情。
官员们站在殿内,虎目威严。
眼神却落在在场应试者身上。
尤其是崔颜。
毕竟一个以前从未听说过的人,竟然在会试上压过一众富有名气者,高居第二。
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真有本事?
明日一切都会知晓。
……
日暮时分,负责此事的官员将摆在案上的卷子收了起来。
应试者退场。
这一日便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到了阅卷的时候。
八位读卷官,各自坐在自己案前。
那些应试者所书之卷,先由第一位读卷官看过,在上面标下代表着“优,中优,良,次等,劣等”的五种符号后,再交由第二位读卷官。
在八位读卷官都看过所有试卷后,众人将得到代表着“优”符号最多的十份卷子找出来,交到顺元帝面前,由他亲自选出此回殿试的前三与二甲传胪。
十份题卷,顺元帝看一会儿便看完了。
他很快速地从中挑了两本出来,笑着让读卷官们商量。
“这两份,诸位爱卿觉得谁更适合当这状元郎?”
历来状元人选,都是皇帝自己决定的,旁人只能适当的给予意见,一个说不好还会吃挂落。
于是谨言慎行的官场文化流传了下来,如今这八位读卷官,谁都不敢说出心里话。
只打太极。
他们装模作样看完后,立马做出遗憾表情。
“臣愚昧,无法分出高低。”
“此事还需陛下定夺。”
好在顺元帝也并不是一定要听他们的心里话,见他们纷纷推脱,便随意指着离自己近的那份。
道:“既然诸位爱卿同朕一般不知道选谁好,那就这个吧。”
说着,将那份答卷扔了过去。
随意至极。
离得近的读卷官手忙脚乱地接住,心情复杂,却不敢吐槽。
“榜眼就定剩下的这个,探花是……”
三言两语定好了一甲前三,还有二甲的第一名与三甲的第一名,其余的交给了读卷官去安排。
待从清正殿离开后,这些读卷官才小心打开了这份答卷,只见旁边赫然写着两个字。
崔颜。
众人面面相觑。
这……莫不是个祖坟冒了青烟的?
不然怎么那般随意的方式,一下便选中了他?
到此时,他们都还觉得崔颜的运气高于才学。
而清正殿内,看着那些读卷官离开。顺元帝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两行铁画银钩的字。
国之栋梁。
指日可待。
……
读卷官办事还是很利索的,那日晚上便有人到各个举人家中传消息,让他们明日进宫前去御奉大殿。
次日。
数百举人进了宫,在御奉大殿唱名。
内侍高昂的声音,似乎穿透了历史悠久的厚重宫墙,在天际飘荡着。
有些人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当场落下泪来。
唱名完,又有人给他们送上东西。
帽,笏,大带青罗袍,独属于成功完成殿试的举人,这也象征着他们结束了这一生中难熬的苦读岁月,正式迈入了新的世界。
第三日,新出炉的进士入朝。
一甲前三人,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二甲从七品,赐进士出身。
三甲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在他们穿着大带青罗袍,头戴黑纱帽入朝时,金榜高高在宫外挂起,供人查看。
崔颜这新出炉的新科状元,自然要同另外两位一起在鳞京泗水街上逛一圈。
骑着高头大马,身上又被换上一身红袍。
今年这殿试倒是奇事,一甲前三人竟然都还没有娶妻,听说连婚约都未曾有。
一些人听的连连称奇,心中动了不少心思。
不管是已经嫁作人妇者,还是尚未出阁的女子,都坐在小楼内看着新科状元环街的盛状。
那日长街,青草河畔,马上三位青年不知成了多少人忘不了的风景。
之后的事情便一一走上正轨。
崔颜领了翰林院修撰的差事,自然是去了翰林院。
这翰林院是个好地方,历任文渊阁大学士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
只是相比于其他地方,翰林院听着前途无量,却是个需要苦熬的地方。
听人说,那叫一个悲切。
从年头熬到年尾,一年又一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崔颜入职几日,同处一室的同僚们便大致对他有了印象。
是个性子清冷的人,但礼数周到,行事温和,有君子遗风。
却说阮觅及笄礼后,前来阮家提亲的人竟然慢慢多了起来。
阮母经过以前的事情,也不敢自己做主给阮觅定人家。
每回有人来了,她便将对方哄回去,之后又将这事告诉阮觅,让她自己定夺。
在看过阮觅的手段后,她早就不觉得阮觅是寻常的姑娘家了。
只能放手,让她自己去解决这些事情。
成婚?
阮觅很少想这种事情,有人来了,她便让阮母帮忙挡回去。
只是终究止不住旁人的贪念和不断上门的人。
五月雨水不似三月里那般连绵缠人,却是说来就来。
噼里啪啦,没给人半点准备的时间。
翰林院里几个人刚走出去,迎头盖脸便是一阵雨,瞬间将肩头打湿了。
他们连忙跑回来,站在檐下躲雨。
崔颜刚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眼天色,也没有动作,只站在那儿,没有参与身边同僚们的闲谈。
“听闻你家中已经给你在相看亲事了?”年长些的人在问另一个二十一二岁左右的青年,面容慈祥。
那青年是上一届殿试的探花,考取功名时才十九岁,如今二十二,完全能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
他家中是鳞京勉强能搭得上边的世家,只是人丁不足,名气也不显。
好几代才出了他这一个探花,宝贝得不得了。
故而在亲事上也挑剔,左挑右挑的,等到了如今。
这青年为人不错,性子温和,听到年长的同僚这般问,也好脾气地回答了。
“是在相看,母亲总爱操心这些事。”
说完还有些羞赧,显然不习惯当着旁人的面说这个。
“总归是为你着想,”年长的同僚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崔颜。
“崔修撰家中可有什么动静?”
问话里带着两三分调侃,像是借着这些话拉近同僚之间的关系。
崔颜站在个适当的位子上,不近不远。既能在对方说话时听清楚对方说的话,同时又不会因为离得太近失去距离感。
有人向他问话,他也温和转过身去,道了一句:“尚无。”
“那崔修撰可有心仪之人?”
瞧崔颜态度好,那人便笑呵呵地又问了几句。
不是官场上的打探消息,纯粹是年长之人对于八卦的好奇。
更何况自崔颜来这翰林院后,便每日都静静做着自己的事,一到黄昏归家时候,就随着众人一齐离开。
从未有人见过他对什么表现出偏爱或者厌恶。
太温和了,就好像没有自己的情感。
问出这个问题后,官员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到除了“没有”之外的回答。
却见崔颜的目光落在外面铺天盖地似的落下来的雨上,那双永远都是温和又疏离的眸子,露出些……官员无法形容的情绪。
像是日落时分,独自在外的游子对炊烟袅袅的眷恋。
又像是再自然不过的,微风一般的柔和。
最后崔颜还是没有说话,在官员疑惑的视线下,他温和地朝官员颔首。
这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充满了歉意,又让人很明显地看出来他的拒绝。
于是官员识趣地笑笑,继续同身边的青年闲谈。
“这回你母亲为你相看的姑娘是哪家的?”
他同青年关系亲近,问出这样不该问的问题时,青年也没有生气,而是不好意思地转头看了眼崔颜。
见崔颜一直看着檐外落雨,便松了口气,低声道:“您可别问了,人家姑娘家的,怎能随便说出去?”
“那是我唐突了,给你赔罪。”
官员朗笑一声,十分痛快地要给青年拱手作揖,却被青年拦住。
“您这倒也不必。”
他说完后,想到这件事又有些苦恼,忍不住嘀咕一声:“可我怎么配得上人家啊,母亲总是这般……”
话未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官员笑着安慰他:“怎的配不上,难不成还是公主?”
青年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看那模样,恐怕不是公主,也是个郡主了。
郡主县主有封地,确实……不是目前这翰林院中一个小小修撰能够娶回家的。
“罢了罢了,等这雨停,兄长我啊,请你喝酒去!好男儿,何必为此忧愁?”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落在崔颜耳中。
他却任由大脑放空,没有记下丝毫信息。
只是“公主”二字一出,蓦地让他想到什么。
看着逐渐变小的雨,眼神有些悠远。
雨终于停了,那个官员果真拉着青年喝酒去了,走前还笑着招呼崔颜:“崔修撰一同去?正好无事。”
“不了。”崔颜礼貌地拒绝他,待两人离开后,才从檐下走出来。
行至街口,旁边有个摊子在卖酥饼,做得很是小巧,许多小孩儿围在一旁。
崔颜看了会儿,便也走上前去排起了长队。
前面那些矮矮的,才到崔颜腰间高的孩童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
做饼的摊主见孩子们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崔颜,脸上有些紧张,勉强露出笑意。
“大人莫怪,这些孩子皮得紧,是瞧您气度不凡,才一个劲盯着您看呢。”
“无妨。”
崔颜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即使穿着官服,却也是一身温和,眉眼间的清俊也让摊主的警惕消下去不少。
等排到崔颜,那些围观的孩童还是没有散去。
有些还嗦着手指,偷偷从水缸后探出头来看他。
崔颜要了两份酥饼,一份大的,一份小的。
摊主不敢怠慢,拿出了自己的真功夫,做好后装好送到崔颜手上,“您拿好——”
“多谢。”
拿出银子递给摊主,崔颜却没有拿走那份大的,温声道:“孩子们一人两个,不能多食。”
然后拿着小份的酥饼,便走了。
待他走后,摊主一数袋子里的酥饼,再数小孩儿的人数,竟然真的是一人两个,多一个都没有。
这些零嘴,向来只有家中大人才管得紧,觉得吃多了吃不下饭。
没想到这位大人,竟也这般严格。
就是不知那小份的酥饼,是买回去给家中哪个孩子的。
想着想着,摊主不禁笑出来。
作者有话说:
[1]是从百度找的资料。
[2]是个人图书馆上的明初殿试策问十八题里面太`祖高皇帝出的题。
感谢在2021-10-24 23:50:22~2021-10-25 23: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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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守门的仆人拿着一小包酥饼过来的时候,阮觅还在那儿听着阮母说这回来提亲的人。
是上一届的探花郎,样貌端正,品行优良。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家中小贵,是个安稳的人家。
阮觅有些印象,撑着头道:“上回不是回绝了?”
“这……”阮母也没什么辙,不知道说什么。
她就生了阮觅一个女儿,阮珍珍姑且也算一个,但这两人都只是刚及笄的年纪,在此之前都未有过与人谈论婚事的经验。
那户人家,前些日子已经上门来问过了。
当时问得温婉,阮觅便也让人委婉地回绝了。
只是没想到现在又请人过来了,请的还是同阮母有些交情的,让她不好一口拒绝。
黏黏糊糊的态度总是让阮觅觉得厌烦,她一向不喜欢这种行事方式。
双眉皱起,有些不耐。
守门的仆人正是这时候走过来的,恭敬道:“小姐,这是今日的酥饼。”
没有说是谁送的,阮觅却知晓送的人是何人。
好像从崔颜入翰林院那天开始,他便会在归家的途中,多绕点路,买了吃食送到阮家门口再转身离开。
很少进阮家,也从来没有向门口的仆人嘱托什么话。
酥饼热腾腾的,香气从油纸袋里窜出来。
阮觅刚才有些沉凝的脸色渐渐放松,她叹了口气,接过油纸袋,又朝阮母道:“像以前一样回绝就是了,你若是不好意思说,便我自己过去也行。”
大雍哪儿有姑娘家自己站出去谈论婚事的道理?
阮母刚刚还摇摆不定的心瞬间定住了。
“不用你过去,我自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