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心里安慰自己,又长长叹了口气。
“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往椅子上一坐,开始谈正事。
现在倒是能看出来,没出什么坏事。
不过她还是对殷如意急匆匆赶过来的事情很好奇。
而她那样一问,殷如意又抱着他的剑隐进阴影中去了。
这个样子,让阮觅的好奇愈来愈重。
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尽量温和。
“要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也不急,先坐着,慢慢说。”
像是哄骗小动物上钩的恶毒猎人。
……
来时,似乎乘着云踏着马,连身后的万丈明光都成了他的点缀。
浩浩汤汤,气势磅礴。
心中有数不清想说的话。
可一见到人,却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殷如意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剑,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般懦弱的人。
阮觅没有催他,撑着头,让脸上的花泥充分与空气进行交流。
室内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等那些花泥都凝固了,也到了酥春说的该将其洗干净的时候。
阮觅便站起身,态度自然地朝殷如意打了个招呼:“我先去把脸上的东西洗干净。”
说完便想离开,她估计等殷如意开口说话还得好一会儿。
但她刚一起身,殷如意的声音就从阴影处传出来。
“你脸上,是什麽?”
显然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借着这个当口有些尴尬的问出了口。
“这个啊,”阮觅揉了揉脸,“翠莺专门给我做的花泥,用杏花捣碎,再加旁的东西。敷在脸上能养肤。”
阴影后没有再传来声音,似乎因为阮觅的回答陷入自闭。
殷如意确实没有想到,杏花竟然还有这个用处。
而自己刚才还说那是泥巴。
得知真相的殷如意再次闭上了嘴。
等阮觅把脸上的花泥洗干净,再去待客室时,殷如意还规矩地待在那儿。
只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双手搭在打开的窗户边沿。
头微垂,一些细碎的发丝落了下来。
时下有些男子爱将鬓角拉出来,做出飘飘临仙的模样。还有些,则是额前耷拉着一点碎发,遮盖住额头。
殷如意倒是一直维持着将头发全部束起来的模样,露出干净的额头,那眉骨也因着无遮无拦,更为清俊挺拔。
不同于成年者全然的巍峨厚重,他毕竟年少,那挺起的眉骨,比起连绵起伏的群山,更像是嶙峋石峰。
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凌厉,尖锐,与灵秀。
此时,他正皱眉,眉骨比之以往更为突起。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露出来的神色也带着秋日落叶的寂寥之感。
阮觅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走进去。
“殷兄?如意兄?殷如意?”
她给殷如意喊神似的,一连喊了好多遍,这才将窗边的少年喊回神。
“现在怎么舍得把剑放下来?”阮觅笑着坐下去,看到桌案上的剑,不禁调侃他。
这把剑铸得好,剑鞘光滑黑沉,让人一看就有触摸的冲动。
于是阮觅伸出手指,在剑鞘上摸了一下。
指腹传来顺滑感觉,果然很舒服。
殷如意静静看着她把玩那把剑,忽地脸颊涌上一阵热意,眼神飘忽。
片刻后,还是努力地将视线移回来,硬声道:“你干什么?”
那语气是冷硬又直接的,故而听起来有着满满的不悦。
阮觅倒是没有被他吓到,反而理直气壮呛声:“上面有灰,给它擦擦。你看看你,一把剑都打理不好。”
说完后还指指点点,露出一脸的嫌弃。
熟悉的心梗感觉,殷如意噎住了。
冷峻的眉眼下又闪过些懊恼。
他一贯拿阮觅没有办法,刚开始接触的那段时间里,他就明白这件事。
来之前,他在问自己,对她是什麽感情?
来的路上,他问自己,她对他是什么感情?
可到现在,他连一个问题都没有弄清楚。
喜欢,自然是喜欢。
可他喜欢到了什么地步?
难道喜欢一个人,便一定要将这件事说出来?
殷如意避开阮觅的眼神,看着窗外。
郑小七曾笑说他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讨姑娘家开心,是个迟钝的人。
可有些人是生来迟钝,有些人则是后天迟钝。
殷如意大概是两者皆占。
因为明白,所以只能欺骗感知,掩埋情感。
有些事就算开口问了又如何?是那样的结局,终究是那样。
更何况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幼年所见所闻,给他感触最深的便是——
若没有足够的觉悟、坚定、能力与承担,还是不要开始得好。
像是他母亲,遇到一个没有担当的人,最后才变成那副模样。
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殷如意心中很清楚。
故而,他决定在没有彻底明白自己的想法前,不给阮觅增添烦恼。
紧绷的身体满满放松下来。
……
纵然平日里表情不多,可阮觅一直看着他,也能从那张假装高冷的脸上瞧出些端倪。
见他一会儿沉重,一会儿淡然,心中的猜测也越来越多了,好奇得不得了。
但这事儿殷如意显然不愿意说出来,她也没开口问的打算,只能自己抓心挠肝的在那儿好奇。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殷如意说着就要走,干脆利落得阮觅都没有回过神来,只能愣愣点头,“嗯……好的,慢走。”
等走到门口,殷如意又停下来。
挺直的背在门檐投射下来的阴影下,仍旧是宽阔。
随后,他抱着剑转过身,唇边带笑,眉眼张扬。
“就算不敷花泥,也挺好看的。”
说话时习惯性地微微扬起下巴,给人一种倨傲之感。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融入春风中,殷如意没有再停留,毫不犹豫转身便走,潇潇洒洒。
等人走后。
阮觅反应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即震惊了。
这样的话,竟然是从殷如意口中说出来的吗???
这就和翠莺换上笑吟吟的表情一样,吓得阮觅久久不能回神。
……
大雍春闱发榜之日在四月十五,因着杏花多雨时节,故而也被称为杏榜。
那一天正好是阮觅的生辰。
也就是十五岁的及笄礼。
两个日子撞在一块儿,阮觅想着把及笄礼的时间往后推几天,阮祈却说大雍从未有过这种做法。随后学了阮觅平时胡搅蛮缠的模样,闹得让阮觅捂着心口躲了起来,再也没说过挪日子的事情。
崔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神情还是同往日一样。
“若是考中,就算不去看,名字也不会跑走。”
他淡定得很,连犹豫都不曾有,便选择去参加阮觅的及笄礼。
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除了自己认识的好友,别的人都是阮祈同阮母拟定的请帖。
及笄礼那日,阮觅先是被迫观看了段意英幸灾乐祸大笑的模样,然后才在两人的祝福声中开始了及笄礼的流程。
顺元帝倒也记得自己给阮觅封了郡主这件事,在及笄礼开始前,送贺礼的太监便一脸笑意地过来了。
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通通往阮觅身上扔。
阮祈自然私下里给了个满满的荷包。
那太监也有趣,本是要走的,拿了阮祈的银子后脸上的亲近更加明显,竟留了下来,站在一旁观礼。
上回段意英及笄礼时,顺元帝遣了皇子过去。
不过阮觅终究不是宗室,这回便只有内侍前来。
送了东西就走也是正常操作,但送完东西后还留在这儿观礼,就让许多人暗中揣摩顺元帝的用意了。
这是……专门给这位清乐郡主撑场面?
阮觅看了那内侍几眼,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实则心中在想顺元帝到底想干什么。
若是没有顺元帝的授意,就算阮祈给几百两黄金,内侍也不敢自作主张在宫外逗留。
至于顺元帝只是单纯的派人来祝贺的这个可能,阮觅压根就不信。
实在是顺元帝坑过她太多回了,条件反射便想了各种阴谋诡计出来。
殊不知那内侍心中也各种心思。
隐晦的瞧了几眼阮觅,想起昨日在皇宫内发生的事情。
梓宁大公主近来梦魇越来越严重了,甚少进宫。
昨日却在日落时分,一身煞气地进了顺元帝的书房。
这位公主在宫中一向是没有限制的,什么地方都畅通无阻。
不过,显然是心情不好。瞧那脸上的阴郁,似乎含着刀子和风雪,看一眼便叫人心中发冷。
内侍守在殿门口,看似严肃,实则心中想的事情很多。
他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但一般情况下都是守在殿门口的,很少有进去伺候的机会。
顺元帝同前面几任皇帝不同,他很有个人领地意识。
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宣内侍进去。
不知道这回,是什麽事啊……
内侍心中好奇。
不到一会儿,忽地听到了里面的传唤声,他立马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恭敬的,躬身垂头走进去。
“陛下。”
先是向顺元帝行礼,随后又朝着段般若道:“奴才给公主请安。”
跪完后没有人喊他起身,段般若更是盯着内侍的脸看了起来,直将内侍看得背后发寒。
“你说想要个面善的过去,这个如何?”
在段般若面前,顺元帝从来没有架子,笑呵呵地让段般若自己选择。
段般若没有回答他,而是朝内侍道:“说句好听的话来听听?”
这一刻,在内侍眼中,段般若化身成了手执长刀的人,只要他行差踏错半步,就会迎来人头落地的结局。
内侍冷汗涔涔,吓得嘴巴不敢停,一连说了一箩筐的吉利话。
半晌后才被段般若喊停。
“可以,就他了。”
内侍不敢抬头,却听得那人声音中的郁气浓郁得化不开,好似黑夜。
“交代你的事好好儿做。”
他抖了抖,连连应声。
这架势,内侍还以为要叫自己去做什么丢性命的事情。
可在这位公主走后,顺元帝却让他明日去阮家参加那位清乐郡主的及笄礼。
内侍不解,如此大费周章的,竟然只是为了去参加一场及笄礼?
只要是皇宫中出去的人,送上贺礼,就代表着皇室的荣宠,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为何还要看他吉利话说得如何?
不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宠,倒更像是下位者有求于上位者时的小心翼翼。
看着阮觅,内侍忽地想起了去年有关梓宁大公主同面前这位清乐郡主的传闻,一下子,心中百转千回。
原来如此。
……
在那内侍不动声色的打量时,阮觅只当作没有发现。
她将披散着的长发散在身后,抚了抚衣袖,走了出去。
这是及笄礼中,梳发的流程。
她今年开春时长了不少,似乎趁着春日万物生长的时节,也偷偷溜进了长个子的队伍,整个人开始抽条了。
原本就纤细的人,如今更加瘦削。
五官也因着长了一岁,变得立体起来。
像是从墙头探出嫩枝的树,努力的绽出了一个花骨朵儿。
透着坚毅,冷静,温和,与清丽。
崔颜看着她跪坐下去,乌黑长发被一点点梳整齐,眼中情绪藏得极深,无人可窥视。
他身边是白颂,此时唇角挂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春日的灿意。只是没有人会觉得他真是个同外表一样的温和好人。
无他,只是那缠绕在骨子里的疯狂尽数透露出来,叫人一眼便知。
他也同样看着礼堂内的人,越过人海,穿透一切,目光直白且尖锐。
视线在触及不远处老实站着的内侍时,眉悄然挑起,眼中阴郁之色更加浓厚。
似乎想起了某件令他极不开心的事情。
陈章京,殷如意,魏驿蔺,江连年,还有郑小七和青杏,都同他们坐在一块儿,视线齐齐落在阮觅身上。
只是有些人的目光坦荡,有些人眼神深沉。
为阮觅担任正宾的是鳞京一位名声极好的夫人,她笑着,高声念出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
“你挤开点儿,我还要给我们家少爷看榜呢!”
“骑着马过来就了不起啊!有本事下来啊!一头畜生占这么多地方。”
贡院门前,刚贴上去数张皇榜。
在负者张贴的官差一走后,守在这儿看榜的人立马拥上去。
“余秦,张德顺,李独……有了有了!少爷你考中了!”
人群中多得是不想面对现实的质疑声,只有偶尔,才会响起一道惊喜的呼喊。
阮觅派来看榜的小厮,手中还拿着笔纸,准备把这张榜从头到尾抄下来。
只是在抄之前,还是没忍住去找里面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的名字。
习惯使然,他没有从第一个开始找,而是从最后一个开始看。
不是,不是,还不是。
视线从一排排名字上掠过,自家小姐告诉他的那两个人的名字迟迟没有见着。
等快看到前面几个名字了,小厮心里已经不报什么期望。
要说排在后面,那还有些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