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阮觅试图将手抽`出的时候,柳十令就算昏迷着什么都不清楚,却还是难受地皱起了眉,神色不安。而一旦阮觅不动了,他又平静下来。
故而阮觅只能待在那儿。
非礼勿看,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她仰着头瞅屋顶瞅了好一会儿。
直到大夫扎好针后给柳十令穿好衣服,阮觅才收回了一直看着屋顶的眼神。
“晚上看看人会不会醒,要是醒了,我便再来诊一次脉。”
“好。”阮觅认真听着各种注意事项,然后坐在柳十令身边陪着他。
大夫写了药方,小学徒立马拿着药方跑去抓药煎药。
等药煎好了,阮觅把柳十令扶起来,试图给他喂一点。
即使昏迷,柳十令还是很乖巧。
阮觅扶他起身的时候,他也不挣扎,甚至顺着阮觅的力气自己也躺起来一点,是完全不会给人添麻烦的性子。
舀了一勺药吹凉后送到柳十令嘴边,他很配和地慢慢吞咽下去。只是可能因为不清醒,动作有些慢罢了。
喂药时阮觅发现点好笑的事。
柳十令刚喝了口药,就因为药的苦味委屈地皱起眉。
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露着浅浅的不开心。
阮觅没忍住笑出来,又想到第一回 与第二回见柳十令的时候,他手上都提着药,很显然是个时常喝药的人。
身体弱,却又要时常喝药,想必是很难过的。
阮觅脸上微弱的笑意慢慢淡去,微敛了下眼,然后又舀了点药递过去。
良药苦口利于病,现在人还病着,没办法,药总是药喝的。而且柳十令还没醒,就算她拿了蜜饯过来也没办法让他一边含着一边喝药。
刚才柳十将药咽下去的表情实在太委屈了,阮觅再一次把药递到他嘴边的时候,本以为他这回会抗拒,没想到他虽然神色委屈,最后却还是张开嘴将药喝了下去。
只是脸上的委屈之色更重了。
阮觅看着他,心底莫名软了许多。今日在阮家堆积起来的烦闷与急躁也不由得淡了一些。
听闻有些人在生病的时候,性子会与寻常时候不太一样。
暴躁易怒,不肯配合。
柳十令却是是更加乖顺了,丝毫不会叫人觉得苦恼。一闻到递到面前的药的苦味,他就算昏迷着,潜意识里也不想给旁人添麻烦。便迷迷糊糊地,一边委屈一边将药喝了下去。
一碗药很快就喂完,阮觅随手将碗放在一旁。随后又慢慢扶柳十令躺好,给他掖了一下身上的薄被。
渐渐夜深,柳十令还没醒过来,那只手也一直没有松开。
阮觅便趴在床榻旁眯了一会儿。
在她睡过去没多久后,柳十令睫毛颤了颤,然后慢慢睁开眼。
烛火明亮,帷帐微动,是不曾见过的地方。
梦?
他微微皱起眉。
即使在梦里他也记得自己现在被困在阮家出不去。但是一想到阮觅身处险境,柳十令便无法压抑住心中忧虑。
但是片刻之后,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视线略往下移便看到了趴在床边小憩的阮觅,还有他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
柳十令眼眸微睁,下垂的眼尾弧线像是湖中被翠鸟突然划过溅开的涟漪。
他抿了抿嘴角,有些气闷于自己竟然会在梦中做这种无礼之事,立马想要松开手。
可越是想一件事的时候,各种细节便越是清楚。
手中温热的触感,连带着一点一点脉搏的跳动,都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柳十令的感知中。
他的手顿住。
然后头慢慢侧到另一边,刻意不看阮觅,而是对着医馆浅青色的帷帐出神。
半晌后,似乎那帷帐终于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了,柳十令沉默着垂下眼,视线重新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这一看,又是许久。
他嘴越抿越紧,像是理智与情感在做着激烈的斗争,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心跳动得比谁都厉害。
风雨停歇,止戈散马。
最后柳十令选择重新闭上眼。
既然是梦……
“这位公子可醒了?”学徒打了个哈欠走过来,话都问完了才发现阮觅正在小憩,压低声音也来不及了。
还好阮觅睡得不深,很快抬起头,眼中睡意并不浓。
闻言回道:“还没醒,我记得等会儿还有一贴药要煎是吧?”
“嘿,您记性真不错。”学徒笑着走到柳十令床边,看了看柳十令的情况,“说起来您力气可真大,今儿个见您抱着这位公子进医馆的时候,不少人都惊呆了。”
“还好还好。”阮觅谦虚。
只有柳十令身体僵住,他并不擅长演戏,在发现自己并不是身处梦中那一刻,顿时就睁开眼。
他看了看阮觅,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中尽是茫然,茫然中还夹杂着一丝两缕的震惊。
手指顿时松开,以着极快的速度与阮觅的手拉开距离。
像只严于律己的黑猫睡醒后,突然发现自己竟撒着娇窝在旁人的怀里,骄奢淫逸奢侈无度,吓得立马茫然逃窜。
阮觅也第一时间发现了柳十令这样异常的举动,不过她已经习惯柳十令的规矩和谨慎了,明白他发现两人牵着的手时心中会多么震惊。
便也没嘲笑他,只笑着道一句,“醒了啊。”
阮觅平淡的态度影响到了柳十令,他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阮姑娘这几日……”
纵然不善于表达,但阮觅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担忧,于是语气轻松道。
“那马车上的人是梓宁大公主,说是想邀请我去公主府赏景,可又怕我不同意,便没打招呼强行带着我去那儿住了好几日。也不让我出来,人霸道得很。不过请我赏完景之后,她便送我出来了。只是让你受了这些无妄之灾,实在抱歉。”
有些事无法言明,阮觅只能歉疚地道歉。
也为了不让他担心,于是谎称段般若只是邀请自己过去赏景。
柳十令静静看着她,在阮觅以为自己的慌话被戳破的时候,他浅浅笑了下,那点笑意稍纵即逝。
“没事就好。”
再晚些的时候,学徒煎了药过来。柳十令神色平静喝完,脸上并没有像昏迷时候那样露出对药中苦味的不满,更不用说委屈了。
这时候已经将近寅时,阮觅让柳十令好生休息,自己也找了个房间睡会儿。
第二天天一亮,柳十令便提出想要回家。阮觅问过大夫,大夫说回家也没事,将那几副药带回去,每日煎一副就行了。
两人坐在马车内。
阮觅一宿没睡好神情困顿,在马车的颠簸中昏昏欲睡,柳十令则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在阮觅头快要磕到马车墙壁上的时候,他还是抿着嘴伸出手挡了一下。每当这时阮觅都会醒过来对柳十令说声谢谢,柳十令则是快速缩回手,沉默摇头。
马车行驶到拐角处,再往前就是柳十令家了。
柳十令却突然让马车停下,说送到这里就好。
他依旧垂着眼,“家中杂乱,恐怕无法招待阮姑娘。”
这又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阮觅变着法子往柳十令面前凑,柳十令却回回都将她拒之门外。
阮觅愣了一下,在柳十令接受她这个人,愿意与她相交后,便很少把她拒在门外了。
不过想到连日来的事情,让他静静也好。而且从这儿下去,往前走几步就能到家了,阮觅便没有拒绝。
她看柳十令下车的时候,害怕他刚醒来身体虚弱,想要扶着些,却被柳十令躲开。他不曾看着她的眼睛,仅是半阖着眼,“多谢阮姑娘。”
“是我要谢你才对。”阮觅看着柳十令进了院子,才放心离开。
但她以为已经在院中与弟妹相聚的人,此时却疲倦地阖上门,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消失了浑身的力气。
柳十令靠在门上,闭着眼。
前面屋内传来的是他母亲的抽噎声,耳中回荡着的是阮觅故作轻松的话语。被困在阮家时纵然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的绳索,好像在这一刻,依然束缚着他。
作者有话说:
我承认,中秋节我偷懒了555
中午十二点应该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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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昨天阮觅绑着了阮奉先把他扔在柴房外,她也知道自己出门后阮奉先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叫人来解开身上的绳索,所以回去后得知阮奉先歇下了,阮觅也没有惊讶。
至于阮奉先没有带着人堵在门口喊打喊杀,府内仆从也都井然有序做着自己的事情,好似昨日之事不过是小梦一场,这样的粉饰太平的行为,阮觅只是笑了笑。
咬了人的蛇缩回脑袋,自大地认为没有人找得到它,也没人敢回身去找它的时候,简直愚蠢得可笑。
不过昨日同阮均衣说过要将东西送去清水巷,于是阮觅回到阮家后也只是稍微洗漱一下,换了身衣裳便又坐着马车,带着东西出去了。
她在车内闭目养神,等冬叔停下马车轻声告诉她到了的时候,阮觅才睁开眼。
眼中清明,不存胧色。
“麻烦冬叔了。”她抱着东西下车,很快便被眼熟的婆子带着去了里面。
穿过中庭花苑,在晨间朦胧的雾气里,有一道人影站在一丛几乎有人腰身高的山茶花旁,听到声响便转过头来。
看着阮觅,眉眼都是笑。
“阿觅来了。”
阮均衣穿着直缀,浅淡的颜色,同身旁盛开的一朵朵白山茶花好似融为一体。在这种秋日的早晨,他发间占了些露水,脸色也因为受了寒较之以往更为苍白。
阮觅目光落在他身上厚重的回转旋纹直缀衣上,没有特意去问他觉不觉得冷。而是一边抱着礼物,一边搓了搓自己的手,很是自然地抱怨道:“这天儿越来越冷了,早知道我就多穿些出门。”
见她这样说,聪慧如阮均衣怎么会听不懂?
于是笑着摇摇头,从善如流进到屋内。
有侍女走过来接过阮觅抱着的匣子,阮均衣的视线便顺势落在那匣子上。
形制长瘦,加上侍女抱着时双手用力的动作,约莫也能猜出来是什么东西。不过他眼中还是露出些期待,类似于孩童得到礼物的纯粹雀跃。
阮觅跪坐下来,想到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马车,随口问道:“等会儿伯母是要出去?”
不然不会早早地就备下马车,只等人过去就能走了。
阮均衣倒了杯茶,氤氲水汽顺着茶杯往上缭绕,绕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他手背轻触,觉得温度适宜,便将这杯茶送到阮觅面前,“暖暖手。”
之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才不慌不忙回答阮觅的话。
“给我备下的。”
阮觅捧着茶杯的手一顿。
是了,阮均衣很少离开明华寺,就算回鳞京,待得最久也不过是两三日。
她敛了眉,但很快又笑起来,“看看这份礼合不合你心意?”
一旁站着的仆人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才将阮觅带来的匣子放上去。
在阮觅期待的眼神里,阮均衣伸出手,即将打开匣子时阮觅眼睛都微微瞪大了,他却好整以暇地将手收回,拿着帕子擦拭指尖。又在阮觅郁闷的神色中光风霁月神色正经地解释一句。
“阿觅送我的东西,自然是要郑重些打开的。”
净了手之后,才真的打开了匣子。
里面的东西与他猜想的一模一样。
古琴。
阮均衣十指拂过琴面,指尖微动,便有宏大凝重之音传出。
听到这声音,阮均衣心中便知晓这琴身是水曲柳的。视线顺着琴身再往下,看到琴身边缘处有一小洞,穿着一条红色丝绦,末尾缀了块暗红色的小木牌。
上面刻着东西。
阮均衣兴致颇高,指尖一勾,便将那木牌平整放在桌案上,认真看起来。
也是与琴声一样的水曲柳,只有人掌心一半大,上面刻着有些歪的一个“衣”字。
很显然,这是阮觅亲手刻的。
阮均衣将木牌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眼中笑意更甚。
“我很喜欢。”
阮觅挠了挠脸,虽说送出去的东西心意是最重要的,自己动手做也是难能可贵。可是那样歪歪扭扭的刻字送出去,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听到阮均衣的话后,她还是有些别扭。
“你喜欢就好。”
阮平左与谢氏带着阮宝珠阮宝璃走过来,只是没有进来,站在门外笑着看向他们。
是来送行来了。
虽然明华寺就在鳞京外的明华山上,可是阮平左与谢氏因着各种原因极少过去,他们也都是冷静理智的类型,不会一得空便过去与阮均衣相聚。
所以阮均衣这一回明华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下来。
他们便带着两个孩子来给阮均衣送行。
“父亲,母亲。”阮均衣起身走出去。
阮宝珠扁着嘴一把抱住他,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兄长就不能不走吗?那寺庙里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不在家里陪我们?”
她身量矮,只能抱着阮均衣的腿。说话时不曾抬头,只是将头埋在衣服里,闷闷不乐。
小孩儿有太多不懂的事情,也不理解为什么她可以一直待在家里,兄长却要住在寺庙,连家也很少回。
是有谁威胁不让兄长回来吗?!
小孩儿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抱着兄长的手顿时更紧了。
谢氏听到阮宝珠的话后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些落寞,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像往常那样温雅娴淑笑起来,要去同阮宝珠讲道理让她松开手。阮均衣却将手落在阮宝珠头顶,在她懵懂抬起头看他的时候,蹲下身与她平视。
“我可以留在家中陪宝珠玩,但是会很不舒服。这样,宝珠还想让兄长留在家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