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族能在这十万大山中延续与发展,蛊后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哪怕今日来的,只是继承蛊后这个称谓的人,也值得他们等待。
春日的阳光,缓缓升起,将整个斗蛊会场照得发亮。
微光中,一道人影,身披繁复黑袍,身姿优雅,从斗蛊会场上方的一座山峰遥遥降下。
那山峰不是别处,正是昨夜伦山蛊后与阿奴耶喝酒谈话所在的那处山峰。
黑色锦袍被阳光衬得微微刺目,人影翩然落下,稳稳停在台上那三个案桌的左侧案边。
在她身后,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俯冲而下,他们落到了右边案桌前。这两人是守山一脉的阿奴耶和巫胥,在场的人见这三人是从同一座山峰下来,眼里都充起了各种异色。
有人惊讶,也有人蹙眉。似乎都没想到,蛊后一脉会和守山族的人在一起。
不过,大伙也就惊讶了一下,随即便将此事放下了。
前段时间,不是传伦山蛊后在找守山族的人吗,以两族的交情,守山族不可能避蛊后不见,一起出现,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起来,现今百濮,与蛊后一脉还有几分香火情的,也就守山族的人了。
蛊毒一脉和守山一脉的到来,让会场掀起了短暂的喧哗。
在这台上三方案桌下首,第一席上,阿塔族一老一少看到伦山蛊后,眼里都带起了憎恨。
二人的恨意,仿佛化成了实质,落到伦山蛊后身上。
其实一个年轻的女子,眼中生着恨的同时,脸色还有惨白。
昨晚况曼送给他们的礼物见效了,一大早,这女人就被门房边挂着的三个头颅给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偏他们又生在阿萨族,死的人又不真正的百濮人,她尖叫都不敢,楞生生憋着。
到了会场,脸色还没恢复过来。这会儿见伦山蛊后现踪,她和那老妇,都以为那三个人是昨伦山蛊后杀的。
杀了就杀了,还将头颅挂起来吓人,这女人的心太黑了。
伦山蛊后轻移眸光,淡淡看向视线源头,待瞧见这两人所座的位子后,面具下的眼睛浮起一抹讽笑。
阿塔族……
能代表阿塔族出现在这里,这两人的身份……似乎想到什么,伦山蛊后眼神微变,瞳底笑意逐渐扩散,那神情,仿佛这两人是市集上估价的羔羊般。
莫怜……和妮怜女儿。呵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还以为斗完蛊得再走一趟阿塔族呢。
现在鱼儿自动入网,那她便不必再云阿塔族了。
别问伦山蛊后是怎么认出莫怜和妮怜女儿的,每一个桌案身后,都有一个小旗子,以阿塔族在百濮的地位,没人敢去坐他们的位子,而且,能出现在这种场合,身份在各族间必都不会低。
阿塔族族长一家,被她连续杀了两个男人,这一家子,剩下的人这几天说不定正在哭哭啼啼办丧事呢,哪有时间来阿萨族。他们既然来不了,那能来的必然是能代表阿萨一族的人。
阿奴耶说,阿塔族中蛊术最高的就是妮怜的女儿,所以,坐在阿塔族案上的那年轻女子,必然就是她要抓的人。而另一个老妇……仇恨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她的身份。
整个阿塔族,最恨她的就是族长家的人……
神思间,阿奴耶突起的声音,将伦山蛊后唤回神。阿奴耶清清了喉咙,声音传遍整个场地,回荡在众人耳里:“我,守山族族长阿奴耶,是今日这场斗蛊的裁判。”
声落,蛊琴一扬,一道浑厚的琴声骤然弹响。声音一传出,半山峰上,一条巨大的蛇,仿佛游龙出洞,尾巴扫荡着山石,从山上爬了出来。
这条蛇目标很明确,一入会场,笔直朝着琴声传出的地方爬了过去,最后,盘在阿奴耶的身边。
它虽是盘着,但那微微立起的蛇身,却仿佛一种威慑,森冷的蛇眼紧紧凝着会场下方。
看到这条蛇,不管是抱着什么心思来参观今日这场斗蛊的人,这会儿,双眼中都皆透起了敬畏,这其中还包括阿塔族的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阿奴耶说完这话,就坐到了桌案前,一坐下,她便抬头,看着中央案上阿萨族的族长。
“莫岚,我来当你们的裁判,你没意见吧。”阿奴耶笑吟吟地看着莫岚,虽在笑,但眼里透着强势与不容拒绝。
莫岚——阿萨族的族长,也是今日这场斗蛊的其中一个当事人。
同时,也是一罕见的男性练蛊人。
不管是百濮或是伦山,练蛊术的人几乎都是女人。至于原因,极少有人知道是为什么。过往的历史告诉他们,蛊虫似乎更亲近女性一些,而男性练是可以练,但练不出什么花样,且往往炼到最后,都会被自己所养的蛊虫反噬。
前车之鉴太多,所以百濮的男人一般不会在蛊术上太费心思,懂一些就行。但阿萨族却不同,阿萨族男女皆在修练蛊术,而莫岚可以说整个百濮地界,唯一一个将蛊术练至大臻的男人。且,至今还未出现任何反噬之像。
“阿奴耶能光临本族,并做这场斗蛊的见证人,乃是本族的荣幸,又岂会有意见。”莫岚哈哈一笑,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突然冒出的见证人。
笑完,他目光转向伦山蛊后,诚恳道:“蛊后一脉离开百濮太久了,伦山蛊后,今日不管输赢,莫岚都希望你考虑一下,迁回百濮的事。当年蛊后所居之青谷,至今还保留完整。我阿萨族儿郎每隔几年,都会去青谷打扫一翻,蛊后只需要带人回来便成,其它的,不必蛊后操劳。”
伦山蛊后笑眸凝着莫岚:“怎么,你还真娶我啊。你们阿萨族,不是应该最清楚,蛊后有多绝情吗,就不怕娶了我,哪日,我在你身上放条虫子。”
莫岚对伦山蛊后,他似乎并没有任何恶意,玩笑似的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试一下,阿萨族难已释怀啊。”
二人莫名其妙的谈话,听的下方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知道一些内情的阿奴耶,却没兴趣插嘴他们的谈话。那些旧事,都已随着黄土埋进了岁月里,恩也好,情也罢,早就不存在。
“就怕你们试不起。”伦山蛊后呵呵一笑:“行了,废话少说,今日斗蛊你想怎么斗蛊?”
莫岚:“蛊后能为传遍整个百濮,莫岚虽有心,但却不敢自大,蛊后,咱们以十蛊为赌,谁控制的十蛊先将对方的蛊吞噬,谁就赢。”
莫岚话落下,旁边四个侍女,一人端着五个陶瓷蛊走了出来,显然,这些陶瓷蛊里,装的就是莫岚所说的十蛊。
不过,是一个人十个。
伦山蛊后听后,微微一怔:“还以为你养了什么了不起的蛊,才会这么自信要和我斗蛊,原来是要比控蛊能力啊。莫岚,你莫不是在小瞧我伦山一脉。”
控蛊是学蛊之人,最基本的能力。
伦山蛊后是真没想到,莫岚要和她赌这个,她都做好要和他恶斗一场的准备了,结果却是这个……
“斗蛊不过想一解我族祖辈积怨,又不是生死斗,没必要大动干戈。”莫岚说到这里,顿了顿,和气地道:“对蛊后能为,我不多说了解,但也深知不可比,试问世间养蛊,谁养出来的蛊能和蛊后比。所以,我只能选最简单的来比,方才有胜算。”
伦山蛊后轻轻一笑,有些看不明白莫岚了,她无所谓地道:“你是东道主,你说怎么比,就怎么比。”
她是蛊后一脉的人,虽只修了三年蛊术,但许是骨血里就刻着对蛊虫的天然亲近,在拥有了阿姐一身血液后,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控蛊。而且,她控制蛊还和别人不同,别人控蛊都需要借助外物,而她……
“上蛊。”一声娇喝,在会场上骤然响起,充斥整个会场。
与此同时,从龙王庙出来的况曼三人,也悄悄潜进了会场一旁的小树丛中。
三人刚潜进阿萨族,还未走到斗蛊会场,就惊动了停留在阿萨族的那只莫鹰。昨晚天色太暗,藏身的地方较多,但现在却是不行,想避开这畜生都避不了。
好在孟九重出手迅速,在这只老鹰刚准备展翅飞上天空之时,就被他的内力之箭,给射了下来。
那柄化成弓的软剑,让云飞看得目瞪口呆,扼腕痛悔当初怎么就不早一点拜师,早些拜师,他也可以求孟泽先生为他铸器。
这些年,他没少眼馋二师兄的龙鳞刀了,但是,天下间已无人,铸得出能媲美龙鳞刀的人。
不过……小时候听师傅说一过嘴,师娘好像也会铸器,要不等师娘回漠北了,求师娘起炉给他也铸一把。
……真敢想!
三人杀了老鹰,然后摸到会场一侧的小树林中,静静看着场地上,伦山蛊后与莫岚的交锋。
看着看着,况曼眼里就酝酿起了风暴。
这个狗屁莫岚,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真有娶阿娘的心思。
手有点痒,好想抽人……
况曼听着谈话,一眼就看出了莫岚的心思,云飞也同样,看完场上的情况,咬牙切齿地道:“阿曼,这狗男人看师娘的眼神太恶心了,我要挖了他的眼睛。”
况曼黑眸如渊,紧紧凝视阿莫岚,阴恻恻在道:“算我一个。”
一只泥巴里的癞□□,也敢肖想她娘,找抽……
会场上,随着伦山蛊后一声上蛊,四位侍女将手上端着的蛊,放到伦山蛊后与莫岚的案桌上。
阿奴耶起身,腕袖轻挥,震开装蛊虫的器具,垂眸仔细检查了一下二十只蛊虫。
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两个即将斗蛊的人道:“蛊虫无异。”
莫岚上前一步:“蛊后请。”
伦山蛊后起身,垂眉看了一眼自己的十只蛊,黑长手袖轻轻一扫,将其中一个装蛊的器具,扫到莫岚所在的桌案上。
“别说我这个蛊后欺负人,五只蛊,是我对你族你的敬意。对了,把赌物放上来,别到时候我赢了,你又耍赖。”
莫岚闻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钟,搁到桌案上。
“摄蛊钟在此。多谢蛊后承让,是我考虑不周,十蛊对十蛊,确实有损蛊后威名。”莫岚眼神微亮,打蛇上棍,顺着伦山蛊后的话,就将此赌定下了。
蛊后之名,从不虚传,十蛊对十蛊他还没有信心能赢,但十蛊对五蛊,说不定能赢。
老祖宗啊,你说你当初怎么就给我们这些后辈,定下这种目标,百濮女孩千千万,为什么非得娶到了伦山蛊后,才能开你的棺材板。
蛊后凶残之名,你当年又不是没领教过……
想起这个赌的由来,莫岚心里就一阵无力,要不为了阿萨族的未来,他才不要和伦山蛊后赌下这个约。真娶了她,他都有点担心哪天睡下去了,就醒不过来了。
说起这个打赌,莫岚也就是一把辛酸泪。
莫岚以前有过一个任妻子,但那任妻子难产去世了,之后,他便再没娶过,一心只想着练蛊。
众所周知,男性练蛊不易,好在他们族里有个摄蛊钟,每次蛊虫有反噬之象时,族中修练蛊术的男儿,就会用摄蛊钟安抚蛊虫,也是因为这样,他们阿萨族才能在百濮众族中,奠定了地位。
其实,他们这一族,在久远之前,不用摄蛊钟也能修练的。
但是,那东西被他们家老祖宗带进了棺材里,因为,那物是那任老祖宗与蛊后的定亲信物,结果,明明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个人,都在议亲了,蛊后却被外界的狗男人给勾搭走了。
老祖宗追着那任蛊后满世界跑,最后那任蛊后就是服下忘情蛊,都狠心得不愿回头看老祖宗一眼。
老祖宗郁郁而终,带着遗憾进了棺材,还把阿萨一族可以压抑蛊虫的东西给带进了棺材板里,致使他们这族的男儿,修练蛊术时困难重重,差点一蹶不振,让阿萨族灭族。
好在那任蛊后的后人,似乎觉得亏欠了阿萨族,在他们求上门后,将与定亲信物有相同功效的慑蛊钟借给了他们,让他们重振阿萨族。
这都很久以前的事了,谁知道,今儿,这一任蛊后竟打起了摄魂钟的主意,要将摄魂钟取回。
想取回——行吧,取就取吧,打个赌再说,万一他侥幸赢了呢。
赢了,就意思意思,把蛊后娶了。娶了之后,他就把她当菩萨供着,他只需要她帮帮忙,和他一起去开老祖宗的棺材也是一样的。
赢不了,他也不怕丢面子,到时候,带着全族老少,一起哭鼻子,就不信这伦山蛊后不帮忙。
其实阿萨一族的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去开棺材,结果,老祖宗忒狠心,竟在墓里养了只认蛊后血脉的大家伙……要不是担心族中男人都成那大家伙的盘中餐,他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和伦山蛊后打赌吗。
这一切,都是老祖宗的锅,自己情殇便罢,为什么要坑他们这子子孙孙。
太过份了,等棺材板打开后,他一定好好问问老祖宗……
伦山蛊后打量了莫岚一眼,有些意外:“这次怎么这么干脆,你确定你能赢?”
这家伙可赖皮了,上次找上他要摄蛊钟,他东拉西扯,就是不归还。
莫岚:“债主都找上门了,不干脆点还能怎么办,我阿萨族可不想因这东西和蛊后一脉交恶。”
台上,伦山蛊后与莫岚言语交锋,台下,那些看着莫岚将摄蛊钟放到桌案上,当此次斗蛊的战利品时,所有人眼里都闪过诧异。
摄蛊钟可是阿萨族的镇族之宝,阿萨族之所以能屹立至今不倒,关键就是这个摄蛊钟。
而现在……
众人震惊。下方左首第一桌阿塔族的莫怜,睁着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摄蛊钟,眼里闪过贪婪。
许是太投入,贪婪之色已浮于脸上。她身旁的少女察觉到她的神色,伸手,轻轻拉了拉她。
莫怜被少女拉回神,看了一眼四周,轻轻阖下眼皮。
阖下眼皮的同时,桌下的手,似有若无轻轻敲了敲腰间的一个小鼓。
那个鼓只有巴掌大,有些陈旧,看着平平无奇,而且敲打下去还没有声音。可就在她敲完鼓当下,右侧靠台阶的一张桌子上,一个老者神情突然一变,明明充满睿智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被人控制了般,变得浑浊。
“伦山蛊后,摄魂钟乃是阿萨族的镇族之宝,你们的赌注,是不是大了一些。你们一族也是从百濮出去的,应之一个养蛊族群失了镇族之宝,有多严重,要不……换个赌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