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信鹰一出现,他就会暴露行踪,被敌人拦住回去的脚步。
几番深思,马扎当机立断,改变方针,让信鹰吸引追杀者的眼光,自己则伪装成普通人,躲避追杀。同时,还让属下扮成自己,搅乱敌人的视线。
别说,他这计划还成功了,至少他已有四天,没再被敌人找到。
唯一可恶的,便是那些被杀掉的信鹰。
信鹰接连被杀,马扎很清楚,中原皇室有动作了。能杀信鹰者,只有与鹰箭门齐名的疾弓营。
陇西境内定是有疾弓营的人。没了信鹰,他传递消息少了一个途径,不但如此,不能用信鹰探路,他几乎是寸步难行,不知道前方到底有多少埋伏。最重要的一点,他彻底和枯鹤院断了联系。
想让回纥那边增加支援,很困难。
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陇西境内回纥探子比较多,他能调动的人手也比较多。
但探子武力多是平平,又怎么能和他的属下相比,没人相助,他根本就突破不了中原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不行,得想办法让探子将他的位子传递给回纥帐营。
让回纥领军者,发动一次冲关,好让他趁机离开姜鲁。
只要离开姜鲁,他就有办法回到回纥。
马扎分析了一下眼前局势,片刻后他起身,取出藏在菩萨像后面的纸笔墨,在一张纸条上,飞快写下了一行字。
将纸条叠好,藏进手掌中,又巍巍颤颤地离开了破庙。
*
另一边,远在伦山的石竹月,在经过一番折腾后,终于取到了放在伦山禁地中的蛊灵。
蛊灵并不是蛊虫,而是一件神秘、岂至今都没人能弄明白是什么东西所铸造出的一把铁伞。
伞的每根伞骨上,都挂着一个铃铛。
当看到这些铃铛,伦山蛊后眼里闪过疑惑。
因为,这些铃铛外表,竟和况曼手上的驱蛊铃外表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些铃铛可以发出声音,而况曼手腕上的铃铛没有声音。
伦山蛊后沉疑。
……难道,驱蛊铃是出自伦山?
“蛊后,拿到蛊灵就快些出来,别在禁地呆太久,扰了先灵。”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禁地外的洞口传了进来。
伦山蛊后收拢心神,提着伞,一步一步,踏出了昏暗禁地。
她每走一步,禁地内的各种毒物,或是蛊虫便会往后缩上一缩,仿佛是在给她让路般。
在她身后,一条不亚于龙王那般庞大的蛇,吐着蛇信,紧紧盯着她离开的身影。
待她彻底离开后,这条蛇尾巴一扫,将禁地里扫得岩石滚落,然后一掉头,挪动着它宠大的身体,慢吞吞缩回了岩石上的一个洞穴里。
洞穴内,几株颜色红得泛黑的小草,坚韧地生长着。不巧,百濮的湖底中,也有这么几株小草,在黑不见底的洪湖里生长着。
这条大蛇一回洞穴,便安安静静盘在小草边,陷入了沉眠。
禁地外,一个满脸皱纹的老阿嫫,看着伦山后手中的蛊灵,眼里透出欣慰。
“不亏是蛊后血脉,你虽只修练了三年蛊术,但却能从小黑这里取出蛊灵,也算不坠蛊毒后一脉威名。”
……同样的蛇,在百濮被称为龙王,而另一条,则被伦山的人给叫成了小黑。
——这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伦山蛊后侧头,神情淡淡,没接这个老阿嫫的话,而是抬步往山中寨子走去。
这阿嫫似乎也见怪不怪,并不介意伦山蛊后淡漠,抬步跟上去。
这任蛊后不是在伦山长大的,对伦山没什么感情,而唯一能留住她的,便是上一任蛊后的换血救命之情。
有换血救命的恩情在,她哪怕不喜伦山,也必不会在下一任蛊后未长成之前,抛弃伦山。
只待下一凭蛊后长大,继承蛊后之位,她爱去哪就去哪吧,伦山不强留她,只要有几分香火情在就好。
“百濮的龙王怎么样?”阿嫫继续问。
“很好,不过这二十多年产了十二枚卵,伤了身,我给它调养了一下。”伦山蛊后淡淡道。
老阿嫫叹了口气:“当初就不该将龙王留给他们,可惜小黑不是母的,要不然,倒是可以让它和龙王一样。成为半蛊半蛇的存在,哎,小黑也老了,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说到这里,阿嫫自言自语道:“得让寨子里的小丫头们多种点幽毛草,怎么着也不让它死在我前面啊。”
伦山蛊静静听着,任由这个阿嫫唠叨,始终没有接话。
感慨完禁地里叫小黑的蛇,阿嫫话锋一转:“我们查过,当年伦山之乱,一共死了三十一个蛊奴,其只有八个蛊奴的尸体没有找到,你所说的大祭师,我们始终查不出他是谁。不过,现在有了蛊灵,查不查得出来都无所谓了。蛊灵一启动,他必死无疑。”
说到必死无疑时,老阿嫫的眼里带起了仇恨。
三十年前,那时她三十出头,对那一场混乱,至今都还记得。
蛊后被推入万蛊窟,致使那里面的万蛊在沾了蛊后的血后,燥动不安,一直想找寄体。
好些会飞的蛊虫,从万蛊窟飞了出来,寄在了族人们的身上。
族人们虽然都养蛊,但也承受不住沾过蛊后血的蛊虫,虽不至于丧命,但也是丢了半命的,也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没办法一开始就追查真相和追击妮怜。
错失了一开始的时机,后面想要追击,但是妮怜已经潜伏下去,让他们找不到人。
伦山蛊后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这个结果在回伦山的路上,她就猜到了。若真能查到,她消息一传回来,这边就能给出答复了。
“蛊灵怎么驱动?”这蛊灵是伦山镇山之宝,她坐上蛊后位子,去禁地祭拜祖先时,族中阿嫫们曾给他提过蛊灵。
但知道归知道,却不会用。
蛊灵上有八根伞骨,每一根伞骨上都有一个铃铛,这些铃铛总不能乱催动。
万一催动错了……
阿嫫道:“族里有催蛊灵的办法,我已经让人把书交给了阿月,你回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催动了。”
伦山蛊后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谈话间,二人走到了寨子中央,建筑最精致的阁楼前。一到这里,老阿嫫就朝伦山蛊后弯了弯身,离开了。
不一会,阁楼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里面跑了出来。
“小姨,你回来了。”小姑娘皮肤白皙,有着一张极为精致的小脸。
这个女孩的五官与况曼有六分相像,两人站在一起,说她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都不会有人怀疑。
“阿月最近可有好好习蛊?”伦山蛊后一收身上冷漠,半张裸露在外的脸上,浮起浅浅笑意。
被叫阿月的姑娘,眼睛明亮,有些骄傲地点头:“有,小姨离开时,所安排的任务,我都完成了。”
伦山蛊后伸手,欣慰地摸了摸阿月的脑袋:“阿月好好练,这伦山以后就靠你了。”
得到伦山蛊后的认可,阿月眉间飞扬起了笑。
伦山蛊后看着女孩的笑,内心止不住叹气。
这个女孩,是她阿姐的女儿,今年才十六岁,只比阿曼少了半岁,她是个很懂事,很乖巧的孩子。
懂事到,让她心痛。
三年前,阿姐为她换血,没有通知族里任何人,只和十三岁的阿月说了。
也不知道她和阿月说了什么,才十三岁,她便能一边哭,一边辅助阿姐为她换血。她……亲眼看着她娘的血,流进她的身体,亲眼看到她娘断气。
那时她刚刚苏醒,神智还很模糊,连起身都难。而这刚刚失去阿娘庇护的女孩,却转而,用她瘦弱的肩膀,庇护于她。
第89章 伦山男人的悲剧
伦山蛊后自认, 八年前,她没愧对过任何一个人,但这之后, 她却愧对了六个人, 而且五个都是她的血脉至亲。
一是隐居在许良山的阿爹, 二是况曼,最后两个,便是阿姐与她的一双儿女,还有……
阿爹之死, 况曼之难,皆是由她一时心软而起。
甭管大祭师是什么原因杀上许良山, 起因,都是因为她把铁涎给了孟泽,暴露了许良山而起。
而阿姐和她一双儿女……
阿姐虽控制不了一身毒血,但若是想再延续一两年的生命, 却不成问题。
但她没有, 在体内毒血翻腾之际, 就毫无犹豫地将一身血液换给她, 将她救醒。才十三岁的阿月刚没了娘, 却忍着悲痛,处理她们蛊后一脉的事。
寨子里, 蛊后离逝, 人心惶惶。毕竟她们这一脉, 连续三任蛊后性命都不长, 换得太快,虽没出现背叛这种事,却也人心浮动。
她, 不是在伦山长大的,而且在族里,她已经是一个死人。当年阿娘送她和阿爹离开,用的便是她和阿爹都死了的借口,敷衍族里阿嫫。
三年前她刚醒来,身体很虚弱,是阿月站出来,说她是她阿娘亲自定下的蛊后,并道,她已继承了她阿娘一身毒血,甚至会万蛊秘术,只等她身体稍好,便能统领伦山。
若是谁不服,那就上斗蛊台一斗,以决高下。
蛊后一脉所修之蛊术,与其他人不同,一听要上斗蛊台,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阿月适时又道出,她只是暂代蛊后一职。待阿月年纪微大,能修练万蛊术时,她这个暂代的蛊后,便会退位。
也是因为如此,大伙才开始听从她的命令。
这三年,她一直忙着熟悉蛊术,想去中原报仇,族中一切事宜,都是阿月在代替她处理。
“小姨怎么没把阿曼姐姐带回来?”阿月俏皮地挽上伦山蛊后的胳膊。
伦山蛊后不喜欢阿嫫这个称呼,从苏醒后,便让阿月叫她小姨。
从过往回记中回过神,伦山蛊后轻轻拍了拍阿月的手,笑道:“你阿曼姐姐不适合伦山,便没带她回来。阿月,我要去看看蛊灵的催动之法,我给你和阿郁带了些东西回来,在阿嫫们的院子里,你去瞧瞧。”
“那小姨你忙。”阿月点了点头,放开伦山蛊后的胳膊,往阁楼外走了去。
走到院坝中,阿月抬头,目光往阁楼上的窗户看了看。
待看到窗户内,已拿起册子开始研究的人,眸中闪过一丝思绪。
想了一会儿,她步伐一转,去了老阿嫫们专住的院子,然后拿了东西,就往寨子最外围,错落而建的那些小草屋踱了过去。
寨子外围的小草屋靠近树林,清静但也很落魄。
左侧树林旁边,一座独立的草屋前,一清瘦少年,正手脚麻利地剥着生麻,这是寨子里阿嫫们安排给他的任务。
这些麻剥下来,用水煮一下再晒干,就可以搓成麻绳,织成布了。
伦山与外界极少有来往,一直都是自给自足,而像这种活,一般都是男性在做。
“阿兄。”阿月绕过几座小草屋,避开寨子里的人,来到草屋前,唤了一声少年。
少年抬头,看向阿月。
“阿妹。”
少年放下手上的麻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别来吗?要是被阿嫫他们看到,又该说教你了。”
阿月盈盈一笑,走到小草屋前,错过少年,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小姨为阿嬷和太嬷报了仇,她们现在,可不敢再把自己当长辈,再说教我。”阿月进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坐到少年床上。
少年屋子里,陈设很简陋,茅草屋内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两个板凳,连床头的那个衣柜,还是前不久,阿月偷偷搬来的。
“蛊后回来了?”少年拍着身衣服,跟着阿月走进屋里。
这个少年,是上任蛊后的儿子,叫裴郁,今年十七岁,已到了走人家的岁数。
伦山的男子,十六岁就会离开阿爹阿娘家,搬到寨子外的茅草屋里,并且准备走人家。
这种搬出原家庭的事,甚至是不分谁家男孩,连上任蛊后的儿子也同样。当然,以前蛊后之子有没有住在这里,就没人清楚了,毕竟,蛊后这一脉已经四代未曾有男孩。
反正别家的男娃,十六岁后都住在这里。裴郁到了十六岁,族里的阿嫫们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阁楼催促,说,让他赶紧搬下去,并说族里的男孩都住在那里,他不能例外。
阿月求了好久,都没能留住裴郁,而伦山蛊后只看着,并没有开口,她安慰两兄妹,说这只是暂时的。
而所谓的走人家,就是被族里的女孩挑选去做夫婿。男人走人家,遇到好一些的妻子 ,一辈子不受打不受骂,还能将究过,要是遇上性子不好的,等女方生了孩子后,甚至有可能被送人,或是送去男楼。
裴郁容貌清俊,个子也比其他的伦山男性高些,还勤快,搬到茅草屋后,已经有好几家女儿,想把他挑走,但阿月一直没有松口。
这里的男人,走人家,得经过原家庭的女性同意。伦山蛊后虽是裴郁的小姨,但族里阿嫫却道,裴郁不是她儿子,她做不了他的主,只有阿月能为他做主。
因阿月不松口,他搬出来一年,还住在这下面的茅草屋里。
阿月轻嗯了一声,然后脑袋微垂,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阿兄,我让小姨带你离开伦山,好不好?”
阿兄这么优秀,他不应该和其他那些不上进的男儿一样,一生命运都掌握在某个女人手中。
裴郁拍灰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睛,透着丝对外界的向往。
他与阿月都知道他们那无缘得见的阿公,并不是像族里传说的那样,被阿嬷丢进了万蛊窟,而是被阿嬷送出了伦山。
阿娘未离逝前,一直悄悄教他武功,教他用毒,甚至还教他识字,为的,就是在他走人家前,也偷偷将他送出伦山。
可是阿娘没等到他十六,就……
“蛊后会答应吗?”沉默了许久,裴郁抿嘴,低声问。
阿月叹了口气,拉耸着肩膀:“我不知道,但总得问一下。小姨是在外面长大的,她一直不喜伦山规矩,许是……会答应。”
说罢,阿月伸了个懒腰,从怀里取出一份糕点:“我中午做的,还温着,你快吃。等晚上没人往我们家跑了,我再和小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