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我走了,你怎么办?”裴郁接过糕点,坐到板凳上。
阿月扬眉一笑:“阿兄不用担心我,我是蛊后血脉,在伦山谁能欺负得了我,等我生了继承人,练了万蛊大法,坐上蛊后位子之后,我一定将族里的规矩给改了。”
族中这狗屁男人为贱的规矩,害人不浅,而被害得最深的,就是他们蛊后血脉。
因为她们练万蛊术,练这术的前提是种忘情蛊,忘了那个最能影响心境的人,以方便练成这术。
也不知道老祖宗怎么想,弄出个忘情蛊。
忘情蛊害了蛊后这一脉,多少后人……
难道练万蛊术,就非得不近人情,冷冰冰地过完一生。
其他些人家还好,就算男儿为贱,但也有恩恩爱爱到白头的夫妻,而他们这一脉……她阿爹在阿娘确定要练万蛊秘术时,不等阿娘想出办法,就上吊自杀了。
幼时不懂事,她偶尔还能听到小男童的笑声,等长大懂事,族中的男人就跟个行尸走肉一样,连阿兄都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忧郁。
她以后也许会有自己的丈夫,或许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丈夫可以不管,但孩子呢,万一生的是男孩……
阿月想到这个,小眉头就紧紧揪了起来,她道:“阿兄,你去外面好好发展,挣一份家业,他日,我若改变不了族里的规矩,又生了男孩,我就将孩子送去你那里,你要照顾好他。”
裴郁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代表了他的态度。
伦山外的世界,是他从小就向往的存在,所以……
两兄妹在这里低声谈着话,上方寨子里,伦山蛊后也将如何催动蛊灵的方法看完。
可是看完之后,她眉间并没有任何轻松,反而是紧紧蹙起了眉头。
将册子搁到桌上,伦山蛊后拎起放在一旁的蛊灵伞,抬步便下了阁楼。
蛊灵的确可以远程控毒,但是有距离限制,是在五百里之内,据说是铃铛所散发出的音波,只够达到五百里,过了五百里,音波所散出的幅度,就会完全消失。
伦山距离回纥太远,要催动蛊灵,那她就必须得去一趟漠北。
这次离开,归期不定。
没处理完事情,她暂时是不再回伦山。阿月十六岁了,阿郁也十七岁了,有些事不能再拖了,继续拖下去,这两孩子极有可能一辈子就葬送了。石家就剩下阿曼和他们兄妹,可不能让他们再被……
还有,就算族中男儿地位低下,但石氏一脉的男儿,也不是某些人可以作贱的。
所以,有些事该处理。
出了阁楼后,伦山蛊后笔直去了寨子后方的一处院子。
那院子住了不少人,而且住的都是年纪较大的长者。里面的阿嫫一见伦山蛊后过来,纷纷放下手里的事,看向她。
伦山蛊后站在门栏处,朝院子中央,一个坐在织布车前的老阿嫫道:“大阿嫫,明日我会离开伦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寨子里的事,由你负责。”
年老的女人侧头看向她:“寨子里不是有阿月吗?”
伦山蛊后神情淡漠,道:“阿月这次会和我一离开伦山。”
大阿嫫一听伦山蛊后要带阿月离开伦山,稀松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沉默了一会儿,她反驳道:“不行,蛊后你要离开伦山,我不阻止,毕竟你是在外面长大的,习惯了外界的生活。但阿月不行,她年纪太小,经不住外界的诱惑,一旦她被外界的迷了眼,蛊后可赔得起我们一个未来蛊后。”
伦山蛊后闻言,嘴边噙起抹笑,目光幽幽注视大阿嫫:“大阿嫫,伦山三十年连换三任蛊后,你可知原因在哪里?”
大阿嫫想也不想,回答道:“那是妮怜的贪婪造成的。”
提到三任蛊后的死,大阿嫫眼里闪过神伤。
她服侍了三任蛊后,但三任蛊后,都死在她的前面,她……
伦山蛊后摇头,侧身,目光眺望着山下:“妮怜的欲望只是其一,根本原因,还是每一任蛊后都见识太少。当年,妮怜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竟骗过我阿嬷,可想那时,我阿嬷对她根本就没有防范之心。过十二年后,妮怜又再次伸手,害死了我阿妈。我阿嬷之死,可以说是识人不清,那我阿妈呢?”
“你们与阿妈,明知伦山不可能出现毒魂草,却在发现毒魂草后,没有任何犹豫的,让我阿妈将这草用了。若不是毒魂草引爆阿妈一身毒血,我阿妈不会死,阿姐也不因为没有阿妈的引路,难以压抑血里的毒,而早早丧命 。一株毒魂草,害了我阿妈,间接害了我姐……且,你们当时,竟没发现蛊母在我阿妈暴毙之前,被人杀了,万蛊术甚至在此期间,还丢了一术……”
说罢,伦山蛊后轻垂眉:“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你们少了防犯之心而造成。若你们能多些谨慎,许是,就不会有这些事。”
毒魂草是百濮之物,出现在伦山,却没有人怀疑,还欢天喜地将那草服用了。
事后,在调查蛊母被杀原因之时,才发现那草,是妮怜入伦山杀蛊母,偷万蛊术时,无意间落在林里中的。
那株毒魂草也不知妮怜是怎么培育的,毒性极为诡异,阿妈本是想以此草来增加功力,结果却……
阿妈之死是大意,却间接害惨了阿姐。阿姐虽说是因毒血而死,但要追逐源头,何尝又不是妮怜之祸留下的后患。
因为阿妈过世太突然,什么都没交待就去了,导致后面阿姐只能自己摸索万蛊术。
而摸索到最后,却是……
大阿嫫听到伦山蛊后的话,神情一顿,声音突然变得巍颤:“你……蛊后是在怪我们?”
伦山蛊后目光直视着大阿嫫:“谈不上怪,只是觉得,封闭的伦山,不利于发展。人心不古,一个妮怜的私心,就让伦山险些青黄不接,族中的小姑娘们若不去见识一下外界的世界,体悟一下人心险恶,万一将来,又出现一个妮怜这样的人,伦山又该如何处之?”
“伦山当年封闭,是因中原大乱,战火纷飞才封闭。这一封闭,就这么两百年之久,如今的伦山已完全与外界脱离,在这么下去,伦山早晚会覆灭。”
伦山蛊后说话完,侧回目光,静静看着大阿嫫。
她的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伦山封闭太久,男女之间的规矩暂且不提,毕竟这是祖制,但人却是……直白得让人讶异。
直白到……可以说是傻的地步。
若这种直白,只在未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身上,许是情有可愿,可偏族内掌权的女性,几乎都没什么心机城府。
不,她们也不是没有各自的小算计,但这种小算计,在她看来,那简直就是铺在脸上,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她们要干什么。
这三年,她们提防着她,又有求于她,同时还想掌控她,她们以为隐藏得很好,却不知,她一眼就能看穿。就比如早前那和她一起从禁地回来的阿嫫,这阿嫫当时脸上的表视,她不用去猜,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像她这般不会掩饰情绪……也就能在伦山生存,出了伦山,她们这些所谓的小心计,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院子里的阿嫫们,被伦山蛊后一番话,说的脸色惨白。
特别是那个大阿嫫,翕了几次嘴,都无力再接话。
良久后,她略显气虚地道:“不会。伦山不会在出现这种问题。”
“顽固不化。”伦山蛊后懒得再和她说这些,呵笑一声,抬眸一收眸底温色,声音严肃了几分。
“我要带阿月离开,只是通知你们一下而已,伦山是我这个蛊后做主,而不由你们做主。往后,阿月的事,你们不许再插手。”
大阿嫫神情一顿,赫然抬头瞪向伦山蛊后:“蛊后是想夺我们手里的权?”
伦山蛊后:“权?一个寨子,就这百来人口,何来权可争。我只不想有一天,阿月早早步上我阿妈和阿姐的后程罢了。族里面的事,你们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丢在那里也没事。”
说到这里,伦山蛊后顿了一顿,神情变得冷肃:“只有一点,我石家这一脉的事务,你们若在插手,我会直接剁了你们的手。”
“蛊后……”大阿嫫声音陡然拔高,不可置信地看向伦山蛊后。
“在伦山,石家才是主人,而不是你们。”伦山蛊后声音清冷,转身,一步一步往自己的阁楼走去。
“试问天下,没有哪一家能容忍掌控主子的奴仆存在。阿月是蛊后一脉最后传承人,由不得你们操纵。”
严厉,毫不留情的话,从门外传进来,院中的老妇们,脸色越发苍白,皆转头看向大阿嫫。
大阿嫫颤颤巍巍,眼里满了惊慌,旋转还有一些莫名的东西浮现眼脸。
伦山蛊后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
阿嬷死后,阿妈年纪轻轻就接了蛊后的位子。
蛊后传承,以前都是上一任蛊后还未离逝,就传给继承人,让继承人能有一定的时间成长。可阿嬷去的太突然,阿妈接任蛊后之位,没有上一任蛊后压着,族里的阿嫫们开始端起了蛊后长辈的身份,对蛊后一脉指手画脚。
伦山就这么大,人也没多少,指手画脚也无所谓,可他们不该把蛊后教的那么不知事。
阿妈,阿姐,连续两任蛊后的才智都不足以支撑伦山发展。这其中原因,在苏醒后的一个月,她就看明白了。
蛊后有自己的教导方式,倒不是说这些阿嫫刻意,而是,她们没有走出过伦山,以她们平庸的心智,根本就教导不了蛊后。偏阿妈在世时,放下的权太多,让这些阿嫫尝到了甜头。
到了阿姐时,她们没有任何收敛,反而变本加利,继续插手着蛊后一脉的事,心越来越大。
阿姐比阿妈稍好一点,但还是不够。也就伦山与世隔绝,山外的天然屏障保护着伦山。不然,对伦山出手的,就不止是妮怜一个,而是……
阿月很不错,这三年虽然她在忙自己的事,但得闲时也没少教她一些东西。这闺女就是一块璞玉,稍一雕琢便成了美玉。三年间,倒已不像以前那样,阿嫫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也许阿姐死之前,也看出了伦山的问题,必是叮嘱过阿月些什么,要不然,这闺女也不会变化那么大。
伦山蛊后离开,院子中,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妇面面相觑,纷纷转头,看向大阿嫫。
大阿嫫脸色惨白,精神气仿佛被抽走了一般,看着自己的老伙伴们,无力地叹了口气:“老了,老了……”
“大阿嫫,难道真让蛊后将阿月带出伦山?”其中一个阿嫫脸上浮着担忧,仿佛外界有什么洪水猛兽般,阿月注定一去不回。
“外面太复杂了,阿月这一去,还能回来吗?她若回不来,那咱们伦山……”
……封闭两百年的寨子,不要指望寨子里的人有多大的抱负,没有愚昧到完全丧智,已是万幸。
伦山是依附蛊后而存在,族里这些人在久远之前,不过是侍奉蛊后的下人,但随着时间过去,侍奉已不存在,反而变成了共生,她们寄托于蛊后的庇护生存,所修蛊术,也是蛊后所传。
可偏这些蛊后羽翼下的人,却在试图撑控这个庇护她们的人,让她成她们手中的木偶,毫无思想地永永远远保护她们。
大阿嫫:“蛊后意已决,我们能怎么办?罢了,让她去吧,只有要外面吃了亏,撞了墙,才会知道伦山的好。”
“大阿嫫,阿月已经十六岁了,是否该给她挑选个夫婿了,有了夫婿,生下继承人,她就可以修万蛊术了,到时候,她就……”
这个阿嫫话没说话,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现在的蛊后只是暂代,阿月才是伦山真正的主人,只要阿月……
大阿嫫看向这个提出让阿月生继承人的妇人,眼里闪过神思,似乎有些意动。
刚开口,准备附和她这话时,突然又想起了伦山蛊后刚才的强势 。
她眼睛一搭,叹口气:“你觉得,蛊后会同意我们为阿月挑人吗?散了吧,这事,以后再说吧。”
蛊后的威严,不是他们这一群老骨头能挑衅的,也不是他们这些老骨头能抵御的。以前能在那样做,只是因为蛊后一脉人比较温和,又信赖地们罢了。
可遇上现任蛊后这种,她们也只有听令的份。
伦山规矩,一直以来,其实都是蛊后的规矩,只要蛊后愿意,任何规矩都能改,除了祖制……
罢了,等阿月成长起来再说。这任蛊后长在外面,对她们本来就不待见,如今想恢复伦山宁静,只得看阿月了。
一群老阿嫫指望着阿月长大,让伦山走上正轨,然而,阿月比伦山蛊后,更想改变伦山规则。
若阿月坐上蛊后之位,这群老阿嫫的处境,怕是比现在更难。
在她娘还未过逝这前,娘就告诉过她,伦山恶习太多,而且他们蛊后一脉,在这些年,被族里阿嫫辖制住了。若不改变,早晚有一天,伦山会灭亡。
不,不是伦山灭亡,而是他们石氏灭亡。
但是阿娘因万蛊术修得不怎么出色,一直没有精力去改变这些,直到阿娘毒血控制不住 ,才终于想到办法。
小姨……小姨是改变伦山的关键。
因为小姨是在外面长大的,肯定会不喜伦山规矩。而且 ,她和族里的阿嫫也没任何交情,阿嫫们桎梏不了她的思想与行动,她无需顾忌这些阿嫫。只要小姨能稍微打破一点点名为规矩的这个壳子,等到她坐上蛊后时,路都会好走很多。
为了她将来不受族里阿嫫约束,阿娘当即决定以血换血,救醒小姨,让小姨先坐上蛊后之位,庇护还未长大的她和阿兄,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协助小姨坐稳蛊后的位子,不给这些阿嫫唧唧歪歪的机会。
她听阿娘的话,三年前,她第一站出来,以蛊后一脉继承人的身份发话,让人不敢质疑小姨的蛊后位子。
然后,事情果真如阿妈所说的那般,小姨不喜伦山,在族里,除了对她和阿兄会笑,对其他人,她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她们,谁也不敢插手小姨的事。
小姨说要去中原报仇,阿嫫们不许她外出,说蛊后不能随意出伦山,小姨直接一掌将那反对的人拍下去,让那人足足养了三个月,都还下不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