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尊重赵丰年,就如同赵丰年尊重她一样,他们俩的关系比起父女,叫朋友更为合适,所以他们都很尊重彼此的选择。
可是如今这种情况,这种自己老师与老师的朋友,争先恐后去握自己这位“保安”父亲的手的情况,实在是让赵思危控制不住地多想。
如果真如赵丰年所说,他在研究所当了十几年的保安,那这个保安未免当的也太成功了些,以至于所里的领导都在时隔十二年后来探望受伤的他。
赵丰年的表情自赵思危进门起,就变得格外的微妙,从惊讶到故作镇定再到惊讶,他在心底一下子pass了好几个借口。
眼下局势,再不说实话,只怕以自己女儿的暴脾气,会把炖给他的鱼汤拿回去浇花。
“这……”他抿了抿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李逐星和向传军坐在他的身边,一个一头雾水,一个战战兢兢。
赵丰年:“事情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赵思危:“……”
“我大学一毕业就进了研究所,一干就是很多年,那时候年轻,干活儿比较拼命,在一次出任务的过程中不小心把腿给弄受伤了,就提前退了休。”
语罢,他双手一拍,“就这么简单。”
赵思危一挑眉,“所以你不是保安?”
“不……”
“小姑娘嘞,你爸爸当年虽然是身强力壮,但你也不能说他是保安啊!”李逐星抢过话茬。
“不对,你爸岂止是身强力壮,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我们队伍里的‘最强大脑’!刚一工作就攻克了我们所里的一大难题,后来当了我们野外勘测队的队长,还被你们北航请过去演讲,别提多厉害了!’”
最强大脑?北航?演讲?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赵思危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小时候有人来送信封时,口口声声地管赵丰年叫“队长”,那时候他还解释说自己是保安队长。
她还想起了大一刚开学时,她问赵丰年要不要带他逛逛学校,赵丰年却很随意地摆了摆手,说:“又不是没逛……”
虽然那句话戛然而止,但赵思危现在已经可以给他补上了。
那句话整句就是:“又不是没逛过,我来这里演讲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只是,赵思危百思不得其解,当父亲以家长的身份送自己进学校时,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去看待曾经被风风火火请进来的故地。
是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还是把一切荣耀都当做了过眼云烟?
见赵思危出神,李逐星也慌了阵脚,连忙对赵丰年问道:“咋?年轻时候的事,你没跟你姑娘吹过?”
赵丰年很实诚地摇了摇头,李逐星急得一拍大腿,“老赵啊,你当初那么多的风光事,你咋也憋的住!”
赵丰年闻言,面色铁青,岂止憋的住,还编了不少的借口呢……
直至此刻,向传军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赵丰年就是当年他在研究所里的同事小赵,原来自己的学生赵思危就是小赵的女儿,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
思考间,他很快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等等!小赵啊,你不是每个月都有补助金吗?怎么我看思危的档案里,你们家的经济情况很是紧张啊!”
“你的钱呢?!”
第57章 年华出事了不行,得想办法帮忙!……
“钱……”赵丰年摇了摇头,看样子是并不打算说,李逐星一见他这模样,一时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赵丰年道:“老李啊老李,你想你当年多厉害一个人啊,怎么现在说个话都说不利落了!”
“你把钱捐出去了直说不就好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啊!”
“我爸爸他……捐钱?”赵思危被李逐星的这番话弄的有些疑惑,自从赵丰年和吕红离了婚,她就没见过赵丰年手里有现钱,虽说衣食住行没有短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但要说有什么别的钱拿去捐了,赵思危是想也不敢想的。
若是有钱,赵丰年也不至于在盛夏时节的正午去捡人家的瓶子卖钱,更不至于在寒冬腊月里去捡别人过年扔出来的旧家电,如果说这么些年里赵丰年有给过赵思危“他很厉害”的印象,那就只有他将捡回来的旧家电一个一个的修理好的瞬间。
李逐星的表情比赵思危更加疑惑,“对啊?怎么,你不知道?”
他记得之前在回老家临水市的火车上见过老赵的这个闺女,当时虽说他失去了意识、更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就是故人之女,但李琪却告诉他说,那时候在火车上,赵思危的旁边跟了几个朋友,李逐星当时听了这话,还以为这赵思危的家庭条件不至于太差呢!
毕竟是能够支撑女儿出去旅游的,再穷又能穷到哪里去?
但直到李逐星住进医院、偶遇到自己的这位老朋友赵丰年,见到他住的是集体病房不断追问,这才从他的嘴里套出话来——
原来老赵这么些年的补助金,大半部分都被他拿去捐了,仅留下少部分维持生计,以至于这么些年来,日子过得很是清贫。
但……令李逐星更加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件事,赵丰年居然没跟自己的女儿说过,加上赵思危刚才那副惊讶的表情,他想,只怕这赵丰年是提也没跟赵思危提过这件事。
“我……”赵思危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真不知道。”
她随即将目光投向了赵丰年,眼神中私有幽怨,“爸,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么多……这么多了不起的事憋在心里的……”
还不等赵丰年回答,众人就听到了向传军爽朗的笑声,他对赵思危欣慰道:
“别急着埋怨你爸,你不也是这样吗?你当初大一得了世航赛金牌的事,你不也不让我们说出去吗?”
“我啊,总算知道你这个低调性子是从哪里来的了!”
“额……”赵思危忽然想起来,自己得奖的事情,她也没跟赵丰年说,一时间,她再不敢抬眼去看赵丰年。
至此,向传军也得到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是过去的赵丰年在他的印象里只是个朦胧的人影,那么知悉了这件事之后,赵丰年的形象也在他心中逐渐立体了起来。
站立于向传军身后的甘默与赵思危遥遥地对视了一眼,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赵思危眼中一闪而过的光。
赵思危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还是止住了话语。
向传军重新拉过赵丰年的手,万千话语,汇出口却有且仅有一句——
“丰年啊,你放心,你的这个情况我已经知晓了,等我回去跟咱的那些老同学们知会一声,过段时间呐,我们一起来看你!”
赵丰年闻言连连摆头,“使不得!使不得啊向组长!”
他退休多年,又在退休后自觉降低存在感了这么些年,如今见到那些老同事,又该如何开口……
“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啊,你就不用管啦!”李逐星拍了拍赵丰年的肩。
一场以乌龙开头的戏剧性事件就这么结束,几天后,向传军带着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科研人员们一同赶来,其中不乏航天界德高望重之辈,吓得隔壁床那个新搬来的、因为与人斗殴才导致受伤的年轻小伙儿大气都不敢喘。
面对社会人时他重拳出击,可一遇到这群举止斯文、气度不凡的科学家们,他就变得唯唯诺诺了起来。
赵思危被一同跟过来的甘默叫到了病房外,与那天晚上一样,医院的走廊一眼能望的到尽头,但因为有阳光透过窗户,倒是让人在冬日里感受到一阵暖流。
“喏。”甘默伸出手,将一个信封塞到了赵思危的怀里,那信封看上去厚厚一沓,不难想象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老师还有几位前辈们自发凑给赵叔叔的,他们知道赵叔叔性子倔,当面给他他肯定不收,所以就让我转交给你。”
赵思危拿着这个信封,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说实话,赵丰年的医药费对如今的她来说实在不成问题,《揽月周刊》这些年来一直在盈利,虽说数额不多,但也足够她负担起父亲的全部。
要住集体病房,也是赵丰年坚持之下的妥协,毕竟她还没想好怎么跟赵丰年解释自己钱的来源。
而这些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甘默道:“但他们都倔,你要还就自己还去,你看她们收不收。”
如此看来,这笔钱是注定还不回去了。
赵思危灵机一动,顿时就想好了这笔钱的去处。
“那,还请师姐找个机会帮我谢谢老师和前辈们。”赵思危发自内心地说道。
世人大多愿做锦上添花之事,却少有人会雪中送炭,这笔情义无论如何,也是值得铭记在心的。
“前辈们我自然会帮你道谢,只是老师嘛……”甘默挑眉笑笑,“我要你带着录取通知书,当面去谢他!”
……
是夜,赵丰年看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礼品果篮,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他曾经也是航天工程研究所里的一份子,初到岗位,干劲十足,从没觉得工作苦、工作累,感情方面却也因此耽误了,到了年纪也没个对象。
彼时家里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对方不是别人,正是赵思危的生母吕红。
年轻时的吕红长得极其美丽,且家境优越,按理说应该是不愁嫁的,但由于眼光太高,一耽误就是许多年。
二人初次见面,是在城西公园门口,赵丰年一眼就看中了温柔的吕红,吕红也因为赵丰年的学历和岗位,而对他青睐有加。
他们很快就结了婚,过了几年的踏实日子,直到——研究所要成立野外勘探小组,赵丰年瞒着吕红,第一个报了名。
自此离家万里、星月为伴,吕红一个人带着年幼的赵思危,耳边是邻居说不尽的闲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丰年每次回家,见到的都是处于暴怒状态的吕红。
他深知吕红的不容易,更知道她先前是多么温婉内向的一个人,而她变成这个性子也完全是因为自己,所以后来,当他因为救下李逐星而瘸了一条腿、而吕红又恰在这时提出离婚之后,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赵丰年带着他们唯一的孩子净身出户,对吕红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把他曾经的一切告诉赵思危,如果赵思危问起来,就说他年轻时是当保安的。
后来,赵丰年就带着赵思危搬到了一户简陋大院儿里,他把每个月的补助金尽数捐了出去,而日常琐事的缠身也让他对吕红愈发理解,随之而来地愧疚感也愈深,只有在维修破旧家电的时候,他能找到些许年轻时的感觉。
他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本想着就此过一生,直到女儿在高考填报志愿时执意报考航天大学,赵丰年才逐渐意识到,有一些理想与信念,是可以通过血脉代代相传的。
赵思危从病房外走了进来,自从老师和那些前辈们来了一趟,隔壁床新来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就连夜搬到了另一个病房,故而如今这个有着三张床位的集体病房内,唯独住着赵丰年一个人。
他的腿因为那天的意外事件而骨折,所幸伤势还不算严重,此刻正被绷带吊着悬在空中,腿脚动弹不得。
赵思危坐到了看护椅上,表情看上去心事重重。
赵丰年见自己闺女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轻声笑道:“怎么?还没决定好?”
“嗯。”赵思危点了点头。
今天白天,甘默劝她按照原本计划参加这次的研究生考试,可是赵丰年的腿脚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痊愈的,交由别人来照顾,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赵丰年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连忙对她宽慰:“如果是因为我的腿,那你完全可以放心,你不是创业赚了不少钱么?给我请个护工总请的起吧?”
赵思危闻言,眉头一挑,“您怎么知道我创业的事情?”
关于《揽月周刊》的事情,她可从来没有在赵丰年面前提起过。
“你是我的女儿,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啊……”赵丰年笑着摇摇头,“再说了,别人排着队都买不到的《揽月周刊》,你每一期都带回家用来糊窗户了,我又不是傻子,我能猜不到原因吗?”
赵思危:“……”
大……大意了!
事已至此,赵思危也不想再继续隐瞒,便借着这个机会将她偶然结识许春风、又通过丁敏找到明磊、帮助对方的公司渡过危机并和他一起创办《揽月周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了赵丰年。
赵丰年听后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后,只道:“你的选择到底是比我当初明智许多。”
“我当时没有你目光长远,不知道只有解决了柴米油盐,才有资格仰望蓝天。”
……
赵丰年的事情有了解决,定下心来的赵思危决定参加三天后的研究生考试。
只是,她这边的事情才刚刚有了眉目,年华那边就又出事了。
第58章 他的理想我想追随他!
研究生考试的前一天,赵思危像往常一样背上书包,准备去图书馆再看看书,但宿舍里一阵低低的哭声却让她停住了脚步。
有人在哭。
这个宿舍里除了她就只有年华,所以几乎是想也没想的,赵思危直接走到了年华的床铺前。
“你怎么了?”赵思危隔着蚊帐问她。
蚊帐内,那道哭声戛然而止,随即赵思危就听得年华那道带着厚重鼻音的声音。
她:“思危,我……我没事……”
本来还以为年华是做了噩梦,但一听到这句没事,赵思危反而起了疑心。
她一把掀开了年华的蚊帐,蹲在年华的床俯身问道:“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