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开学当天,赵思危在徐振山的办公室里接到了向传军的电话。
对方听到阔别已久的、爱徒的声音,显得很是高兴,他:“思危啊,刚从临水市回来吗?怎么样?在那边儿的进展可还顺利?”
明知老师日理万机,记不住自己的事情应该是正常的,但当她从他口中听到了自己几个月前随口提到的事情,知道自己被老师记挂,赵思危的心中,趟过一阵暖流。
于她而言,向传军是明灯,是引路人,这盏灯指引着她坚定不移地开辟前路,更给予她源源不断的温暖。
身为师者,向传军对她这位还不算入门的小徒弟,的确是没得说。
“嗯,劳烦老师记挂,事情一切顺利。”赵思危如实答道。
“噢,一切顺利啊?那就好!那就好!”
向传军一连说了两个“那就好”,随即清了清嗓子,很快地,电话里再次穿出了他那慈祥而深厚的声音——
“既然如此,思危啊,你也大二了,我今天打电话来,主要就是想听听你对未来的规划。”
“亦或者说,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第54章 研究生考试我……可能不能参加了。……
“打算……吗?”
赵思危被他这个问题弄的有些手足无措,表情由一开始的平静逐渐转为茫然。
她不知道向传军为何这么问自己,但她知道,他一定有充足的理由。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老师,是这样的,我打算这两年先把专业课的知识基础打牢固,大四考取您的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考取航天医疗研究所。”
遵循自己的内心,复刻前世的路,成为一颗螺丝钉,在自己的岗位上,几十年如一日,热爱地坚守着。
电话那头,向传军沉默了几秒。
良久,才听的他开口:“如果这是你为自己制定的道路,那我会很欣慰。如果这是你内心深处的选择,那我会为你感到骄傲。”
航空航天这条路不好走,身为过来人的向传军深有体会。
他也不是一出社会就是行业巨头,而是从那些白发苍苍的前辈手中接过了接力棒,等到自己的头顶也生出银丝的时候,将那根接力棒传给下一代人。
无论是赵思危、甘默,还是那些与他一同展望过未来的年轻人,他们都正值青春,眼神中都充满光芒,向传军透过那些光芒,看到了这个国度航空航天事业的未来。
所以这通电话,他是用于询问赵思危的,更是跟她确定,她是否与一年前一样,有着同一个目标、为着同一个理想。
“谢谢老师!”赵思危理解对方的用意,更知道身为前辈,在挑选接班人时的种种顾虑。
因此,她要做的,就是给向传军一颗定心丸,告诉他,她依旧热爱着这项事业,从未动摇。
“我既然已经制定了目标,那就不会再更改,我想说的是,现在的我。和大一时的我、给您写信时的我,都是同一个我,请您放心。”
“好!”听筒里,向传军的声音显得有些欣喜,“那,赵思危小同志,请准许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认为航空航天这项事业,真的有未来吗?”
这个问题,柯炎也问过,只字不改,而赵思危也毫不犹豫地将当初自己回答给柯炎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当然有。”她斩钉截铁地答道。
“未来都是靠自己创造出来的,我不信以我们这几代人共同的努力,造不出属于我们自己的载人航天。”
“再者,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实在无甚意义,因为:不曾奋力争取,又何谈未来?若是奋力争取,成功自在未来。”
“好!好的很!”向传军的语气蓦然加重:“不愧是我向传军的学生,就该有此胸襟!”
目光长远,却又立足当下。
脚踏实地地,眺望远方。
赵思危本以为这通电话会到此结束,但,向传军最后一个问题,却令她始料未及——
“那你能顺带告诉我,你创办《揽月周刊》的目的,是什么吗?”
……
也许是因为坚定了目标,在赵思危看来格外漫长的大学,转眼就来到了大四。
在这四年的时光里,她保持着每天都去图书馆学习、每周看一本课外书并写下读后感的习惯。
时间从她的每一行笔记、每一页书页中转瞬即逝,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满足感。
从图书馆回宿舍的每一个晚上,她都会抬头看一看头顶的星空,一眼望去,与她上一世的仿佛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她始终记得,在显示屏上看到的星星,比肉眼看到的要多的多。
临近考试,向传军传来的讯息少之又少,内容也几乎都是鼓励。想考他研究生的人并不少,为了保证公平性,以及检测一下赵思危的真实水平,他主动卸下了出题的重任。
而明磊那边,更是捷报连连,《揽月周刊》成立的四年里,他带领一众创始人频频创造奇迹,赵思危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想到,她首次创业、融合自己那听起来天马行空想法的周刊,会搏的如今这么大的市场。
至于明斯扬与明磊的私事,赵思危也没有过问,她只知道明斯扬自那以后就沉默了许多,办起事来比之之前,也完全没了那副浮躁的样子,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赵思危享受着这难得的静闲时光,静静等待着不久之后的研究生考试。
考试前半个月,赵思危的师姐甘默来找她。
值此季节,北京已是深冬,鹅毛大雪铺了满地,校园里的树上都挂上了好看的雪霜。
甘默今天穿了件长到脚踝的羽绒服,颜色是她一向最喜爱的水蓝色,与一身白的赵思危并肩而行,更显得她夺目吸睛。
“师妹啊,虽然这件事老师不允许我问,但我还是忍不住。”
虽然比赵思危还要大上几岁,但甘默的性子俨然比赵思危欢脱许多,她用手肘撞了撞赵思危,对她问道:
“你复习的怎么样?自己心里有多少把握?”
这个问题,还是她临出实验室的门来赵思危时,向传军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问的,为的就是想通过最终的成绩来判断赵思危的水平,亦或者说,看看赵思危还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毕竟今年的出题人都是与他水平相当的同事,出的题目只会比他的难,而不会简单丝毫,他也想看看赵思危在面对难题的时候,能够以怎样一种心境去面对。
懂得自己老师心理的赵思危,被甘默的这个问题弄的有些不知作何回答,沉默片刻后,她回答道:“还好。”
一个中规中矩,有没有什么提示意味的回答。
甘默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撅了噘嘴,也没有选择继续追问或者生气。
她从羽绒服口袋里伸出了自己那只被冻的通红的手,亲切地拍了拍赵思危的肩膀:“那就行,不管怎样,我和老师都很相信你。”
甘默说的真情实感,“说真的,当一位老师唯一的学生,那滋味儿……”
说着说着,甘默就想起了自己被实验支配的恐惧,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别的导师门下都有几个学生,一届带着一届来,有任务那都是分工合作,不像她,什么工作都是跟向传军分工。每次都是她这边还在想着怎么做,那边向传军已经做完了,正背着手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最后还会叹一口气。
甘默受够了被强者碾压的痛苦,迫不及待地希望赵思危能够加入他们这个小团队。
“师姐,你这样确定不是让我更害怕去考?”赵思危笑着回她。
二人行走的方向是饭堂,甘默曾经也是北航的学生,对于学校的饭菜,可谓是思之如狂。
赵思危打算尽地主之谊,请自己这位师姐吃顿饭。
二人说笑间,赵思危忽然感觉身后有一个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她回过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舍友,年华。
只见对方正气喘吁吁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愣是跑出了一身的汗,脸上的汗水黏连着头发,以至于赵思危立即开始思考,究竟是什么事才让年华这么慌张。
“思危,不好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年华便已经出声大喊,赵思危心中不祥的预感顿起,甘默替她暗道不妙。
“刚刚舍管阿姨找到咱们宿舍……传话说……你爸……你爸爸在家里摔倒了!”
犹如一道惊雷自头顶劈下,赵思危连表情都来不及变换便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冲了过去,甘默将自己手中装有带给赵思危复习资料的包顺手塞到了年华手中,随后紧跟其后,跟随着赵思危的脚步往校门口跑。
赵思危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跑回家的,只记得这条路平时光是搭公交都要半小时,记得那天的风很冷,冷的她的眼中干涩异常。
等她好不容易跑回家,同住在大院儿里的一位大娘告诉她,赵丰年刚被几个邻居合伙儿抬到了三轮车上,正在往医院赶。
大娘话音刚落,赵思危一个低头,就瞥见了自家屋口门槛上斑驳的血迹。
以赵丰年的年龄和体质,摔了这么一跤无异于要了他半条命,到底是怎么摔得才会就这么多血?赵思危不忍再想,心中猛然凉了半截。
适才追上来的甘默感受到了赵思危的情绪,便也没有多说,只将对方拉到大院儿门口,挥手拦了辆的士,直接往医院的方向赶。
邻居们的速度远比赵思危想象的快,赵思危匆匆下车,赶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急诊”二字正闪烁着暗红色的灯。
邻居们有的去缴费了,有的去填表了,赵思危站立于空荡荡的家属等候区,手搭上那冰凉的座椅,一个重心不稳,便贴着墙壁坐了下去。
地板的冰凉透过层层衣物,被她感知,她却没有半分想要站起来的冲动。
她无法想象没有赵丰年的日子。
自重生伊始,她就知道这一世的一切都可以不必沿着上一世的轨迹、而是可以凭她的选择任意更改的。
于是她就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个于她而言崭新的世界,她选择了自己梦想中的大学、开始创业、认识了许多有共同语言的朋友,正打算朝着自己的梦想大步迈进……
可她却独独忽略了,那一直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咬着牙成为她后盾的父亲。
她总想着努力,让赵丰年过上好日子,享清福,于是她争分夺秒地学习、闲暇之余与明磊谈生意,丝毫不曾将时间分一些给自己的父亲。
她计划了太多,却独独没有计划到时间。
如果……如果赵丰年这一次真的有什么意外……
“师姐……”
赵思危一把拉住了正想要过来搀扶自己的甘默的手腕,对方的手与她的一样冰凉,却还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想要为她取暖。
“师姐,这次的研究生考试,我……”
她抬起头,试图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更坚定一些。
“我可能,没办法参加了。”
第55章 赵丰年的身份十二年弹指一挥间。
甘默伸出去的手为之一顿,愣愣地、将头偏到了赵思危的方向。
“没……没办法参加?”
她的语气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听起来反而有种小心翼翼地沉重。
赵思危为了这场考试准备了多久,外人或许无从得知,但她作为赵思危的师姐,时常与之作伴,这个中酸楚,她又怎会不知?
外界都说赵思危是十年难出一个的天才、是抱负远大的后浪、是航空航天领域一颗尚处于预备役的新星……
他们只看得到她大一在世航赛上的初露锋芒,在大二单挑超脑礼仪社群雄的轻而易举,在大三坐拥多篇顶级期刊却仍然保持低调的难能可贵……
可甘默却知道,赵思危这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四年,都是在为自己的梦想奠基。
可是现在,她却说,说她要放弃这个梦想,放弃一条通往这个梦想的道路。
“师姐……”赵思危送来了她的手,余光瞥见手术室传来的灯光,她忍不住将头埋进了双膝。
儿时的记忆略微泛黄,却在此刻惊醒着她:引导她走上这条路的人、为她埋下一颗航空航天种子的人,都不是别人,而是她那位瘸了腿的父亲。
“师姐,你知道的,我只有我爸爸这么一个亲人,如果连他……连他都……”
不忍再说下去,赵思危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说的没办法,只是暂时的,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可我爸爸他……他不一样……”
上一世,赵丰年在她的事业有起色前离去,而这一世,她不想重复这个轨迹。
如果可以逆天改命,她最想改的,还是自己父亲的命。
甘默的嘴巴微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轻轻地、缓慢地,将手搭在了赵思危削瘦的肩膀上,手心处随之传来了轻轻地颤抖。
……
向传军从甘默那儿听说了赵思危的事情,原本就兴致缺缺的情绪,愈发显得低落。
甘默见自家导师愁眉不展,眉宇间阴云密布,便询问道:“老师,您心里还有别的事吗?”
在赵思危决定不参加今年研究生考试之前,甘默就已经察觉到了向传军的情绪在趋于低落,只是老师没说,她也自觉不问。
但如此情景,再不问,她怕向传军把事情积压在心里太久,生生憋出病来。
“哎……”向传军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思虑逐渐飘远,他答道:“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身边的同辈人接二连三地往医院跑,也不知道我这幅老身子骨,还能坚持多久……”
他摘下眼镜,发间的银丝被实验室窗外闯进来的风吹的微微摆动,他想起了一位老友,李逐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