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沙夫人去时,吓傻了的店家早已经报了官,如今包括绿波店家在内的所有人等,都被暂押在京兆府。
盈儿听罢,便忍不住问:“那昨晚咱们府外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呢?查到没有?是什么人?”
乔檄脸色有些微妙,看了她好几眼,才道:“根据绿波的描述,很可能是殿下的暗卫。”
盈儿顿时愣住了。她明明是逛了好久,在简家才遇到的杨陌,难道杨陌一早就在她家附近?所以后来杨陌跟着她走了,绿波回头才发现这些人都不见了。
实在想不到,这样的阴差阳错,竟然叫柯碧丝送了性命?
无语呆怔了半天,盈儿又问:“那可有查明,柯……柯表姐的死因?”
乔檄又看了她几眼:“昨儿京兆府本想着大过节的,天气又冷,便叫人把尸首送到了停房,想着今儿再慢慢查明不迟。我赶去确认的确是她之后,立刻着人通知了王府。王府却只回说知道了,请京兆府秉公办理。杨继竟是根本没有露面。”
顿了顿,乔檄又盯了她好几眼,看得盈儿都觉得莫名其妙:“你这般瞧着我作甚?”
一直不曾开口的叶菡道:“你呀,真是个有大福气的。你想想,杨继那人竟然凉薄到这个地步,若当初不是叫柯表妹抢了去,你若嫁了他……想想都替你后怕呢。”
的确如此。可是乔檄瞧她的眼神分明不是后怕,而是……敬畏?
她不由得再转向乔檄,审视地看他。
“后来殿下竟亲自去了。京兆府自然半点不敢耽搁,立刻找了最好的仵作,说是被人以极细长的柳叶刀刺入肺腑,一刀毙命。当时食肆中人满为患,店家也没有留意到有什么行迹可疑之人。又据绿波说,柯表妹身边当时有个包袱,是她的首饰金银及宝钞,却是不见了。看上去很可能是一桩劫财杀人案。”
乔檄恭敬道。
这回盈儿总算明白,乔檄的态度怎么变得怪怪的了。大概是觉得她过于受杨陌的宠爱了。
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杨陌是个谨慎人,亲自过问倒也未必是为了她。
还有,劫财杀人也未免太巧了些。
而且之前收留柯碧丝的人是林采之的话,为什么林采之没有派人护送柯碧丝?
她正想质疑,乔檄又道:“殿下觉得这事很有可疑,已经责令三法司全力以赴,十日内查明真相。”
盈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肯查,就必有结果。她只要安心等着便好。
却见乔檄低了头,似乎在犹豫什么。
她心里便蓦然有些难过。乔檄在她面前何须如此谨慎见外?
说来有趣,上一世也是这般,对她最好的父亲兄嫂,在她进宫后,唯恐让她难做人,事事倍加小心。
反倒是待她最是凉薄的柯碧丝跟沙夫人还有沙家的那些亲戚,在外头总是打着她的旗号胡作非为。
脸上浮起一个单纯的微笑,她故意不避嫌,伸手去拉乔檄的手:“二哥哥,发生这样的事,也非咱们所愿,你别难过。”
乔檄一惊,慌张躲开,不让她牵手:“如今你可是准太子妃了,怎么可以还像小时候一样!”
她却偏死扯着他不放:“那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没有嫁过去么!二哥哥,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呀。干什么跟我这么见外。”
乔檄被她闹得无法,苦笑道:“其实柯表妹死了,我也确实难过。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这事于你不利。你当初叫我去查林家,我想着年节下事太多,便没怎么使劲,想等过了年再说。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你说,现在要不要跟殿下提这事?若是提了,殿下会不会以为咱们是借机打击林家?觉得你善妒?可若是不提……我真怀疑是林家想借这事整你。这满京谁不知道,你跟柯碧丝有抢亲之恨。”
抢亲之恨?见识了杨继的真面目,她倒该感谢柯碧丝的抢亲之恩才是。
可是这些话,现在说来,倒更像是风凉话,说了也无人会信。
乔檄的担心的确有理。
林采之的事,跟杨陌说与不说,真是两难。
说了,也许有利于破案。
可林采之替柯碧丝送信这件事,她们并没有实证。
就算沙夫人愿意出来指证,别人怕也会以为沙夫人是在替她扫除未来的障碍。谁会相信沙夫人爱柯碧丝胜过爱她,绝不会利用柯碧丝之死为她谋利呢?
若他们贸然说是林采之所为,林采之完全可以反咬一口。
她思考良久,道:“不若,我去跟殿下说。”
第38章 心里话 几个又商议一阵。 ……
几个又商议一阵。
盈儿见他们一直不提沙夫人, 便想他们大概是怕提及沙夫人自己不高兴,便只好主动问起。
叶菡便道昨日沙夫人情绪过于激动,大闹京兆府。
府尹知道她是未来太子妃的亲娘, 一品的诰命, 不敢拿她如何。
还是后来杨陌去了,见实在不像个样子,便命人给她灌了宁神汤, 送了回来。
大概那汤药效果太好, 直到现在都没醒。
盈儿本来心情沉重,听到这里, 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要送乔檄夫妻回去休息, 哪知外头就个婆子来回:“夫……夫人醒……醒了,叫……叫二……二爷二奶奶,还……有……有姑娘一起过去呢。”
倒不是这婆子过于紧张才结巴,而是这婆子说话本来就结巴。
平时没人打发她传话, 大约铁衣堂的人都知道叫二爷二奶奶也就罢了,可姑娘跟夫人早闹翻了,姑娘又那般金贵, 来传话,也怕惹恼了盈儿, 当初绿波就在白草院打过一顿。
乔檄叶菡一听便急着告辞要赶去。
盈儿也忙站起来,想了想,道:“你们跟……太太说,我换件衣裳就过去看她。”
乔檄跟叶菡一愣,便都脸色一松, 点点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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筐儿筥儿忙着给她换好衣裳。
筐儿便特意找了那护膝出来,要她套上:“夫人若是把怨气撒在姑娘身上,有这个也好些。”
盈儿便点头,伸了腿出来让她套。
筥儿便嘟嘴道:“如今不比从前。姑娘这般贵重,我瞧着便是太子殿下,也舍不得叫姑娘跪呢。太太若是叫跪,你不跪,她能怎么着?”
“你这小嘴成天叭叭地,就会挑事儿。就是因为姑娘贵重,行事才不能叫人挑出错儿来。夫人为了柯表姑娘的事,正伤心,回头姑娘跟她顶着,再把她气出个好歹,岂不叫人说姑娘不孝?!”筐儿一边替盈儿套上护膝,一边还不忘教训筥儿。
“姑娘,你之前不说过,不孝就不孝,谁能拿你怎么样?怎么现在这么容易又原谅夫人了?”筥儿也不跟筐儿说,反来问盈儿。
盈儿伸手拉她坐在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温和:“我这样做不过是叫我自己心安罢了。谁知道谁跟谁见的是最后一面呢?”
那天柯碧丝来求她,她若是没把那个手炉送她,现在听到柯碧丝的死讯,会不会后悔?
昨日如果沙夫人真死了,她会不会后悔当初连块金乳酥都故意不给她吃?
就像上一世,杨陌放下前朝陪她去青云峰,怕也没想到那一趟竟是死别吧。他可曾像她梦里希望的那样悔之不及?
有幸重生,她不想再做任何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一辈子,她也许永远都不会跟沙夫人真正亲近。
可她也不会再小气到,故意不给她体面。
她所求不过心安二字。
谁知筥儿听了,努了努嘴,仍是不服气:“哼,我瞧呀,姑娘就是心软得跟那煮熟的元宵一样。换个人,见了待自己不好的人得了不好的下场,不暗暗乐和就算善良了呢。夫人怎么有脸怪姑娘不善良!”
见她一直替自己不平,小圆脸气得鼓鼓的,像只鼓了腮的小金鱼,可爱得不行,盈儿忍不住笑嘻嘻拧了拧她的小腮帮:“还是我们筥儿最了解我。来来来,把那条同心结金链子给姑娘我系上。姑娘我可是有太子殿下撑腰的人呢,谁敢对我不敬,我叫筥儿打她!”
哄得筥儿噗嗤又笑了。
筐儿无奈地在旁边翻了好几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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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铁衣堂正屋外,就听得卧室内传来一阵叮里哐当的乱响,接着响起沙夫人的嘶吼骂人声。
“如果不是你们一个二个从中作梗,我的丝儿早早就回了乔家,怎么会死于非命!呜呜呜……没一个好人!没一个好人!”
接着又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
“盈儿那死丫头呢?她也死了吗?她只当没个这个娘了,是不是?我要见她一面都见不到了,是不是?”
筥儿当即气呼呼地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咱们回吧。”
筐儿也担心道:“姑娘,回头你可别再发呆了,再叫夫人拿东西砸着了。”
盈儿站住脚,还真有些犹豫。
就听乔檄怒回道:“娘,你知道不知道,如今殿下待盈儿如珠似宝一般,瞧着她的脸面,竟是叫齐三法司最厉害的捕头,限期十日破案。你不是最想捉了凶手,碎尸万段吗?如今除了殿下,怕也没人有这本事。你是盈儿的亲娘,就算不能待她好些,好歹也给她些脸面!”
“我不给她脸面?是她不给我脸面!宫里赏的东西,她连一口也不给我沾!我也不是馋这一口东西,我要的就是这一个脸面!”
盈儿:……看来金乳酥这事虽小,伤害却是挺大。
想了想,她也不进屋,走到窗下,道:“不是我不进去瞧你,是我怕你一时恼起来,乱拿东西砸我,又叫我跪着。我如今可金贵着呢!你伤着我一根头发都不行!”
屋内一时没了声音。
她等了片刻,又道:“你想吃那金乳酥,大不了我回头再请殿下赏一盘子,我们大家伙儿一口不吃,全给了你。”
“你……你……谁真馋你一口东西!你给我进来!”沙夫人总算开了口。
“你先答应我不乱砸东西,再答应我不叫我跪,我才进去看你呢!”盈儿仰着头,忍住笑,跟她喊话。
“哐当”一声,窗户开了。
金璃探出身来,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姑娘可真真淘气。如今别说这府里,就是这全天下,敢动姑娘的又有几个呢?夫人也就嘴上发发狠,哪里舍得真动你一根手指头呢!快进来,别在外头冻着了。”
再见到沙夫人,盈儿竟有些恍若隔世。
上一回,沙夫人还养得白白胖胖,如今却形容枯槁,像一棵失了水的老树,皮肤都皱成一团。
她突然想,若是不把沙夫人当娘,只当个普通的老妇,也就没什么好恨好怨好不平的。
她冲她淡淡地笑了笑:“请太太安。”
沙夫人的眼睛通红浮肿,泪水涟涟,看向她,瘪了瘪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指着她:“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揭穿丝怀孕的事,若不是不然,丝儿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她是叫你们逼死的!”
“母亲!”盈儿还没出声,乔檄吼了一声,“她若是安安生生在王府别院呆着,谁又能害了她!”
沙夫人呜呜地哭着捶床:“她才嫁过去不到一个月呀,王府凭什么送她去别院?还不是因为怀孕的事情?!你就会护着盈儿!从前是因为领了你爹的命。现在更是!你瞧着她就要嫁太子殿下了,就更是巴结上去!你……”说着沙夫人青黄的手指指向叶菡,“你也一样,趋炎附势,若是你们肯早早接了丝儿回来,她又怎么会叫人害了!”
叶菡到底是媳妇,只得任她骂,不敢作声。
乔檄满脸忍耐,咬着唇。
见他们两个都站在床前,盈儿叹了口气,自己抱着手炉,找了个座儿坐下。
沙夫人一脸愤然看她。
盈儿冷然看着她,开口道:“太太,害死柯表姐的人,其实是……”
沙夫人一惊,以为她得了消息,睁大红肿的眼像只狼一般看她。
盈儿抬起玉白的指尖,指向她,轻轻道出一个字:“你!”
“你……你胡说!”沙夫人又开始捶床。
筐儿大约是怕她又朝盈儿扔东西,朝前站了站。
筥儿更绝,悄没声儿地摸到沙夫人床边,把她手能够着的东西一个个都移得远远地。金璃见了也只当没看见。这些东西可都是花了大价钱卖来的,沙夫人如今私房早空了。
将她们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盈儿心里对沙夫人最后的一点亲情也流失得干干净净。
就事论事,心平如镜,她淡声道:“她本是来咱们家投奔的,她但凡对乔家有半点感恩之心,也不会不择手段,做出抢我亲事这样恩将仇报的事情来。是你待她好得过了分,这才应了那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沙夫人瞪着眼,嘴里嗬嗬作响,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她身怀有孕,若是当初能信任你,告诉你实话,回门那日你自然会护着她,也不至于叫我揭穿。你瞧瞧,她连你也一起骗呢!”
“你你……果然是你!你好狠的心!”沙夫人指着她。
“我狠?我再狠也没有你们狠!若不是我福气大,叫人这样抢了亲,只怕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她做错了事,若是肯老老实实在别院悔过,日后自然也能过上好日子。就算逃出来,若肯等二嫂子的小院子修好,再住进去,也能安生。你却纵着她一定要急着回乔家!你说……不是你害了她,又是谁?”
“你……你就不怕气死了我,你得守孝,当不成你的太子妃?”沙夫人气得呼呼直喘,拍着床大叫。
盈儿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是想来修好的,最后变成这样。也许是她们母女命中缘薄。
不过,说出了早就想说的心里话,也觉畅快。
她站起身,脸上半点情绪皆无:“是你叫我来我才来的。既然你觉得我在气你,那我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