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由司闺上前,从她耳后剪了一小缕头发,与杨陌的缠在一处,结了个同心结,放入小荷包中。
这才算是结发夫妻,终于礼成。
按理,这结发多是由妻子收起。盈儿便看看一直站在远处的筐儿,正要让她肯前收拾,就见杨陌伸出手来,取了荷包,摸了摸腰带,又想了想,放入了袖中。
司闺冷眼旁观,倒没再说什么于礼不合的废话。
这些日子为了让这场婚礼尽善尽美,太子殿下可谓是操碎了心。自然也不是不知礼的人。只是在太子妃面前,什么都不如太子妃重要罢了。抢食太牢的事都做了,抢着收藏结发这种闺阁小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况,她们这些日子来也累得腿都细了,便打起精神盯着漏刻,见吉时已到,便行礼如仪道:“礼成!”
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
等司闺等人拿着各种物品退去,换成相熟的常夏跟筐儿在跟前晃,两人似乎一下都轻松了许多。
便相望一眼,由常夏筐儿上前帮着各自脱去繁重的外裳,盈儿也摘了那沉重的凤冠,只着里面的中衣。这中衣自然也非寻常多用的白色,仍是喜庆的真红,绣工精致,一如外裳,只是轻便许多。
杨陌双眼便盯着茶壶,喉结动了动。
常夏拿眼瞧着杨陌的脸色,迟疑着上前,试探着举起了手。
果然就见他眉心一皱,冲他使了个眼色。
常夏便求救地看向筐儿。哪知筐儿却双手交叉放在丹田之处,一脸端庄。他心道,娘娘肯定是故意让筐儿来伺候的,要是换成筥儿,肯定会暗助殿下。
盈儿在一旁,早看见他们两个的眉眼官司,其实她也早想喝点儿茶吃点儿东西。之前嘴里的肥油味道还没完全下去呢。
想了想,看在他替她吃了那大肥肉的份上,她便如了他的意罢。便伸长手,摸了摸青花茶壶的外面,见还暖和着,便问:“殿下可想喝茶?”
杨陌眼里顿时好像点着了明灯,嘴角一勾,点了点头。
盈儿看得心里又软塌了一角,便起身上前,坐到桌边。杨陌立刻也跟了上去,坐在她身旁。
温热的茶水入了喉,果然舒服了许多。盈儿再看桌上的点心果子,见琉璃盘子里放着雪白的花生,深红的栗子,还有已经剥好了的红红白白的石榴等物,不觉眼神一黯。这些东西哪里真有什么用的呢?有没有子嗣不过全凭他的喜好罢了。
这一世,他早早把父兄调回京,是不是就没了顾忌,愿意跟自己子孙万代了?
她一直都是喜欢孩子的。
可是想要子孙万代,总需要做点不可描述之事,却又是她不想的。还是太快了。从父兄回京,她打算原谅他,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
前世种种还横亘心头,现世以后还有很多女人进宫。
……
目光一转,见桌上还放着玉酒壶,她便伸手倒了一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喝得急了,酒又浓郁,她顿时脸上烧起一片桃花。
刚想倒第二杯,就见杨陌抢先一步倒了一杯,也是一口而尽,饮得比她还急,片刻也是脸红如火。
她心念一动,莫不是他也心慌意乱,不想行那什么礼?
两人默默喝一阵酒,都有了些醉意,她便豁出去道:“不如早早洗漱吧。”
终归不比寻常人家成亲,也没人来闹洞房。
*****
再度换了衣裳坐回床上,杨陌便迫不及待地朝常夏使了个眼色。
常夏便凑到筐儿身边,拉着她出了门。
盈儿冷眼看着,也没阻止。
一时屋里终于只有两人。
盈儿紧张得额角又开始冒汗,低垂着眼睫,用余光看杨陌,见他端坐着,下颌紧绷,呼吸紊乱。
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
上一世,他可从容着呢。她还记得那时室内也燃着一对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光明灼灼。
她虽对他从无憧憬,可到底还是有些害羞,不敢抬头看他。
不记得有什么太牢,只记得,他将系着红丝线的合卺酒杯塞到她的手中。
一切从容。
酒色清甜入喉,心情却是暗暗酸涩,这些对他实在算不得陌生。
对比今生,如果他也是重生,哪里会比她还紧张呢?
眼角余光看他,心口微暖,今世这个紧张青涩的他,她更喜欢。
偏了偏头,她正想打破沉默,却不想此时杨陌猛地转过身来,双手一圈,她便落入他的怀中。
唇被灼热封堵,他狠狠地热烈地毫不怜惜地吻下。
这样的热烈的吻,比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太知道,如果她毫不抵抗,最后的结果必定是粉身碎骨。
而她根本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她嘤嘤作声,小手抓住他的颈,想要推开他。
他却双眼赤红,深深地望着她,眼睛仿佛藏着跨越生死,失而复得的渴望。
片刻停顿,头再度俯下,吻却落在她颈侧最娇嫩的肌肤上,温柔地慢慢下滑。
第63章 翟衣 颈侧肌肤微痛,想来已经……
颈侧肌肤微痛, 想来已经留下了不该有的印记,胸腔里气息好像要全都被挤光了一般,叫她不由得连边抽气。
可脑子却依然清醒着, 略喘过气来, 她发狠地重重咬了下唇一下,顿时舌尖尝到一丝咸腥。
“我好睏!”
她大声叫出来。
杨陌没有反应。
“我好睏,不要闹了!”
她索性又高喊了一声。
杨陌的动作终于稍稍停顿, 唇停在她颈侧血管砰砰跳动的地方, 那里她的气息最浓郁,再往下, 是纤细的脆弱的锁骨, 还有雪白如玉的颈窝。
他迟疑着将唇伏上,低低地压抑地喘着气, 留恋难舍。
她忍不住轻轻扭动想要逃避,低声哀求:“求你。”
他的头伏在她的颈旁,不再动,半天他身体的灼热渐渐褪去, 才听他道:“睡吧。”
*****
辗转一夜,将近五更才总算睡去。竟是一夜无梦。
及至清晨才被外头司闺刻板的声音叫醒。
“殿下娘娘,请梳洗准备, 辰时当至清晖殿向皇上皇后娘娘拜谒敬茶。”
听到清晖殿的名字,她怔了片刻。前世杨陌登基后, 她常得到清晖殿去向蒋寄兰请安。蒋寄兰起得早,她卯时就得起身,然后梳洗打扮。这一世,不知道她有没有福分住进那清晖殿。也叫别人来请安。
默默想了片刻,又觉得没意思, 便揉揉眼翻身爬起,才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元帕。
若无落红,视为不贞。就算解释原因,她新婚之夜不与太子行周公之礼,也于礼不合,难免触怒皇上。
见杨陌正侧躺在一边,睁着眼慵懒地望着自己,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毕竟昨晚是自己理亏。
她忙慌慌地翻开被子,心想也不知道现在补救还能不能蒙混过关。
可一床被子都翻遍了,那元帕还是无影无踪。
她站在床上,手里举着□□凤锦缎被子,别扭地盯着杨陌,心里万分纠结,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这一咬,一阵刺痛传来,她轻轻“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昨晚自己咬了自己一口。
“痛?”
杨陌问,随即连同被子伸手将她一搂。
她猝不及防,直直扑倒,正正跌在杨陌身上。
他眼神严肃地盯着她的唇瓣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姆指用指腹轻柔地摩挲:“何苦?孤……总会等到你的心甘情愿。”
“殿下娘娘,奴婢们拂尘漱盂巾帕俱已齐备。”外头又传来司闺一板一眼的催促声。
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忍着耳根处滚滚烧热,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她轻声道:“那……元……”
只见眼前忽地一亮,不知杨陌从何处抽出一条白得发亮却又皱皱巴巴的丝绢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心里发急,伸手夺过,坐起身,扭头背对着杨陌,展开一看,脸顿时红得像门口的红灯笼。
上面竟然有点点腥红。
“这……这哪里来的?”
身后一股温热靠近,一条坚实的胳膊从后头缠上了她的细腰,肩窝一沉,眼前多了一根白皙的手指,是左手无名指。
洁白的指腹上一道伤痕,细红线一般,微微鼓起。
他总是这般策无遗算。她还以为昨夜自己睡得不踏实死,却原来连他后来做了什么都浑然不知。脸红得更厉害。
“谢我。”耳廓处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不,我谢它。”
她一笑,舌尖便在那道伤痕上轻轻滑过。
感觉到身后男人浑身一震,瞬间连耳畔的呼吸都温度陡升。她太熟悉他的反应,慌忙叫道:“进来!”
却不想杨陌双手一伸,扭过她的头,灼热狠狠地在她唇上压下。
盈儿大惊,只能呜呜地,挣扎得像只没吃饱的猫咪。
“吱”地一声,殿门敞开,四月清晨,带着露水的阳光照了进来。
杨陌这才松开她,轻笑出声:“有帐子。”
不错,这龙凤红绡纱帐虽不厚重,可在殿内暗处,人从外头进来,必是瞧不见的。
可是……想想刚才那一瞬,仿佛当众亲热,到底还是连耳带腮全红上来。
*****
朝见帝后,自然要着翟衣,素纱为里,锦罗为面,饰以翟翚雉纹。头上戴的凤冠花九树,两博鬓。只是这冠却与她前世见蒋寄兰戴过的十分不同。
倒非规制,而是美感。
这样的东西自然都是宫里匠作司承制,设计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多是将金凤翠云牡丹珠花等等五颜六色一一堆砌,闪得人眼发晕,倒叫人看不出多美。
这顶凤冠却大不同。
以金色为主,一朵朵金花细细做成各种形状,金凤栖于其间,仿佛在花云中飞翔。
却又不会过于单调,珍珠攒成白牡丹,翠色点缀,美不胜收。
配上深蓝色的翟衣,高贵典雅,不可方物。
她不禁赞叹:“哪个巧匠,竟是这般好心思?可曾重赏?”
常夏之前随着司闺宫女们一齐进的门,听到这话,见太子勾着嘴角,并不言语,心想,殿下在娘娘身上用了这许多的心思,娘娘对殿下却不过一碗小米粥,真真叫人心酸。
便道:“这冠是殿下的手笔。可从画到做得可费了一两年的工夫。”
盈儿听了一怔,眼睛盯着那凤冠,心中又升起疑惑。
一两年,一两年前他设计这个是为了谁?
若说是为了她,这一世,从第一次相见到如今不过半年余。除非他早见过她?
不由疑惑地拿眼瞧他,就见他也正眸色深深地谛视着自己,仿佛藏着万语千言,无从诉起。
她默默垂下眸子。
不管情愿不情愿,到底还是又嫁了他。
若说他也是重生而来,对前世种种没个了结,她就重蹈覆辙,岂不是对不起上一世的自己?
若他不是重生而来,只是这一世格外不同,可日后两人中间到底要隔着那么些人,又怎么能真的做到一往情深,以心相托?
左右都难,她心里乱糟糟,索性不再多想,暗忖,且看看他如何处置林采之留下的空缺再作打算吧。现在她更该操心的是怎么面对宫里的这一堆人。
打定主意,她便沉着地由司闺帮着穿衣着冠。
*****
等上了金舆,去清晖殿途中,她便默默出神,把宫里要紧的人都想了一遍,拟定相处之策。
皇上她上一世自然也是见过的。
皇上年轻时好战勇武,明明是九五至尊却还要率军上战场,结果陷入困境,这才叫乔执有了救驾立功的机会。
有了这一层因缘,皇上待她一直和善亲切。
只是她是太子的良娣,寻常也没什么理由可往皇上那里跑的。
各种宴席上见了,也不过是行礼如仪,并没有机会跟皇上私下里说什么话。直到皇上旧病复发驾崩,她对皇上的了解都很有限。只是后来他病如沉疴之时,杨陌日夜侍疾,她去看望,无意间听见父子对话,才知道皇上心里最看重的儿子一直只有杨陌。他还批建王心胸狭窄,不堪托付江山。
她那时本还想继续听下去,却被从里头出来的太监打断了。
这一世,不用多想,光看建王在元宵案上的那些鬼祟,就上不了台盘,想来杨陌的地位便是稳如磐石。
可是杨陌的地位越是稳固,怕是皇上对她的要求便会越高,少不得在他面前沉稳讷言,事事听杨阳的意见,应该能讨得他的欢心。
至于贾皇后,这个人倒是十分特别。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入选宝林。凭着美貌与聪明,在东宫就是头一个得宠的,所以才会抢在先皇后前头生下了庶长子。待得皇上登基,她便直接封了妃,家里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逐渐势大。
后来建王十岁时,她封了贵妃。
再后来文穆皇后难产而死。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
可谓是顺风顺水。唯一不顺的大概就是建王没有杨陌争气。
她上一世跟贾后也算相处了多年,却是一直看不透她。
蒋寄兰死后,她与林采之争后位时,贾后身为太后,本来一向不管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却意外表明态度支持她。后来她失败,贾后自请去了兴庆宫颐养天年,不再管宫中之事。
她一直没想明白贾后这样做是为什么。
不过,她倒是知道贾后十分识时务,当初建王夺嫡,贾后并没不择手段,不死不休,所以杨陌对母子两个也都没有斩尽杀绝。
贾后应该不会在面子上为难她,甚至可能会刻意讨好,只为了彰显贤德,讨皇上的欢心。因为皇上极喜欢看到后宫儿女如民间一般相亲相爱,而不是你死我活,争斗不休。
她只要不拿贾后当继母,好好孝顺,应该也能过关。这倒也不难,毕竟贾后前世对她有襄助之谊。
其余人等,倒也不需要多虑。她的身份就是最好的保护,只要她不主动攻击别人,想来别人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来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