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个叫她拿不出对策的,便只有贾后所出幺女六公主安平。
皇上十分喜爱纵容,因而养得骄纵跋扈,十分难缠。
上一世,她们这些人就个个都怕这位公主。这一世,她怕是最好远着她才妙。
一一思虑已定,便到了清晖殿前。
降舆,乘凤轿再至内殿阶前,由司闺引导,站在殿门之西候召。
就见杨陌先她一步,已经到了阶前,却是站在殿门之东,与她遥遥相对。
阳光正好,从东面照来,杨陌全身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轮廓分明的侧颜好像在发光。
他冠带齐全,着衮冕九章,前后各垂九旒,每旒贯赤、白、青、黄、黑五色玉珠九颗。
身上穿着与她同色的深蓝蟠龙袍,缠玉带,着皮靴。
她一时有些看呆。
上一世,当他着冕服时,身边站的总是别的女人。而她只得望着他们的背影,暗自心酸。
这一世,难与他比肩,本是件开心的事,可她却一时分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正心里恍惚发呆,就听见有少女的轻笑声。
她抬眼看去,就见内殿不知何时开了一窗,窗口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明艳的公主服色,正弯着大眼,捂嘴轻笑,神色间颇不以为然。
盈儿:……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位安平公主是有名的跋扈难缠。
却听杨陌道:“六妹,今儿什么日子?容得你这般放肆。”
安平被骂,放下小手,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收起笑容,却仍站在窗口拿眼瞟着他们。
就听殿内太监高声通传太子殿下及太子妃娘娘驾到。
盈儿扶着司闺的手,一颗心又莫名紧绷起来,忍不住看了一眼杨陌,便往台阶上迈,可那司闺不知为何此时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她手下一空,重心顿失,一个蹒跚,就要往台阶上摔去。
第64章 蒋寄兰 “哈哈哈……” ……
“哈哈哈……”
清脆的少女笑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突兀。
盈儿又羞又急, 伸手去抓那司闺,去抓了个空。翟衣又十分繁琐,她第一次穿, 拿捏不住, 腰上还挂着她那沉甸甸的天下第一禁步,眼看就要扑倒在台阶上出个大丑。
腰间却蓦然缠上了一条铁臂。
抬眼看时,杨陌竟已经抢到了她身边, 姿态虽然还是那般从容, 可眼神里却透出了急,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她红着脸, 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 在裙下暗暗动了动脚脖子,摇了摇头。
就见他嘴角一松, 点点头,待她站稳,才松开了胳膊,站在台阶上, 似乎在等她准备好再一起上台阶。
这时司闺赶上前谢罪,并伸手要扶她,她冷眼一笑, 暗暗吸了气,避开了她的手, 正要抬脚,微凉的小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裹住了。
“走吧。”杨陌道。
盈儿连腮带耳都泛起红云。
有心说不用吧,自己刚刚确实差点儿出了大丑。也不放心再让那司闺扶。
可就这样牵着手进殿,到底不庄重。
在要出丑还是要庄重间,她只犹豫了一瞬, 就反握住了杨陌的手。
*****
清晖殿是皇上日常起居的正殿,自然金碧辉煌,大气恢弘。
光进殿口的朱红大柱就粗大到她张开双臂也环抱不住。
里头早坐满了人,可满殿肃静,鸦雀无声。
一块金边黑底大匾,上书“崇文尚武”四字。
匾下五扇隔金漆螺钿屏风。
屏风前面龙座上皇上亦着冕服,旁边一个老太监怀里抱着先文穆皇后灵牌。
贾后及一干人等俱在下手。
她也不敢抬眼去细看,只赶紧松开杨陌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低头站定。
司闺上前,引杨陌稍前,三跪九拜。
盈儿又在后六肃三跪三拜
一时行礼敬茶奉见面礼品完毕,就有女官请走了文穆皇后灵牌。
便赐了座,再上了茶水点心。
这才开始像民间一家子般与众人一一相见。
见完皇帝后宫几位要紧的妃子,还有建王建王妃及诸皇子与公主后,盈儿意外地见到了蒋寄兰。
蒋寄兰坐在建王与建王妃身后,像一道没有生命的影子。
如果不是建王妃特意介绍,她大约是忽略过去了。
曾经的蒋寄兰空谷幽兰美貌出众,性情更是骄傲无比。
面对她们这些人的时候,永远从容温柔,嘉言懿行。世人皆赞她说,这做派活脱脱就像她的姑母,也就是先文穆皇后,太子殿下的生母,皇上的元配。
可这一世的蒋寄兰,美得依然清冷,却不再是空谷幽兰,而是冰霜冷雪,看一眼,就叫人彻骨透寒。
与她见礼时,蒋寄兰空洞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才像一道冰刀般滑向她的胸膛,屈膝行礼,道:“建王侧妃蒋氏见过太子妃娘娘。祝娘娘福祚隆长。”
虽然掩饰得极好,可她知道蒋寄兰必是恨死了自己。
前世的蒋寄兰在宫中地位很稳固。因为杨陌事母至孝又极重规矩,她是文穆皇后临终亲选的儿媳,是杨陌的结发正妻,谁也越不过她去。更何况,她还生下了嫡长子。
她刚进宫时,蒋寄兰并没把她这个叫人退过亲的倒霉女人放在心上,主要精力都用来提防林采之。
所以那次太子出京,明明人人争着想去,蒋寄兰却把那个机会给了没争没抢的她。
本来在宫里对她也就淡淡的杨陌,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宫之后,像是变了个人,对她百般体贴,她也渐渐对他动了心。
回京后,杨陌对她的宠爱更越来越明显,尤其是那次雨中赏荷花。
她还记得,那天正好是休朝之日。
后宫本来就僧多粥少,杨陌这人又成天乐于阅读奏折,从不知疲倦。
便是沐休日,也很少陪着大家游玩,更何况那天还下起了雨。
可那一天,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召集众人说要雨中赏荷。
各宫妃嫔全都欢喜不尽,在防雨油衣上尽显其能。所谓油衣,就是在绢丝织成的雨裳外涂上油脂,既能防雨,又不妨碍花团锦簇。
她得到消息,犹豫片刻,便随便披了件十分简陋的桐油油衣去了。
赶到荷塘边,所有人都早到了。
蒋寄兰穿着一件深紫绣白凤牡丹的油衣,十分符合她的身份。
而林采之则穿着一身编成软甲式的蓑衣,身手敏捷利落,颇有英气。
杨陌站在二人之间,身上居然穿了一件簇新的玉针蓑。
细雨如丝,池中荷花开得正好,清香扑鼻。
可她来得晚,又不想叫人想起她也有一件招摇的玉针蓑,便不敢往前凑,只缩在一众宫人身后。
不想杨陌的目光却穿过众人落在她身上,朝她招了招手。
她身为良娣,自然也是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
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不想杨陌上下看了看她,笑道:“怎么穿了这个来?”
她不免尴尬。不穿这个,难道穿那件惹祸的玉针簑不成?
哪知他却当着众人的面,一伸手把那简陋的油衣拉开了。
她羞愧万分,以为是他嫌弃这衣裳太丑。
想着雨也不大,淋着也就淋了,便背过身脱下。
不想刚一脱下旧衣,身上就多了一件轻软之物。
她凝神一看,细雨润湿,闪闪发光,不由惊骇之极,竟是杨陌股了身上的玉针蓑给了她。
她再看四周众人,一个个的眼神简直恨不能生剥了她。
尤其是蒋寄兰。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蒋寄兰眼中露出那样不端庄不温柔的神情。
再美的女人,嫉妒的眼神终也像蛇,叫人害怕,也叫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还记得那时她还不太习惯被宠,吓得忙硬着头皮道:“不敢要殿下的。妾其实也有一件。”
不想杨陌扬眉:“那何不赶紧叫宫人取来?”
那一日,荷花开得真好。
那一日,只她跟杨陌两人穿着同样的玉针蓑,成双成对。
那一日,她以为杨陌真是个好人。
那一日后,她的玉针蓑,便想什么时候穿便能什么时候穿了。
也是从那一日之后,渐渐所有人都知道,乔盈儿是东宫最受宠的女人,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蒋寄兰明面上自然还是一如既往待她,维持着清高与身份。
可暗地里抓住机会,给她穿穿小鞋事也是免不了的。
又或者摆出太子妃的贤惠架子,劝杨陌后宫要雨露均沾,以免后宫生事。
若不是她没有生育,怕就不止如此了。
紫宸殿后,她每每回想起赏荷一事,都觉得杨陌这样做,分明是故意拿她当幌子招人恨。
没想到,隔了一世,她又看到了蒋寄兰更可怕的眼神。
虽然她也明白,蒋寄兰没有不恨她的理由。
明明蒋寄兰才应该穿着翟衣与太子同来拜见帝后,正式成为太子妃。
可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这位置成了她的。
而蒋寄兰自己却只能嫁给老婆孩子一大堆的建王成为侧妃。这样的场合,只能坐人人家夫妻背后当影子。
怎么能不恨?
“格格格格……太子妃果然是个呆的呢,人家蒋侧妃的腿都要酸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才把她拉回现实。
这笑声她很熟悉,又是那位安平公主。
她忙伸手去扶蒋寄兰,可指尖还未碰触到粉紫色的衣袖,对方就已经起身后退了。
盈儿淡淡地笑了笑,又继续认人。
可心里却想,蒋寄兰重生而来,头一个就收拾了林采之,断了林采之的皇后之路。
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大约便是她跟杨陌了。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会怎么做。
*****
待全都相见完毕,就听贾后道:“你们今儿可都看清楚了!就说太子妃是殿下自己死活求来的,到底不一般。瞧瞧!手牵手来见咱们,真真是蜜里调油,叫人羡慕呢!”
这话听起来倒是句好话,可不能细品。
新婚后第一天正式拜见帝后,何等庄重的大事,他们俩牵手而来,举止轻浮,于礼有违。
传出去,对两人都没什么好处。
何况这话还当着皇上的面说的。
可是她是新妇,总不能一来就顶撞婆婆,便只能低了头,做羞愧状。
“母后有所不知,刚才太子妃差点儿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呢!哈哈哈,也不知道她怎么学的规矩,穿着翟衣连路都走不稳当!所以太子哥哥才牵着她,怕她出丑!”
落井下石的自然是安平。
盈儿想了想,事情必不会那么巧,说不定那司闺就是受了安平的指使,故意叫她出丑。
毕竟这宫里,谁也不敢惹安平。
现在,她叫安平这般当众奚落,皇上皇后都不发声,可见并不当回事。
她若是反击,怕反倒叫帝后觉得她小气。可不反击又觉得憋屈,想了想,还是决定装傻充愣怼回去,却不想叫杨陌抢先了一步。
“六妹应该在殿内等候,怎么却看到殿外去了,莫非有千里眼?”
这倒叫盈儿有些意外。
上一世,若是她叫安平欺负了,杨陌必是叫她莫计较,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帮她回击过去。
皇上率先哈哈笑出了声。
人群中也爆发出零星的笑声。
盈儿也抿了嘴笑起来,看向安平。
安平红了红脸,可眼珠一转,得意地扬起眉毛道:“太子哥哥,我适才略有不适,才开窗透气,看见的。”
盈儿:……。
安平胡闹归胡闹,可挺聪明。知道自己胡乱开窗也是于礼不合,便加上个略有不适的借口,才算是滴水不漏。
“啊,安平公主身体不适么?殿下,该叫太医来,还是赶紧送安平公主回殿去休息才是?”
盈儿抓住机会赶紧给安平添堵,脸上却诚惶诚恐。
安平:……她还想留下看热闹呢!
就听杨陌接口道:“太子妃关心六妹,不如由蔡司闺送六妹回殿休息?”
“父皇,您看,太子哥哥护着太子妃,欺负我呢!”安平叫嚷道,蹭到皇上身边倒打一耙,完全不讲理。
不过讲理就不是安平了。
“哈哈哈,你太子哥哥知道你顽皮,故意逗你呢。来说说,昨儿晚上你吵着要去闹洞房,可是叫你太子哥哥给打出来了?”
安平嘟起小嘴,道:“父皇替女儿作主,昨儿我连东宫的门都没进得去,哪里闹得成什么洞房!”然后一指其他几个孩子,“他们也通通都叫太子哥哥的护卫给打出来了!”
几个孩子赶紧七嘴八舌,控诉了一番杨陌如果粗暴地把他们拦下,急着进殿。
听得众人全在大笑,都说太子殿下果然护太子妃护得极紧。
盈儿听得脸更红。
原来说昨晚清静是皇家规矩,原来是他。
幸好如此,不然昨晚的事真叫这帮孩子听了去,她还有什么脸。忍不住又偷偷笑着,睨了杨陌一眼,杨陌也正看她,冲她一勾唇瓣。
两人眉来眼去,落到别人眼里可就是另一番滋味。
蒋寄兰垂在袖子里手,指甲全扎进了掌心,直沁出血来。
上一世,这个女人就抢夺了全后宫所有女人的宠爱。
这一世,做了太子妃,怕更是要集名分与宠爱于一身。凭什么?
她怎么可能叫她如了意?
半天,趁众人都在笑孩子们闹不成洞房的事,她悄悄扯了一下建王的后腰带。
第65章 美人计 “哈哈,太子未免把太……
“哈哈, 太子未免把太子妃护得太好了些。我可记得当年我成亲之时,你们几个可没少闹腾。小六还爬到了我的婚床上,洒了满床的花生栗子, 倒叫司闺们收拾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