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尼看了惜春一眼,目光从她年轻娇美的面庞上闪过,微微一闪,答应了一声,当即带她下去了。
惜春原以为真的会轻松些,谁知所谓的轻松,也只是相对下地而言,对她来说,担水,劈柴,烧火,没有一样是容易的。
那女尼见她白皙娇嫩的面庞上微见红晕,越发娇美难言,一时触犯了心中的旧病,语气便冷了下来,不悦道:“连这些也做不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惜春闻言面色又红又白,她虽不受宠,但也是国公府的小姐,自幼娇生惯养,连贾母王夫人等人都不曾对她这样说话,一时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只是咬牙忍下了。
中年女尼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跟我来。”
惜春咬了咬牙,忍气跟上了。
中年女尼带她来到后院一处偏僻院落,院中几个女尼正在浆洗衣裳,见了那女尼都忙站了起来,陪笑道:“静虚师姐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说话间又暗暗偷看了惜春一眼,见她生的容貌娇美,气质不俗,一时都心思各异。
静虚哼了一声,淡淡道:“这是新来的,做不了重活,你们教教她。”说罢瞥了惜春一眼,指着一个盆里堆得山高的脏衣裳道:“去把这些洗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惜春眉头微微一蹙,还未说话,忽见一个高瘦的女尼的笑嘻嘻走过来道:“那边是我才倒完夜香的马桶,你去洗那个罢。”
惜春的身份只慧明师太并管事的静安知道,其他人都只以为惜春犯错是被家中送来出家的,因此都不在意。
这庵中的女尼只有一小部分是真心皈依,其余大多都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出家的,见惜春年轻,又生的容貌娇美,不免心下嫉妒,便忍不住想折辱一番。
惜春自幼也是锦衣玉食,哪里经历过这些,只觉一股恶臭袭来,当即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险些连隔夜的饭菜都
呕了出来。
高瘦女尼面色又红又白,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余众人脸色也不好,一个马脸长相的女尼冷嘲热讽道:“真真是千金小姐的身子,娇贵得很,活还没干呢就先吐了。”
另一个面相尖酸的老尼说话越发刻薄,冷笑道:“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被送到了这里。”
高瘦女尼回过神来,正也要挖苦几句,惜春却已擦干净嘴角,冷着脸看了过来,她原性子清冷,又通身贵气,此时冷下脸来,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哪敢再言语。
惜春心中失望至极,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道:“原来所谓的佛门清净地也不过如此!”说罢便转身走了。
众人目瞪口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这人气势如此不凡,难道有什么来头不成?一时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惜春心中着实气恼失望,从后院离开后也没有去找静安,直接回到房中,胡乱梳洗了,连午饭也不想吃,便坐在窗前发起呆来。
她原以为牟尼院是佛门清净之地,没想到却与寻常后宅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这样她坚持的出家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见惜春神色不同往日,都不知出了何事,入画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道:“姑娘,方才林姑奶奶打发人送了些瓜果点心来,姑娘要不要吃点?”
惜春方才吐了一番,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无力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出去罢,让我歇歇。”
入画见她执意不肯吃,也没有法子,只得将几碟子瓜果点心放在桌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惜春睡在床上反倒没有睡意了,歪在榻上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心道横竖睡不着,不如去外头走走。
此时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丫头们都各自偷空歇息去了,入画这些时日也乏了,歪在外间的软塌上睡的正香。
惜春见状也没有惊醒她,放轻脚步出了屋子,一个打盹的小丫头听到动静,勉强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姑娘这是去哪儿?”
惜春道
:“我去外头走走,你自睡罢。”
小丫头想着惜春左右不过在附近逛逛,庵里也没有外人,便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这香客住的院落都在西边,等闲人也不许过来,十分僻静。
惜春出了院子,漫无目的随意乱走,不觉步入一处梅林,梅花花开正红,树枝上几只小鸟见了惜春也不害怕,立在枝头婉转啼鸣,叫声清脆悦耳。
听着这清脆的鸟鸣,惜春的烦乱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站在树下看了一会,方折返回去。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坠下,天际晚霞如锦,惜春看着出了神,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不料转角处忽然走出两个人来,三人都没提防,一时撞在了一起,好在惜春及时反应过来,忙一把扶住了旁边的山石,才没摔在一处。
站稳后细看,只见一位夫人正扶着小丫鬟的手,面带关切的看着她:“姑娘,对不住,伤着了没有?”
惜春忙道:“不妨事,是我不留神,冲撞了夫人。”
周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我们方才也一心看景色了,不曾留神,还好姑娘没事。”
惜春道:“太太客气了。”
看清对面人的容貌,惜春不禁一怔,这位太太约有四十来岁年纪,相貌端庄文雅,只是面色淡黄,带着病容,身躯瘦弱,穿件蓝缎褙子,系条石青色绵裙,虽身穿素服,眉目之间现出一段幽娴气度。
惜春心下不觉有些奇怪,分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总觉得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周氏见她一直打量自己,心下也有些疑惑,忍不住道:“姑娘为何一直看着我?”
惜春闻言方觉失礼,不禁面色一红,解释道:“只是见了夫人觉得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这才失礼,还请夫人见谅。”
周氏这才恍然,却并未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姑娘许是记错了,姑娘这样的人品,我若是见过,自然不会忘的。”
惜春闻言面色愈红,福身行了一礼,道:“实在是失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建议都已收到,到时候番外会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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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回
周氏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多礼。”
心下却有些纳罕, 这牟尼院乃佛门之地,来此进香礼佛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们,少见这般年轻美貌的少女, 且观对方的品貌气度, 言行举止,便知是出身大家,身上却穿着件女尼们的素色缁衣,实在是有些奇怪, 只是两人萍水相逢, 素昧平生,也不便多问。
此时天色渐暗, 一道寒风拂过,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扶着周氏的丫鬟忙道:“如今天冷, 太太您身子还未痊愈,可吹不得风,早些回去罢。”
周氏闻言闻言点了点头, 又见惜春衣着单薄, 关切道:“这会子风大, 姑娘也快回房去罢。”
惜春看着周氏温和慈爱的面容,心中一暖, 见她面有病容, 道:“多谢夫人关心,您也早些回去罢。”
当下两人各自回房, 走到一半惜春才发现两人同路,对方竟然就住在她隔壁的院子。
牟尼院统共有四个清净小院,都是预备给大家女眷们上香祈福时歇息的下处, 惜春赁的是东院,周氏赁的便是西院。
周氏也觉有缘,笑道:“真真巧了,没想到姑娘便住在东院,我原为礼佛而来,今晨放到此处,在此相识也是缘分。”当下便请了惜春入内吃茶,笑道:“我姓周,不知姑娘贵姓?”
惜春道:“夫人客气了,免贵姓贾,家中排行第四。”
周氏听闻惜春姓贾,又见她言行举止间难掩贵气,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说来也巧,我有一位故人,夫家也是姓贾,不知姑娘可知道荣国府?”
惜春闻言一怔,虽心下疑惑,却也无意隐瞒,点头道:“不瞒夫人,正是本家。”
周氏听了又惊又喜,道:“竟如此巧合,我的那位故人便是荣府的珠大奶奶。”
惜春亦是吃了一惊,道:“夫人认识我家大嫂子?”
周氏笑道:“何止认识,早年若不是珠大奶奶出手相助,我们母子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说罢将当年携子上京寻夫,却流落街头,得李纨周济银两之事一一说了。
惜春这才知周氏便是当年李纨周济之人,说来其实她与周氏
还有一面之缘,当年李纨带着她们姊妹来牟尼院进香,两人便曾见过。
周氏也想起了当年李纨身边跟着的几个品貌不凡的小姑娘,只是当时惜春年纪尚幼,形容未显,如今过了将近十年,已长成窈窕少女,也难怪自己一时没认出来,细细端详了惜春一眼,不由得感慨万千,道:“没想到一别多年,四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惜春也觉实在太巧,道:“怪道我觉得夫人面善,原来竟是有如此渊源。”
相较于十年前,周氏容貌并未大改,只是形容憔悴了不少。
周氏细问了一番李纨的近况,得知贾兰十岁便中了秀才,顿时又惊又喜,叹道:“珠大奶奶果然是有福之人,教子有方,哥儿小小年纪便这般出息,来日金榜题名,大奶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两人说了一回话,见惜春见天色已晚,方才告辞。
因有此渊源,惜春与周氏每日晏息,彼此同出同入,互相照应。
周氏十几年前有过一个女儿,只可惜不幸病故了,如今见了惜春,不免有几分移情,又思及往日听闻的荣宁二府之事,怜她命苦,心下更多疼了两分,平日里便颇为照顾。
惜春自幼丧母,父亲也仿佛没有,周氏的一番关爱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母亲,心中极为亲近。
周氏虔心礼佛,惜春也是一心向佛,两人时常一处谈论佛法经义,说些家常闲话,颇为投缘,论年纪两人差了近二十岁,却奇迹般的成了忘年交。
展眼七日之期已到,李纨如约带人来接惜春回去。
此时周氏正与惜春一道说话,听闻李纨到了,便一起前往拜见。
李纨前几日便收到了惜春的信件,已得知了周氏之事,惊讶之余也颇为高兴,当年周氏在京时每逢三节两寿都会打发人来送礼,只是后来随夫阖家去了西海沿子,这十来年都在任上,两地相隔数千里,这才断了联系。
周氏与李纨已有十来年未见,今日重逢,却发现李纨除了添了几分历经岁月的动人气韵,容貌竟与十年前并无多大改变,今日穿了件翠蓝绣缠枝牡丹对襟褙子,白罗绣花百绵裙,越发显得
气质娴雅,端丽无双,心下不禁暗暗叹息,与恩人相比,自己真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两人彼此见了礼,方重新落座,小丫鬟送上茶来,李纨道:“我记得夫人当初阖家去了西海沿子,如今是调任回京了么”
周氏闻言眸光一黯,摇头道:“此次只有我与犬子回京。”
李纨闻言一怔,方察觉周氏面带病容,眉眼间隐有郁色,迟疑道:“夫人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惜春也关心的看向周氏,这几日相处,她已周氏来牟尼院一则为求慧明师太看病,二则是为儿子祈福。
惜春心思细腻,已猜到周氏必然是遇上了什么大事,才会带病来到牟尼院,只是两人虽十分投缘,周氏对于自己的遭遇却绝口不提,惜春虽然担心,却也不好多问。
周氏闻言苦笑一声,道:“奶奶不是外人,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来也许都是命,当年得您相助,我们一家团圆,我以为便是苦尽甘来了,后来去了西海沿子,日子虽苦了些,但阖家团聚,也算和美。
谁知人心易变,姓林的宠妾灭妻,还险些害了松儿性命,我一怒之下便与林丰和离了,带了松儿回京。”
原来林丰先前原是神武将军冯唐麾下,后来调任去了西海,因精通水性,调去了水师,十多年中立了几次功,如今已是正三品神威将军。
林丰多次立功,为人又本分,颇得上峰赏识,便将他举荐给了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戍守在西海,根基深厚,只是当地还有好些庆德帝派来的官员,行事颇为掣肘,见林丰虽不甚圆滑,但作战英勇,为人又讲义气,在军中颇得人心,也颇为满意,便将身边一个名唤荷月的婢女赏给了林丰做妾室。
南安郡王统领西海十几万大军,位高权重,林丰即便是三品将军也不敢得罪,况且互赠姬妾丫头在官场上也是常态,若是文官只怕还顾忌着几分清名,武将却不讲究这些。
西海军中便有好几个将军都纳了南安郡王的丫头为妾,因此林丰当时想都不想便收下了。
那荷月虽名为婢女,实则是精心□□出来的,最擅风月手段,南安王府中这样
的丫鬟不少,大多都送了出去,为南安郡王收拢下属将士。
周氏初时虽有些醋意,但对此也并未在意,她本是随着林丰同甘共苦过来的,哪个男人不是三房五妾,林丰本就有两名通房,多一个也不多,横竖没名没分,越不过她这个正房去。
林丰与周氏近二十年夫妻,周氏持家有道,贤惠温柔,又生有长子,林丰也颇为满意,素来敬重发妻,后院之事也从不过问,全由周氏做主。
谁知道一切都在荷月进门之后变了。
男人本就喜新厌旧,荷月生的好颜色,又自幼得□□,不仅容貌美丽,还通文墨,性情也十分温柔小意,处处贴心,林丰本就是粗人,得了这样的一朵解语花,爱得跟什么似的,一个月有二十多天都宿在荷月房中。
进门不过一年,荷月便生下一对龙凤胎。
林丰已年过不惑,万万没想到还能中年得子,还是一对龙凤双胎,实在是惊喜不已,对一双儿女爱如珍宝,龙凤胎虽然名分上是庶出,一应吃穿用度却比嫡出还尊贵。
若是大户人家,断不会这般没有规矩,然而林丰本就是小户出身,又是武将,如今虽发达了,家中规矩却十分粗疏,行事都按自己的喜好来,并不讲究所谓的体统规矩。
周氏人老珠黄,荷月却是年轻貌美,又生了祥瑞的龙凤胎,还是南安王爷所赐,林丰的心便渐渐偏了,不多时便将发妻抛在脑后了,几个月也不见去周氏房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