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事,如今大约已在东郊城外点兵了。”
不等焦急担忧的少女开口,温嘉誉便先宽慰,将手里的包裹打开,三个罐子依次排在嘉月面前。
“可他只是千户,如何轮得到他——”
后面的她没有说,尚算冷静的嘉月不难想到原因,小脸上的神色由原本的困惑和不安转变成苦涩。
而温嘉誉只在心底低叹口气,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打开其中一个罐子,将它捧到她面前。
“就算陛下有心给他加官晋爵,但无功业,又如何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他那样的人,要什么不得堂堂正正的?”
“当然娶你这事除外。”
不仅不磊落,还卑鄙至极。
温嘉誉的情绪一时也有点复杂,末了他将罐子放到桌上,伸手掏了一个吃。
嘉月没说话,她一个接一个地将梅子往嘴里送,从无间断,明明温嘉誉酸得五官都变了形,她却好像没有感觉,反而觉得还不够,根本盖不住心里那阵酸楚。
是啊,他要官爵,要给自己,给父母正名,或许还有些仇要报,大长公主私生子的身份除了被人诟病,什么也做不了。
那这些事都结束了,他们的日子还能回到从前吗?
嘉月的眼眶隐隐犯了红,氤氲着一份茫然和无措。
午膳用完,她午休醒来后,父亲和大哥温嘉辰也来了府上,正在前厅吃茶小憩,她在秋玉的服侍下整理好衣衫,梳洗过后便赶了过去。
温禾承这一年的确苍老许多,鬓边白了大半,嘉月每每看到眼眶便忍不住泛酸,觉得自己不孝。
“阿月,爹爹和嘉辰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你与我们一同回去可好?”
中年男子每次见到肖似亡妻的女儿眸中都会先有几分恍惚,而后便习惯性地移开视线,只温柔地看向她的头顶,为她理一理鬓发。
而未曾起身,一直在优雅品茶的温嘉辰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面对面站着父女二人,又淡淡收回。
唇角微动,竟似有过一抹讽刺的笑意,不知对谁。
只不过被茶盏掩盖,无人发现。
“我......”
嘉月垂下眼帘,嗓音软糯不定,一时有几分犹豫。
原以为西戎退了便是结束,如今才知不过是刚刚开始。
尽管留与不留结果都是要回京城,但对她来说又有所不同。
嘉月虽不愿给陆凛增后顾之忧,却又做不到完全将他放到一边,不想不忧。
“阿月,虽是夫妻,但不代表你们始终要在一处。”
“他有他的战场,你也莫要忘了自己身上的因果。”
就在少女被一团迷雾缠得辨不清方向,举棋不定时,温嘉辰的声音像是冰冷又锐利的刀,将她眼前劈得干干净净。
前路尽显。
“父亲,女儿明日会随你们一同回去。”
后退一步,嘉月朝温禾承福身行礼,眉眼间有了不同以往的清澈,温柔却坚定。
她差点又要围着陆凛转了。
他有他的目的,而她也并非无事可做。
如今寻着父兄,便该学着不再依赖,去面对自己的那些事,
“好,好......”
温禾承收回摸着女儿的手,望着她看向温嘉辰甜甜地笑,心口一时复杂难宁。
温家只怕再难平静。
这三个优秀的孩子是他与韵儿的血脉,他一直引以为豪,而嘉清和嘉澜虽与他们天差地别,但亦是温家的子嗣......
-
陆凛回来时已是晚上,桌上摆满了热菜热饭,而嘉月正坐在软榻上给孩子缝着小肚兜。
她是七月初有的身孕,孩子在明年四月底左右出生,正是穿单衣的时候。
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嘉月便都做了。
“都不给我做身衣裳?”
在她对面坐下,陆凛拿起针线篓上搭着的一块裁剪好的料子在指尖摩挲,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你已经有很多了。”
过去的一年,能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了。
以后给不给,给多少就看你的表现,看我的心情吧。
烛火摇曳,嘉月纤长的眼睫在眼睛下投了一层柔软的阴影,有着初为人母的光辉,亦有着让人不安的疏淡。
她依旧在穿针引线,细嫩白皙的手指灵巧自如,毕竟孩子的衣料不多,比给他做要轻松简单。
“那你就不做了?”
将手上的布料放回原处,陆凛挑了挑眉,慵懒地支着下颚,翘着腿,姿态随意,但那双凤眸却紧紧地盯着嘉月,像是要将她刻进去。
他此番没时间哄她。
而且她这回又像是动真格。
缝着衣服的少女没回他,只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软着声道:“快吃饭吧,要凉了。”
“你不吃?”
男人也没急着去,用余光扫了一眼便又看向她。
“下午父亲和大哥来了,我与二哥同他们一块用过晚膳了。”
他的浓眉还没来得及皱,便被嘉月这话气得直接甩袖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餐桌走。
原先不管他多晚回来,她都会守着,饿了先吃,吃完洗漱过便还会坐下陪着他用饭,软声撒娇,让他以后早些回家。
陆凛在桌上狼吞虎咽,险些把自己呛着,而不远处软榻上的人儿始终垂着眼帘自顾自地缝衣裳,好似听不到他这些动静。
明明神色温柔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又透着陌生的疏淡。
男人心里有种让血液时冷时热的空旷,格外烦躁。
明明早上还趴在他肩上哭着要吃酸梅,担心他有危险,怎么才过去半天又变了副模样?
真他娘的女人心海底针。
熄了灯后,夫妻俩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两床被子,中间隔了一条不大不小缝,却好像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陆凛侧过脸看向依旧背对他睡的嘉月,喉结上下滚了滚,想亲她。
但因为喉咙里堵着一句话,又无法顺畅地将嘴落下去,甚至翻个身凑过去都膈得慌。
半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便是一片让人心悸的火热和深幽。
“温嘉月,老子明天就要上战场了。”
身旁那一小团的呼吸有所凝滞,而陆凛却暗自舒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你最好跟温嘉辰他们回京城。”
“待这——”
后面的话被猝然出声的嘉月打断,她平放在床上的指尖轻轻蜷缩,眸中既有委屈又有一丝赌气的任性。
“嗯,我也正想与你说。”
“我明日会随父兄一道回京,你不必有所顾虑。”
男人的眼睛先是微微瞪大透出讶然和气急败坏的凶恶,末了他又猛地合上,深吸口气,再次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深邃。
“行,你就不担心老子回不来?”
贝齿轻轻咬着唇瓣,嘉月的眸光因为他这话有所颤动,心也跟着发紧。
虽说不想依赖着他,可他终究是她的夫君,是她腹中孩子的爹爹。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压下喉间的酸涩,嘉月唇齿一点点努力放松,有几分不知所措地翕动两下后,便柔柔地道:“你会平安的。”
本不欲再多说的嘉月又想到上一次他们吵架时他说的话,便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还年轻,若你不回来,带着孩子改嫁也未尝——”
不可......
后面的她没能说出口,陆凛大手扶着她的肩把她身子拨正,接着翻身就将她禁锢在两条滚烫的铁臂间,薄唇狠狠欺下来,亲吻她柔软的唇瓣。
嘉月开始还不停地捶打他的肩,挣扎抗拒他这般凶狠像要将她整个吞下的吻,后来他有所缓和,她的小手也渐渐没了力气,缓缓垂落在两侧。
窗外柔软的风吹动薄薄的纱帐,月光的清辉也因着两道交叠的身影多了一丝绯红的热意。
亲吻过后并非结束,软成一滩水,气喘吁吁的嘉月只能由着他的薄唇一路蜿蜒。
“不行......”
不知被他忽轻忽重地亲了多久,她猛然战栗,纤细的手紧攥住床单,眼角氤氲出似羞似耻的泪花,但很快便又迷离不清,成了欢愉流动的柔雾。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陆凛直起身帮她将寝衣整理好,唇瓣在黑暗中浮动着让人面红羞耻的湿漉光泽。
“温嘉月,哪个男人能像老子这么伺候你?”
第46章 晋江独家 回京
嘉月还没有缓过来, 说不出话,只断断续续,不停地喘着气, 眼角噙着泪珠,喉间发出似是呜咽似是委屈的哼唧声,挣扎着翻了个身背对他。
芙蓉软面娇艳欲滴,勾得人心神荡漾。
陆凛眼里都是四处飞溅的火星, 他猛地下床去外室拿起桌上的茶壶便是一阵狠灌, 光着脚在冰凉的地上站了半天, 把那块地都同化了还是没有好转。
最后他索性冲进隔间。
再出来躺回床上时, 嘉月也平静下来, 但脸上尤带一丝.诱人的潮红。
“老实待在京城等老子班师回朝。”
“谁欺负你就抽谁, 其他别管。”
旁边的人儿没有回答, 只将小脸整个埋进柔软的枕头, 听着自己仍有几分响亮的心跳, 羞涩无措。
他擅作主张,没羞没躁。
她又没让他伺候。
等你班师回朝我说不定就把你忘了,天天就知道抽人打人, 不能先讲点道理吗。
陆凛没有等来嘉月只言片语的回复,最后耳边只余下她变得清浅均匀的呼吸。
男人的唇角勾起一抹带点自嘲,更多无奈的弧度, 心底低斥。
小白眼狼。
第二日天微亮,孕中嗜睡的嘉月隐约感到些热意, 纤长的眼睫努力颤动半晌,方才掀开缝,朦朦胧胧间只看到一身黑色铁甲,玉冠束发, 手执长剑的男人俯首在她腰腹间。
隔着薄薄的里衣亲吻她平坦的小腹。
“别闹。”
这声音很低很低,带着与疼爱交织的威胁,但困得连睁眼都费力,却努力在与要消散的意识拉扯的嘉月听到了。
她先前从未听过陆凛这样隐忍克制,又藏匿着深沉爱意的语气,眼眶瞬间湿热起来。
许是察觉到她醒了,男人直起身,战甲摩擦碰撞,声音在这清冷的早晨显得肃杀又沉重,而他唇角却噙着俊野张扬的笑。
在他俯身靠过来时,嘉月猛地闭上眼,纤长的睫毛慌乱不安地颤着,将眼底的一丝潮湿挤了出来。
并不是想象中凶狠粗重的吻,陆凛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将那点湿漉带走。
留下一片缱绻留恋的灼热。
他什么也不曾说,直起身便退出床帐,要离开。
“你要平安......”
嘉月忍着疲乏和浓沉的困意翻过身,纤细的手已然攥住帐子,却终究没有掀开。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眼泪。
铁甲摩擦的声音有所停顿,但也仅是片刻,很快它就渐渐远去,消失在嘉月耳畔,而她躺回床上,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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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凛一个个部落打过去,慢慢深入广袤的西戎土地,无数次腹背受敌时,嘉月的车架正远离西北,驶向繁华的京城。
因着她怀有身孕,他们路上走得又慢又稳。
跟随而来的两千御林军在抓捕齐阎的过程中有所伤亡,再加上有近一千人自愿留下征战西戎,如今回来的只有不到五百人,但个个都是精兵,足以保护他们。
终于,在嘉月怀孕第四个月,小腹有了凸起,也不再孕吐的时候,他们抵达京城。
温禾承和温嘉辰带着御林军赶去皇宫复命,而温嘉誉则带着嘉月直接回温府。
许是他们回京的声势有些浩大,温府门前的长街上聚集了不少百姓,而乔氏也带着她的一双儿女还有几个下人在门口等候。
一见到他们的马车自是立刻迎上来。
小腹有了明显的凸起,嘉月也没有刻意遮掩,依旧梳着妇人鬓,在秋玉和春锦的搀扶下慢慢地踩着木榻下来。
她是陆凛的夫人,在哪里都一样。
“嘉月你受苦了,母亲瞧着你清减不少。”
“嘉誉你也是,平日里忙着生意便罢了,如今边境那么乱你还跟着去,不是凭空叫人忧心?”
乔凝霜依旧是那副温柔贤淑的面孔,格外自然热络地要挽嘉月,却见她的手依旧交叠在凸起的小腹前,纹丝不动。
没有像过去那样顺从地抬起手由着她。
“母亲,我很好,劳您牵挂了。”
余光轻轻扫过咬着唇站在一边,像做贼一样偷偷打量她,眼神幽沉全不似妙龄少女的温嘉清,嘉月微微后退一步,柔声回话。
她给予她们的一点信任都在那一晚被推得干干净净。
如今她既回来,便也该为自己讨个公道。
“姐姐你怎的梳着妇人鬓?肚子也鼓起来了,可是生病了?我让刘管家给宫中递牌子,为你请个御医看看吧?”
眼看着嘉月往前走,离开马车形成的保护角,踏上台阶,出现在多数百姓的视线中,温嘉清突然提了声音,故作单纯地关心道。
而她的话自然也将看热闹的百姓的视线都引到嘉月身上。
纷杂的交谈声响了许多。
“不必,妹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手吧。”
脚步未停,嘉月不想多看温嘉清,怕自己会露出同她一般丑陋的愤怒憎恨神情。
若那一天她没有遇到陆凛,如今早已成了一抹孤魂。
有些事她从不挂在嘴边,却不代表会从心里放下。
“温嘉清,请个太医治治你不受控制,随便推人的手倒是真的。”
“乔氏,先前倒没见你这么亲厚地迎接我们。”
这世道对女子严苛,嘉月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说什么刻薄话,但温嘉誉不同,他不当官,也不常在京城,如今连面子功夫都不想维系,便也说撕就撕,毫不留情。
毕竟他们和乔氏没血缘关系,而温嘉清更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