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乔氏也很有眼力见地带着女儿告退。
前厅里就只剩君臣几人。
“于公,嘉月如今是征战西戎的陆大将军的夫人,于私,她乃是你我的长辈。”
“端王,今日孤给你留几分颜面,莫要再有下次。”
尽管端王已经将位置让出来,但秦时礼没有上去坐,他今日前来只是为嘉月解围,无意和他理论。
如今西戎那边战事吃紧,战局紧张,尽管他们已为这一仗准备十年有余,但真打起来依旧十分艰难。
那毕竟是西戎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他们打得越深,便越不占优势。
但这一仗若成,必将永垂青史。
所以如今秦时礼几乎住在兵部,不眠不休地收集战报,重要军情上报秦绥帝,以最快速度做出安排。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闲人身上。
“太子殿下要认一个霍乱王室血统的人做长辈?”
挑了挑眉,端王始终攥着陆凛暂时未得到认可的身份做文章,俊秀的脸上是让人厌烦的散漫,全然不以为意。
他就是个没有官职在身的闲散王爷,只要不犯大错,秦绥帝也从不管束。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副油盐不进,自我为尊的性子。
秦时礼缓缓眯起那双与秦绥帝如出一辙的眼眸,像是有墨滴进了原本清澈的瞳孔,点点晕开,变成让人不安的漆黑。
周遭的空气好似都有所凝固。
温禾承望着少年,眸中多了一抹讶然。
他是父子二人的老师,他们父子的性子不算了若指掌,却也自认已摸出个大概。
但此刻的秦时礼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温润如玉,学识渊博的少年公子。
周身的气势是让人畏惧的凌厉和强大,俨然有了帝王的影子。
“端王不敬尊长,辱没沙场功臣,屡教不改,罚其在大长公主祠堂前跪满十二个时辰。”
“温少卿,即刻执行。”
说完后秦时礼转身就走,而温嘉辰和父亲面向他拱手行礼,目送少年远去。
“温嘉辰你敢!”
在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那一刻,端王咽了咽喉咙,眼眸死死地盯着温嘉辰那双修长的,隐有丝许薄茧的手掌,脚却已在下意识后退。
京城何人不知大理寺少卿的手段?
尽管不是被罚入大理寺,但落在他手上却比罚过去还要让人窒息。
“端王言重了。”
“本官只是要执行太子殿下的命令。”
“既然殿下不愿自己走,那本官便‘送’您去。”
唇角微动,那抹弧度却让端王倒吸口凉气,下一刻便被温嘉辰提住衣领,带了出去......
而先离开的嘉月也没能畅通无阻地回自己的院子。
“温嘉月,你嫁的那个野男人到底是谁?”
她原本走得便不快,如今又怀了孕,自是更慢了几分,而温嘉清三两步就追上来将她拦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跋扈张扬。
“春锦,掌嘴。”
移开视线,嘉月眉眼间拢着一层淡淡的疲倦和厌烦,她突然悟了陆凛能动手绝不动嘴的简单粗.暴方式。
因为有些人根本听不懂,也不会说人话。
“是。”
应了一声,春锦走上台阶,格外利落地扬起手扇过去,掌风凌厉狠辣,再加上她练过些防身的武艺,出手角度刁钻,温嘉清就算想躲,身体也反应不过来。
“啪!”
这一巴掌她挨得结结实实,脚下踉跄生生崴下台阶,骨头错位的“卡擦”声在这片静谧里异常清脆。
抚摸着小腹的嘉月像是早有所料,从容地往旁边挪了挪,躲开狼狈地跌倒在地的人。
追上来的乔氏连忙上前将疼得又哭又叫,十分丑陋难堪的女儿扶起来。
“温嘉月你这个贱人!”
“我是端王妃!你敢打我!你们都瞎了吗?!给我把她往死里打!”
“把她肚子里那个来路不明的野——”
后面的温嘉清没说的出来。
这回嘉月自己扬手扇了过去,她的力气不比春锦,但因没有陆凛在身边时时记着给她剪,指甲留长了,在温嘉清脸上划下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温嘉清,你还没有嫁进端王府,就算你嫁过去又如何?”
“若还敢骂我的孩子,打他的主意便不是两巴掌这么简单。”
“你不服,也可以去大理寺,去刑部,乃至去陛下和娘娘面前鸣冤,只要他们见你。”
春锦及时地托住嘉月的手臂,而她的另一只手习惯性地覆上小腹,轻轻抚摸。
尽管胸口起伏不定,美眸中的怒意灼灼浓烈,但少女全身散着温嘉清所没有的,强大靠山赋予她的矜贵和高傲。
莫说动手,若真将她惹急了,便是让人将她们悄无声息地杀了抛尸荒野,在这京城里都没个人能站出来给她们鸣冤。
那些惺惺作态,阳奉阴违的小手段嘉月不屑,也不必用。
“爹爹,姐姐她打我!她抓坏了嘉清的脸......”
“爹爹你要为我做主,呜呜呜......”
捂着脸的温嘉清遥遥地就看到穿过月牙门正朝这来的温禾承,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眼泪说掉就掉,而乔氏也自然地松开扶她的手,由着她跑过去。
“你可是说了什么?”
“阿月她向来温善,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温禾承看着她白皙小脸上那几道红痕,微微蹙了蹙眉,视线轻轻扫过不远处挺着纤细腰杆,大着肚子,看似柔弱,但眉眼间透出一分不屈倔强的少女。
他的眸光滞了滞,划过几分心痛和恍惚。
她和韵儿太像了。
“爹爹,嘉清只是问了姐姐她的夫君是谁,姐姐她便恼羞成怒了。”
哭着转过身看向静静地望着他们,什么也不说的女子,温嘉清的眸光阴沉狠毒。
“此事有关王室,更涉朝堂,你的确不该过问。”
“好了,和你娘回去吧,只是些划痕,擦点药很快便好了。”
轻轻拍了拍温嘉清的肩,中年男人笑得慈爱,三两句便将她这些告状搪塞过去,而后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嘉月,嗓音平和:“阿月,你怀有身孕,也莫要在此久站,这是他给你的信,回去看看吧。”
看着父亲手中薄薄的黄色信封,嘉月眼底的火光顷刻间消散,氤氲起一片柔软的泪意,她甚至没让春锦去接,自己挺着肚子快步走来,将信握在掌心。
“谢谢父亲。”
“春锦,走吧。”
弯腰朝温禾承福了福身子,嘉月看也未看其他人,带着春锦往自己的院子走,脚步轻快了不少,尽管眼泪落个不停,但她的唇畔始终扬着甜甜的笑意。
指尖轻轻握着信,连一点褶皱都未曾有。
因而根本不会想到回过头看一眼。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她离开不久便依偎在瘦削颀长的中年男人身边,而他并未将她推开,反而是抬起手摸着她的头,为她整理鬓发。
是对嘉月都不曾有过的宠溺。
“宝宝,爹爹给我们来信了。”
回到自己院子后,嘉月屏退春锦,独自坐在内室的床上,先是摸着肚子软声同腹中孩子说话,将脸上的泪抹干净,甜甜地傻笑了半晌,而后才动手一点点除去火漆,将信封打开。
许是她有了身子敏感,鼻尖似乎缠绕了淡淡的泥泞和血气。
沙场的惨烈俨然已经透过这封信展现在眼前。
吸了吸鼻子,嘉月将信抽了出来。
展开后掉落了一个小签牌在腿上,嘉月没急着拿,只先看信纸上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两个字“平安”。
咽下喉间的酸涩,她又将纸轻轻贴到小腹上。
“是爹爹的字,他平安呢。”
及时地抬手擦去眼角将掉未掉的泪珠,嘉月又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方才将信纸放到一边,又去拿腿上掉落的小签牌。
看到上面刻的几个字后,她瞪大了眼睛,随后鼓了鼓腮帮,破涕为笑,心里又郁闷又泛起一丝带着无奈的甜意。
臭陆凛,就不能多看点书!
第48章 晋江独家 重伤
两面都写了字。
“女儿——糖糖”, “儿子——葫芦”,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糖葫芦”。
扶着腰起身,嘉月出了内室, 在针线篮子里挑了一根红色的细线,穿过小木牌上特意留下来的小孔,又慢吞吞地走回去,将它挂在床头。
我才没有想你。
只是因为你留了孔, 才勉为其难地将它挂起来。
嘟了嘟嘴, 嘉月抬起指尖轻轻拨弄着小小的, 透着几分简陋与这奢华雅致屋子不搭的木牌, 眉眼间都是醉人的温柔笑意。
“宝宝, 娘以后就先叫你糖葫芦。”
“是你爹起的。”
日后你觉着难听了也莫要怪娘呀。
指腹缓缓摩挲凸起的肚子, 嘉月又开始同孩子柔声低语, 眉眼间带着几分无辜的笑意。
许是宝宝已经有了胎动, 她越发喜欢同他说话, 有时候独自看书碰到些有意思的故事也会念给他听。
若是个男孩,她希望他文武兼备,勇于上进, 若是个女孩,不求她琴棋书画样样通,但望喜乐平安, 莫要遇着坏人。
-
“就算她那个野男人武功高强又怎么样?”
“还不就是个驻守边境的五品千户?”
“有什么好忌惮的?!”
傍晚,被连扇两巴掌, 一张脸又红又肿,还布着划痕格外狼狈的温嘉清坐在桌前,由着乔氏给她上药,听她说陆凛的事。
末了只大着嗓子怒气冲冲地吼, 眼底一片火光,暴躁不已。
嘉月下午的话其实戳到了她的痛处。
明明与她差了不到两岁,也都是温家嫡女,但温嘉清莫说皇宫,便是连与太子同进一个学堂的机会都没有。
父亲亲定的规矩,要进他的学堂,做他的学生,首先得通过入门考试。
不管是谁都一视同仁。
她是家里唯一一个失败的。
不管母亲怎么恳求,父亲为了清誉和官声都不曾徇私,没向她透题。
虽然每年通过的人都不多,但作为他的女儿依旧如此,温嘉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被人暗地嘲笑。
她不相信温嘉月也是堂堂正正考进去的。
然而再怨再恨,在这京城她与母亲能依仗的只有父亲。
如今哪怕她嫁给端王也没实权,不过在王室血脉稀少单薄的情况下,他这个王爷再怎么说都该有些份量。
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五品的武夫?
“你舅舅刚送来消息,他说这陆凛深蒙皇恩,多半与王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如今领兵征战西戎的主将便是他,此战若成,日后加官晋爵必不会少。”
“再想想今日上午太子的话,清儿你务必压着些性子。”
“温嘉月肚子里的孩子在,我们手上至少还有话柄,毕竟他们那亲是在穷乡僻壤结的,无父母之命,算不得名正言顺。若那孩子没了,你大哥的手段全京城无人不知。”
“清儿,日子还长,忍得这一时才能有所图谋。”
放下手中的玉瓶,乔氏将女儿轻轻带进怀里柔声劝导,但她的眼底也是一片让人不安的黑色,透着一分恨意。
她的一双儿女明明也是温家嫡出,却因为她出身不高在京城处处受制,眼看着嘉清攀上王室,依旧要被温嘉月压上一头,任她打骂。
她这个当娘的又怎能甘心?
“娘,让舅舅派人去边境暗杀他呀!秦国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能领兵的将领,就算这仗没了他真的败了也不是亡国!”
“他死了对我们百利无一害,温嘉月痛不欲生不说,带个拖油瓶她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的温嘉清眼眸猛然一亮,眼眶因为激动和狠意微微泛红,显得狰狞,她直起身攥住乔氏的袖子紧紧晃着。
“这毕竟是家国大事,若刺杀失败被擒,查出来便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乔氏到底不如女儿冲动妄为,她在这宅子里步步为营十几年才积累下人脉,这京城温府里大半的仆从都是她的人,公中的产业也在她手上转着。
若失败了,绝不是一无所有这么简单。
这件事还需好好计量。
“派死士呀,军营里成千上万的将士,随便杀掉一两个蒙混进去不会有人察觉的!”
“背后给他一箭立刻自尽就是!”
“就算他侥幸没死,那也必定伤个不轻!舅舅他不是认识西戎哪个部落的首领吗?让他们趁机反扑,打他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那陛下不降罚就不错了,还能给他加官进爵?”
温嘉清在乔氏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而她拧眉思索着女儿的话,末了在心底低叹口气,轻轻摸着孩子的发,柔声道:“这毕竟是极危险的大事,你让娘再仔细考虑一晚。”
“娘,富贵险中求,我不想一辈子都被温嘉月踩在脚底下。”
见乔氏有所松动,温嘉清的眼眸转了一圈,有精光闪过,继而红着眼眶又晃了晃母亲的袖子,只是这次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分柔软的哀求。
乔氏没说话,又将她搂回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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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月怀孕快六个月时,陆凛已经拿下西戎十九个部落,生擒了两个王爷,将先前被俘虏的四千多个千户营的手下都救了出来。
但这最后八个部落扎根在漠北最深处,再加上他们深入西戎太久,有所疲乏,想要像之前那样一鼓作气,一举拿下并非易事。
命先头军队原地休整三天,陆凛和其他两个副将在已经占领的定戎王的王帐里分析战局,商议战术。
“陆将军有您的急信,是从京城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