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问你,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父兄的消息,我想回家。”
“你为什么那样说我......”
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嘉月眼前一团模糊的重影,她索性用双手捂住脸,垂着小脑袋,不再试图看对面的男人。
纤弱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陆凛的心也跟着提起来,甩来甩去。
“温嘉月你可以了。”
放下按着头的手,陆凛猝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嗓音低沉刻意带着凶煞的威胁。
但是抽抽嗒嗒的女孩根本不理他。
“再哭别想我带你去北丹城!”
这话一落,那黑乎乎的小脑袋抖动的速度骤减,半晌,嘉月缓缓放下沾满泪水的小手,抬起头,一双通红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他。
水光潋滟,清澈地倒映着对面高大健硕的男人。
“什,什么意思?”
咽了咽喉咙,嘉月勉强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心口还有点疼,但更多一份希翼和渴盼。
“下月我生辰,会休沐一段时间。”
纤长的眼睫轻轻扇动着,小姑娘将泪都抹干净,唇角动了动,定在一个极美的弧度,最后破涕为笑。
大眼睛眯成了弯弯的,十分惹人怜爱的月牙,单纯得有点傻气。
“不继续哭?”
第14章 遇 跟我
虽然有些气,但陆凛更多的是一种道不明的陌生感觉,连着身体都有点发热,心跳也比平常快。
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二人脸上,一个折射着干净的晶莹,一个却将它完全吸纳,融于一片汹涌的暗色。
嘉月一个劲地摇头,身上的刺顷刻间消失殆尽。
又是软绵乖巧的一团。
陆凛转身离开,嘉月却不由自主地抱住那盆他接上去的,一下子顺眼好看起来的花,傻傻地眉开眼笑。
没过多久男人又回来了,慵懒地倚在门畔欣赏着她的表情,唇畔的弧度恣意,又藏着坏。
嘉月被他盯得回过神,只看了陆凛一眼便匆匆背过身,不仅白嫩的耳根通红,连眼眶都开始湿漉。
笑得越发讨人嫌的男人大步走上前,将手里攥的小玉瓶搁在桌上。
“涂。”
余光扫过她手指上的伤,陆凛丢下一个字便又离开。
嘉月仔细听着,一点点转过身,望向他在秋日阳光下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将桌上小巧玲珑的药瓶拿起来,轻轻收拢在掌心。
它还是热的,且那温度悄无声息地自女孩手心往心底渗透。
下次她或许又能点头了。
-
心里有了期盼,嘉月也不再想东想西。
她又让钱妈妈帮着买了几匹布,继续给陆凛做衣裳。
刚学会针线活的时候嘉月用的料子都极好,也没什么节俭的想法,做着扔着,直到满意。
但陆凛生得比哥哥他们还高大健硕,用料更多,也不能肆意浪费。
毕竟他只是五品官,俸禄有限,且钱妈妈打听过,嘉月一人的花销比府中一年的开支还多。
她第一次为银钱精打细算,但不觉得难过。
摩挲着桌上快要做好的一件里衣,女孩眼前又浮现出陆凛穿着她做的衣服的模样,脸颊微微热了起来。
要是能一直给他做就好了。
双手包住滚烫的脸颊,嘉月在心里念了一句“不知羞”。
但很快她唇畔的笑意就淡了,桃花眼中散开圈圈涟漪,有几分怅然。
若能寻着父亲他说不定会同意。
只是陆凛......
救命之恩或可以身相许,但嘉月说不出口。
-
没几日,表面风平浪静的孟良城却因为涌入的一股暗流开始有了波动。
“咱们这孟良第一美人可真是名不虚传,也不知哪个男人有那福气,把人娶回家。”
这天,孟雪去给弟弟孟闯取最后一次药,医馆内几个排队问诊取药的男人看着她风情万种的背影,皆是垂涎。
尽管孟雪身上有着与风尘女子相似的妩媚艳气,但这一点和她一直以来的傲气相中和,并不浓烈,反而更具诱惑。
“我听说陆大人府里也养着一个美人。”
众人议论纷纷时,排在孟雪后面,刚取了药准备离开的中年男人似是随意地提了一句,却好像在泛着涟漪的湖面上投下一颗巨石,瞬间改变水花微小的轨迹。
自一个中心开始汹涌蔓延。
所有人停下七嘴八舌,都看向了他。
那男人对上众人的目光好似有些惊讶和忐忑,没敢再开口,被围着追问不休,方才压着嗓子继续说:“那美人比孟雪好看,似乎是陆大人路上顺手救回来的。”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岂不是一场佳话?”
“孟雪他都不屑一顾,那姑娘不得貌若天仙?”
“陆大人长得俊,又统领着东郊的千户营,是我们孟良的守护神,他自然得娶最美的姑娘。”
......
医馆里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时,那中年男人提着药包安静离开,无人察觉。
而一直靠着门,暗中听里面的对话,神色变得狰狞的孟雪上前一步将人拦住了......
“大人,这几日有些不对。”
“门口路过的行人变多了,且会有意无意地往府中探看。”
“我们打听过,发现......”
这天傍晚陆凛刚在书房坐下,管家便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又不安地向他汇报近来孟良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
“说。”
视线自书上移开,陆凛狭长凌厉的眼眸倒映着跳动的烛火,幽暗不定,让人胆颤。
“很多人在传您和温姑娘有私情。”
“谣言众口不一,您的尚能入耳,但温姑娘的名声如今,十分不好。”
“这件事若闹得再沸些,只怕会惊动齐指挥使。”
管家不知道是哪一句让陆凛动了肝火,挑起了他狠戾的杀意,他此刻也不敢细想,只恨不得将脑袋都埋到脖子里。
“初一,十五,立刻启程去晋南接人。”
“你,明日出去散消息。”
将捏断的毛笔扔在地上,陆凛面色沉厉,眸光透出几分凝然,但他依旧从容不迫地吩咐下人。
“大人,散,散什么消息?”
脑袋至今还有点空的管家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毕竟陆大人的心思他猜不透,也不敢猜啊......
“我,好事将近。”
这话一落,准备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的初一和十五都踉跄了脚步,面面相觑,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森森压迫感,立刻重新迈开步子麻溜地离开。
而管家今晚被惊吓过头,只知道点头答应。
至于这好事是娶妻还是纳妾全没必要问出口找骂。
毕竟老夫人都要接来了。
千户营里并没有任何有关陆凛的流言,或者说那些兵士也知道,但不敢说,怕死。
作为知晓内情的人,林淮里却是坐立难安,焦灼不已。
最终他还是抵着惧意和压力,在中午休息时寻了陆凛。
“大人,温姑娘她毕竟还在您府上,那些流言您不打算,管吗......”
话音渐渐弱了下去,林淮里握着剑退后一步,看着将袖子撸到肩,光着两条胳膊的陆凛,咽了咽喉咙。
男人正在打造兵器,一锤子下去火光四溅,那腱子肉都鼓了起来,十分的强壮凶悍。
“和你有关?”
没有看他,陆凛提起□□,视线在那隐隐发红,烫得“滋滋”作响的枪尖扫过。
室内昏暗,热意滚滚,他深幽的瞳孔倒映着点点暗红,诡异又让人发冷。
“怎会无关?”
“当初是我和大人您一起救下她,若您置之不理我便将她娶了!”
“大人的心思该比我细,姑娘家的名节有多重要您肯定知道!”
上前半步,林淮里或许是热,或许是激动,也可能是怕,声音急促不稳。
“你救的?”
“林淮里,你这脸皮很欠锤?”
狭长的凤目转动,陆凛看向他,漫不经心地抛着手中乌黑的铁锤,唇畔的笑意未及眼底,昏暗中显得幽冷。
“可,可大人您不管不问,和见死不救有什么分别?”
明明陆凛没挥锤子,林淮里却好像被击中似的,不仅迈出的那半步收回了,甚至还倒退两步。
脸色又青又红,极是难堪。
他不仅没出手救过嘉月,甚至差点害了她......
“你要是闲就给我滚去练骑射!”
“老子营里不养嘴碎的孬种!”
猛地一锤子落下,整个小屋都回响着震彻耳膜的金属碰撞声,林淮里脸上的血色褪了干净,一片卑懦的苍白。
他转身离开锻造房,回到自己休息的营帐时腿还有几分软。
而那房间里的陆凛依旧在“砰砰砰”地锤炼兵器,豆大的汗珠顺着男人英俊刚硬的轮廓线滑落,在地上溅出点点水花。
一身的火气也在这样的消耗中渐渐淡去。
林淮里什么心思他很清楚。
不暴躁才有鬼。
-
训练结束后,陆凛在天黑前回到府上,径直去嘉月的小院子。
秋玉进来通报的时候,屋里的人儿正在绣荷包,几簇翠竹已然栩栩如生,她正在绣最后两片叶子。
夕阳洒落在少女恬静安然的侧脸,勾勒出醉人的温柔。
时间都好似在她周身定格,那是陆凛从未见过,从未享受过的静好。
“大人可是有事要与嘉月说?”
他逆着光站在门口许久未动,幽深强烈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锁着嘉月,少女白皙薄嫩的小脸泛起娇艳的红晕。
轻轻搁下手中的针线,她看向陆凛,柔声询问。
“你要不要跟我?”
这话一落,屋内静得有几分凝滞,嘉月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或者说,她不敢想。
“我,我不是一直跟在大人身边?”
转过身,她面朝门坐着,纤细的双手交叠置于腿上,指尖却微微蜷缩。
“我这个‘跟’是指一辈子。”
长腿迈开,陆凛入了屋子,而他的脸也变得清晰,门外吹进来的寒风卷起他鬓边的丝许碎发,乱了屋内的馨香暖意。
二人的气息似乎在风中绵延,有了平常不曾有的交织和纠缠。
男人狭长凌厉的眼眸里是嘉月熟悉的深幽,以及一丝让人脸红的滚烫。
“我不为妾,更不可无名无份......”
垂下眼帘,即使心因为他的话已经在激烈地跳动,连带着那双楚楚的桃花眼都在泛红,可嘉月脑中还算清明。
她是温氏女,虽名声有损但清清白白,就算流落在外无父母兄长依靠也绝不为妾。
屋内又是一片静谧,听到这一段对话的秋玉和春锦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皆是安静地垂首立在一边,降低存在感。
“温嘉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双手紧紧揪着帕子,嘉月又羞又无措,实在拿不定主意。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即使她心悦着陆凛,可无亲人在侧为她考虑绸缪,嘉月总觉得空落落的,还有点慌乱。
大抵也是因为陆凛说的突然,再加上他之前待自己都凶。
“为何如此仓促,是出了事情吗?”
短暂的沉默后,少女冷静许多,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尽管面颊绯红,但她那双大眼睛十分有神,映着清澈的担忧。
拿着凳子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扣膝盖,陆凛的凤眸深了深,敲击的动作微微停顿。
关键时刻她倒是不迷糊。
“天塌不到你身上。”
“你就给句话,跟不跟我?”
第15章 遇 信你
陆凛这样没羞没臊的求亲,任谁都会不知所措。
嘉月的指尖一直掐着掌心,耳根都红了。
“若是不跟呢?”眼睫颤了颤,即使有点怕他变脸,但她还是鼓足勇气看过去。
“你逃。”
怔怔地看向他,嘉月的心口像是漏跳一拍,又慌又怕。
“我跟着。”
凝着她那双受惊小鹿般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陆凛唇角轻勾,狭长的眼眸里一片压抑的深幽。
似乎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不正经......”
压着心底的不安,嘉月红着脸小声嘀咕。
“再说?”
语气似凶非凶的,陆凛动手倒了杯热茶递给软榻上的小姑娘。
只是他的手大,将茶杯都包住了,嘉月葱白的指尖在空中无措地蜷缩,无从下手。
凝着那两团雪白,陆凛又回忆起那晚的柔软,指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似是摩挲,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嘉月被他盯得手热心慌,兔子一样地缩了回去。
“成亲并非儿戏,若你只因一时困境而娶,我不会跟的。”
捧住他放在小桌上的温热茶盏,嘉月垂眸看着氤氲而生,飘渺的雾气。
大抵是盯得有点久,熏着眼睛,里面也弥漫起薄雾。
“温嘉月,那是‘好人’会做的蠢事。”
若他不想娶有的是办法解决,而他想这件事再简单不过。
可谓是一阵恰到好处的东风。
不管温嘉月是谁的女儿他都要定了。
陆凛悠然地品着嘉月泡的热茶,垂眸掩去一抹幽邃。
这比那什么中州云雾好喝多了,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你还会凶我吗?”
垂着眼帘,嘉月小脸通红,声音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