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婢女舅舅都......”
后面的温嘉清没法直白说出口,她还是个未见多少血腥的闺阁少女。
“是。你好好待东枝,她自然也会永远听话。”
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乔凝霜笑意依旧,而温嘉清短暂的不安后,又彻底恢复平静。
她看着母亲点了点头。
那些人不死,她会被麻烦缠身。
“至于嘉月,既有托庇之所,也有愿接纳她之人,便在那儿安心待着。”
“无论北丹还是京城,她的消息都先石沉大海吧。”
悠然地品了一口云雾茶,乔凝霜三言两语之间便好似定了这个原配嫡女的生死。
温家老宅如今只有因夫君去世,孙女失踪卧病在床的老祖母。
温禾城和两个儿子都顾不上守孝,全在岐安县郊外的匪窟附近守着,为存温嘉月最后一丝清誉,只秘密上书圣上请求剿匪。
只是这世间的悠悠众口最是难堵,一个缺口便可致千里决堤。
更何况温嘉月那副容貌便是无尽的祸端,尤其在孟良那样犄角旮旯的地方。
而那所谓的“救命恩人”又能存几分干净心思?
陆凛的两身衣裳做好时,秋意已染上枝头,晚上的蚊虫少了,天气也凉了许多,翘首以盼的嘉月渐渐有了焦灼和不安。
北丹离孟良近些,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往返,信早该到了。
如今了无音讯,或许是被有心之人拦截,没有送到父兄那里,或许是驿使弄丢,而最后的可能嘉月不愿去想,也不会相信。
给陆凛送衣服的路上她神思恍惚,被院口的门槛绊到,差点跌下去。
“路也走不会了?”
第10章 遇 出走
男人拎着她的衣领,将人提稳后便松了手,越过她往里走。
望着他的背影,嘉月翕动着唇瓣,明眸中有几分无助和忐忑。
“陆凛,最近可有给我的信?”
小跑着追上他,尽管知道问出来会惹得他不快,臭脸相向,但她真的等不及了。
“说说吧,良心被哪条狗吃了?我也好杀了给你取回来。”
“总得听点人话。”
转过身,陆凛似是随意地动了动拇指,手中的剑出鞘,寒光闪烁的同时,带起一阵凌烈杀意。
在他面前的女孩抱着衣服踉跄着退后两步,楚楚可怜的桃花眼瞬间红了。
“没,没有,我就是等得太急了,我不知道哥哥他们为什么还没有来,我,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轻笑一声,陆凛用冰凉的剑柄挑起她的下颚,凝着她那双眼泪汪汪的眼睛,眸中划过一抹让人胆颤的幽光。
“温嘉月,知道自己是麻烦就别惹我生气,这双腿离了我能跑多远?”
“真想让我把你当菩萨供着?”
手中装衣服的盘子骤然落地,嘉月的泪水顷刻决堤,她嗫嚅着唇瓣,倔强地圆睁一双美眸,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可她的双腿却在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
父兄了无音讯,而陆凛就是个捂不出感情的臭石头。
温嘉月,你怎可落魄至此。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陆凛眼前离开的,回到屋中后女孩抱着双膝蜷缩在床上,小脸埋在臂弯间,哭得无声无息。
心里疼,连呼吸都跟着难受,比那一晚还要强烈的无助感源源不断。
嘉月在床上坐了一夜,第二日她支开钱妈妈,秋玉和春锦,戴上帷帽独自从后门出了府。
街上人来人往,她许久没出来了,本能地有些胆怯,但去北丹必须要租马车,要备些盘缠。
而这些都需要钱。
嘉月手上有陆凛每月给的三十几两,但她担心不够,便又向路人打听到一家典当行,将带出来的两支玉簪当了。
荷包里塞得满满,统共有百两银子,足够回家了。
但孟良不算小,嘉月又只出来过一次,且是坐着马车,她不识得路,全靠向街上的行人打听,终于在天黑前摸索到东城门。
这附近有租马车的地方,可天色已晚,嘉月不敢连夜出城,准备先找一间客栈落脚。
只是还没走出这条街,秋雨便被一阵大风卷了过来,她避无可避,狼狈地蜷缩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
边境比京城冷许多,雨珠打在身上甚至有几分刺骨的疼,嘉月环着双肩瑟瑟发抖。
轻纱在风中飞舞,被雨打湿,脏了,也重了,她不知道是该望不停落下的雨,还是看越来越污浊的纱。
眼眶越来越酸,泪水蜿蜒过嘉月没了血色的面颊,砸落在一地雨水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变小,而头顶的夜幕也尽数拉开,乌云未曾完全散开,月亮挣脱不得,透不出一丝清辉。
这一夜很黑,也很冷。
家家户户都亮起灯火,大街小巷渐渐没了人烟。
嘉月扶着墙站起来,好一会身子才有丝许力气,只是她冷得四肢僵硬,哆嗦不停,克制不住。
摘了帽子,女孩一步一顿地沿着长街缓缓向前,最后踏上了通往东城门的大路。
巍峨高耸,已然关闭的城门就在前方,嘉月抬起手轻轻抹去脸上的水迹,圆睁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努力挤出倔强,安静地看着。
她不是麻烦,她可以自己回家。
父亲和哥哥一定是没有看到信,所以不曾出现。
她不会再麻烦陆凛。
就在嘉月沿着大路寻找客栈时,这片凄冷的静谧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冲淡,当纵马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时,她的身体反应甚至快过脑子,往城门方向跑起来。
“温,嘉,月!”
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沉和狰狞,在冷风的晕染下甚至有点阴森。
像是从地狱刮来的,追着她勾魂索命。
“再跑?!”
“啪”的一声响彻寒夜,马鞭擦过女孩的裙摆,重重砸落在她旁边的地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裂缝。
嘉月被吓得一个激灵,大眼睛里一片空茫,甚至忘记了哭,整个人僵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城楼上巡视的官兵,其中的两个小跑着下来。
“滚!”
只是他们还没能看清嘉月的脸,就被陆凛凶狠的呵斥,还有汹涌的内力吓懵在原处。
“陆大人。”
甚至不需要看他手中举着的鱼符,两个官兵通过声音,身形和那气势便认出了他,立刻绷起身体,硬着头皮抱拳行礼,而后麻溜地滚回城楼继续背过身巡视,多看一眼都不敢,还顺道捂住不明就里的弟兄的嘴,免得他们惹祸上身。
某种程度上陆凛比他的上司,统领凉州这几城所有军队的齐指挥使还要吓人。
至少对方是个笑面虎,而他......
“告诉我,哪来的胆子?”
高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收紧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掌心,闷重的声音在这片静谧的衬托下越发危险。
“我不会再烦你了,等我寻到家人,欠你的我都会还的。”
“你回去吧。”
冷得发僵,微微颤抖的双手努力攥住两侧湿漉的裙摆,水迹在嘉月苍白的脸上蜿蜒,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身子很难受,冷热交加,头也昏昏沉沉。
她不敢转身看他。
“你要自生自灭那晚喊什么‘救命’?”
“温嘉月我没功夫陪你折腾,三声之内立刻过来!”
猛地扬起鞭子抽在地上,这次没有甩向她,落在了马蹄边将马惊个不轻,一声嘶鸣便高高地扬起前蹄,却被陆凛勒住缰绳牢牢控制在掌心。
两蹄又重重落地,在原处打转,不敢进退。
嘉月怕得瑟缩起肩膀,瞬间呜咽出声,但他越是这样凶她就越不甘心妥协,边抹着眼泪,边艰难地挪动脚步,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违逆他。
从小就被家人捧在手心养着,嘉月没被这样呼来喝去过,她也是有尊严的。
“信不信我掐死你?”
第11章 遇 骗子
陆凛直接自马背腾空而起,在这冷寂的夜里就像张开翅膀的凶猛巨兽,狰狞着獠牙扑向前方踉跄着前行,试图逃离他利爪的幼小猎物。
站定在嘉月身前,陆凛抬起臂膀五指成爪,来势汹汹,劲风吹起嘉月鬓边的发丝,就在她惊恐地闭上眼时,那手猝然停下,定在她脖子周围,是掐人的姿势。
只是他没有一丝一毫触及到面前女孩的肌肤。
隔着点点冰冷微弱的空气,近在咫尺的危险距离,陆凛却把控得很好。
好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约束力,在限制着他深入骨髓的暴戾。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若真想我死,你便掐吧......”
“就当,嘉月这两个多月从没有烦过你......”
惊恐退去,她又一次合上泪水涟涟,却依旧清透,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情绪的桃花眼,小脸上的神情乖柔得让陆凛一身的火根本无处发泄。
渐渐的雨大了,宛若倾盆,砸在身上有些疼,水流不停地顺着男人紧皱的,英俊硬气,却又透着狠戾的眉眼向下。
“哗啦啦”地浇灭了空气中的压抑紧迫。
二人的衣衫湿透,嘉月玲珑纤弱的身段越来越清晰,而她的气息也变得微弱。
没了火,陆凛此刻冷静得自己都感到陌生,他放下手正要开口,面前的人倒了下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冷得直发抖的嘉月抱进怀里,陆凛用内力给她蒸干衣物,又脱下外袍将她从头包到尾。
飞身上马,一路疾驰。
回到陆府后他便将嘉月丢给钱妈妈她们,去隔壁院子沐浴更衣。
“大人,钱妈妈说温姑娘发着热,一直哆嗦念着冷,您看要不要请个大夫?”
擦拭着头发的陆凛正准备回厢房就寝,焦急等候的管家几步上前,低着头略带几分惶恐地询问。
这府里的人都见过陆凛杀人的模样,对他本能的畏惧,平常连多一句嘴都不敢,更别提擅作主张。
“我说过让她自生自灭?”
“滚!”
原本就沉郁着脸心情不佳的陆凛攥紧手中的毛巾,一瞬间怒意和杀气汹涌肆虐,那双眼里的狠和戾气却比狼还要危险。
顷刻间便能将人吞噬撕咬,渣都不剩。
管家吓得忘记应声,撑着伞狼狈地跑进雨里,遣人出门请大夫。
推开厢房的门,陆凛只跨进去一只脚,第二只在外面却半天都没有抬起来。
“初一,伞。”
收回跨进去的那只,他转过身看向瓢泼的雨幕,厉声唤着站在书房门口守夜的初一。
对方立刻拿起竖在门边的油纸伞小跑着过来。
“大人,你披件外衫.......”
看着男人只穿一件单薄的寝衣便撑着伞走进雨幕的挺拔背影,初一抱着外衫念叨了一句,只是最后声音小得他自己都听不大清楚......
伴在大人身边这许多年,初一从未见过他生病。
嘉月的厢房里燃着熏香,并不麋重,和着她的体香,自然清新。
陆凛撩起珠链绕过屏风走进内室,便看到了躺在床上,小脸烧红,呓语不停的女孩。
“大人,大夫怎么还不来,这伤风发热迟迟不好人可能就傻了......”
钱妈妈不停地用冷水沾湿毛巾给嘉月擦拭,脸上的褶皱好像都堆了起来,看上去苍老许多。
昨晚嘉月哭着跑回来她就觉得不对。
陆凛是把人找回来了,却病成这样,她们这些与嘉月朝夕相伴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疼急躁。
“闭嘴!”
剩下的话被男人刻意压低,但依旧凶煞的声音堵了回去。
钱妈妈抹去泪水,继续给嘉月擦拭。
而陆凛面无表情地靠着梳妆台,双臂环胸,望着对面窗外淅淅沥沥的大雨,硬朗的眉渐渐拧起,几步上前将它合起来。
许是声音有点大,惊到了昏沉的嘉月,她又开始喃喃呓语。
“父亲,哥哥,不要丢下阿月......”
纤细的手在床上胡乱地摸索着,想抓住什么,又有泪水自嘉月通红的眼角滑落,打湿了软枕。
陆凛不为所动,依旧厉着一张冷硬的俊脸看着对面,但他的余光动了动,徐徐勾起唇角,笑意森森。
床上的人儿与刚刚大雨中,闭着眼睛,明明不想死,怕到极点也不挣扎,乖乖的由着他凶的少女重叠又分开。
不听话装听话,有脾气收脾气,不仅是麻烦,还是个骗子。
一刻钟后,被人从床上拽起来,头发还没梳齐整的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进来,颤巍巍地先向陆凛问好,而后才软着腿往床边去。
看清嘉月面容时,尽管已年过半百,阅人无数,大夫的眸中仍有恍然。
莫说孟良,放眼秦国,论容色无出其右。
怪不得这位英俊不凡的千户大人迟迟没有娶妻。
回过神,大夫在床畔坐下,将薄薄的丝帕搭在嘉月细腻白嫩的手腕,仔细诊断一番后便拿出银针包,开始给她扎针。
而后向钱妈妈他们寻了纸笔来写药方。
“大人,这位姑娘淋了雨,再加之伤心过度,才致寒邪入体,她的身子弱,我开的这服药药性温和,见效稍慢,早晚煎服,约莫七日方能痊愈。”
大夫将写好的药方捧到陆凛面前,男人扫了一眼便将纸递给秋玉,她跑出去交给管家,请他遣人去抓药。
时间差不多后大夫开始取针,而他每拔一根,嘉月秀气的眉便皱一皱,疼得呜咽。
“轻点!”
浓眉蹙起,在钱妈妈她们心疼得别过脸时,陆凛开了口,尽管戾气和不耐更重,但也藏不住其中的不满。
“是......”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动作慢了些。
拔完针收拾好东西,背起药箱,年过五旬的老大夫微弯着腰,即将走过陆凛身边时,他悠懒地掀开眼帘,唇瓣微扬,声线低沉幽冷,“管好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