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暗卫,各断一臂。”
“那圣上派来的暗卫……”
郁厘凉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眼:“杀了。”
杀了天子派来的人,势必会触怒天子。
这也是那两个暗卫的嚣张底气所在。
可惜他们高估了少年想要得到皇位的心思。
也低估了他的残忍。
抽屉里一封未曾开启的信被郁厘凉两根手指轻轻拈起。
这是碎花当日交给他的信,他打开来看了一眼。
上面是沅沅写给他的信,她在信里告诉了他两件事情。
一是她不喜欢他,二是她希望可以和少年相忘于江湖。
上面的日期是两个月前。
郁厘凉垂着眸,再一次将信纸收了起来。
两个月前,她想离开他,被年高给抓了回来。
得知了少女蛰伏了月余之后,也许又一次逃离他的消息,郁厘凉并没有着急要出府去,而是不徐不疾地下了榻,让人为自己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派出去的人手就犹如蛛丝一般,千丝万缕地渗透出去。
而他就是这千丝万缕的蛛丝源头,任何一人得到了线索,都会立刻送回二皇子府。
果不其然,在少年换好衣服坐上马车的时候,范湍便已经把沅沅所在之处准确地报了出来。
“殿下……”
临出发前,范湍反而迟疑,“倘若沅沅姑娘骗了殿下……”
郁厘凉面无表情地从糖罐子里慢慢取出了一粒糖丸,含入舌尖。
酸甜的山楂糖在舌尖继续融化出香甜的滋味,一点一点化去他口中苦涩。
他垂着眸,语气极淡:“不会。”
她昨天还说过,会心疼他的。
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上只有在靠近崖顶的地方才长出了那么一撮不知名野草,却衬得周围更加山石嶙峋,萧索锋锐。
就这么翻滚下去,运气好的话,可以获得一份被削成碎肉和骨渣的套餐大礼包。
但沅沅却觉得很诡异,特别诡异。
首先跳崖的剧情在莫西风的干扰下提前了……
其次,他那么沉迷宁兰楚,别说伤害宁兰楚一根头发,若没有个万全之策,恐怕也根本舍不得将宁兰楚置身于险境之中。
不然要是绳子真的一个失误不小心就断裂了,他凭什么保证宁兰楚能存活下来?
沅沅一边坐在地上恢复体力,一边总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就要想到了,偏偏又好似还漏了什么细节。
一旁宁兰楚终于慢慢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同时,却也不敢再大声嚷嚷。
“呜呜,我们从前姐妹一场……”
“我要和你澄清一件事情……”
沅沅颇有些麻木地对宁兰楚道:“其实我比你小一岁。”
所以她以后真的大可不必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沅沅。
当初认姐妹的时候没问过沅沅的意愿就算了,谁让沅沅当时还是她家丫鬟。
但沅沅也从来没见过认姐妹的就只是一厢情愿地认别人做姐姐的,连年龄问都不问一声。
宁兰楚感受到脸上肿痛,眼泪掉的更欢。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我才会误解的呀……”
沅沅心很累地回答,“我说不和你做姐妹你答应了吗?”
她非要觉得沅沅一个丫鬟和她做姐妹是沅沅的荣幸……
还把沅沅的拒绝全部都当做是自卑,遇上这样一个女主,沅沅能有什么办法。
宁兰楚明显一噎。
沅沅却真心实意地希望宁兰楚这次能听得懂人话。
“还有,你才昏过去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你就觉得我这瘦胳膊瘦腿的能有能力把你扛上山?”
“我要害你,直接在你醒来之前把你推下去不更简单?”
“宁兰楚,你睁大眼睛看看……”
少女细细嫩嫩的双手上伤痕累累,在白皙的皮肤上看上去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这些伤有些是沅沅在爬上山的过程中摔倒的,也有拖拽宁兰楚时,甩到磕到的。
宁兰楚咬着鲜润的唇,“我、我本来什么就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
话未说完,宁兰楚却被少女分外用力地一把拎住了领口。
沅沅深呼吸,努力压抑着自己因为长期过于压抑导致耐心几乎要消耗到临界点的心情。
“宁兰楚,我是救了你,不是害了你,而你却教会我一个道理。”
“那就是害人的未必会付出代价,但救人,尤其是救你,就一定会遭到报应。”
沅沅泄力地松开了手,宁兰楚登时柔若无骨地跌坐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似乎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远处有脚步声出现,很多很多,且越发逼近。
沅沅叹了口气,她知道,来不及了。
她刚才跑的话,就会迎面撞到这些人,结果都是一样的。
况且沅沅为了救下宁兰楚,从半山腰上一口气跑上山就已经把力气全都用完了。
然后再把宁兰楚一个和她自己差不多重的人用细细的双臂愣是从悬空的地方,忍着精神和体力上的双重压力把人捞上来,她现在浑身上下汗湿的跟洗过澡似的,确实也没有什么力气再跑路了。
沅沅不得不承认,她玩不过剧情,也玩不过女主光环。
她从地上爬起来,这才看清楚宁兰楚的侧脸一下子肿的好高。
沅沅:“……”
真的好肿好肿……这让刚才还暴躁的少女下一秒就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沅沅记得宁兰楚在书里是个一掐就一个红印的正宗嫩豆腐体质。
但她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一个耳刮子愣是打出了十个耳刮子的效果。
沅沅想自己待会儿也甭解释了,说她没打宁兰楚两位数的耳刮子大概谁也不信。
宁兰楚战战兢兢地看向沅沅,“你……你到底还想要干什么?”
沅沅盯着宁兰楚道:“宁兰楚,待会儿我请你看一出好戏吧。”
这出好戏的名字虽然还没有想好,但结局却已经一眼望得到头了。
山下的大部队终于及时赶到。
率先登顶的人是卫国公府的大公子宁崖,以及他身后的部下在看到沅沅时,又立马“唰”地拔出了佩剑,剑尖指向前方。
“沅沅,看在你曾经是卫国公府丫鬟的份上,劝你现在放了小姐,也许卫国公府和圣上还能饶你这次!”
少女好手好脚地站着,脚旁跪坐着被麻绳绑住宁兰楚,这场景怎么看都是一场单方面的迫害。
宁兰楚才一张嘴委屈地喊了声“哥哥”,就被沅沅扯紧了手腕上的麻绳。
“闭嘴。”
沅沅怕宁兰楚一开口就会影响到她的发挥。
万一她越想越气,说到一半就忍不住带着宁兰楚一起下去了呢?
沅沅扫了眼宁兰楚,然后才朝宁崖看去。
“大公子,你也觉得是我绑架了宁兰楚?”
宁崖语气略显冷淡,“沅沅,我说过,你当初不应该和二皇子离开。”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诱惑,愈是接近权力的核心,就愈发会引出人心底的恶意与贪念。
沅沅想独占二皇子,也是人之常情……
“沅沅,你害死楚儿以后,固然可以一辈子活在二皇子的羽翼之下,可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没有人认为沅沅会真的愿意放弃这个紧紧攀附住二皇子的机会。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二皇子有多宠爱于她。
向来木头一般冷清木讷的少年,为了这个女子在花灯节夜放了九百九十九盏红色孔明灯,几乎整个京城的人无不引为奇景。
所以她要害死宁兰楚,自然也不需要有任何的顾忌。
沅沅听罢却一手握住绑缚住宁兰楚手腕的另一端麻绳,又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打消那些人迫近的念头。
“你们现在可千万不要过来。”
沅沅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说道。
那些人果然停在原地,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只要沅沅一个使劲儿,宁兰楚就一定会被她甩下深渊。
“大公子,你是我最为敬佩的人,在我心里,你向来也都是个非常正派的人。”
“可你这次真的冤枉我了……”
寒肃的风吹得沅沅颊侧乌黑的碎发飘起,她的裙摆亦是如花瓣一般,撑开褶痕,绽放在崖尖之上,恍若摇摇欲坠。
“你相信我,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宁崖迟疑地打量着她。
“果真不是你绑架楚儿上山的?”
他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
他可以确定,上山这一路上,几乎再没有遇到过别人,可楚儿失踪的时辰至如今,也远远不足以支撑沅沅一个人将宁兰楚扛上山。
疑点固然很大,可眼下的情形一时半会却也难以解释。
旁边侍卫却半点都不相信,“大公子,她的话不可信……”
眼下这一幕显然已经明明白白地反应了一切,至于上山的过程,只是这个少女狡猾的手段之一罢了。
宁崖皱着眉,再一次对沅沅开口,“你先下来,回去真相如何,我们自然会调查清楚,如果……”
“没有如果了。”
少女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也被风吹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垂下眼帘,语气轻轻地消散在风中,宛若一声喟叹,“太迟了,大公子。”
“沅沅!”
紧跟着赶上来的是爬山爬到脸色发青的三公子宁珈和弱鸡到爬上山后喘气喘到说不出话的二公子宁瑕。
当然,宁珈脸色发青也不一定是爬山爬的,被气得可能性会更大。
沅沅看到宁珈,心说最可气的就是这个狗男人了。
要不是他在她脸上点痣,还强行给她做了个半永久眉毛,她也不至于一步步走到今天?
所以说啊,不管是原书里的炮灰沅,还是现在的沅沅,都和这位宁三公子的命运有着密切的关联。
沅沅决定把自己精湛的演技最后一次贡献给这群人。
她擦掉脸上被风吹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朝宁珈道:“三公子,沅沅答应你的事情待会儿就要做到了。”
宁珈脸色愈发僵硬,仿佛从她的表情里猜到了什么。
“沅沅,你该明白……我没有那个意思。”
沅沅摇头,“不,我说过,我答应过三公子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三公子不相信吗?虽然你只喜欢自己的妹妹,但你应该也不是一点心都没有的人吧?”
“沅沅曾经喜欢过你的,不也正是因为这点,你才会拿捏住她……”
沅沅回忆的是书里的沅沅,那个爱慕虚荣被人反复抛弃永远攀不到高枝的炮灰沅沅。
宁珈无情的利用变相加剧了炮灰沅针对宁兰楚的念头。
当然,本质还是她自己坏,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她为数不多的真情里,她确实是喜欢过宁珈的。
然而落在这群人耳中,少女口中将自己用“她”来指代,就更像是某种告别之前跳脱出自我的苍凉。
宁崖看着她孤伶随风摇晃的身影,心中愈发动摇。
难道真的是他冤枉了她……
一旁宁瑕将将喘匀了气,一把拎住了宁珈的襟口,怒道:“你对她说了什么?!”
宁珈的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沅沅,心中却反复否认她的企图。
他不信……她那样爱慕虚荣的女人,怎么会真的喜欢过他。
又怎么会为了他的一句话,做的这么绝?
因为就算她真的害死了楚儿,在二皇子的庇佑下也一样可以安逸度过余生,不是吗?
沅沅说完就懒得再给对面的人半分眼神,低头对宁兰楚道:“宁兰楚,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妒忌你,陷害你,还想顶替你的功劳是不是?”
“那我现在就用我自己的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你觉得可以吗?”
少女的最后一句话,瞬间验证了旁人的猜测。
所有人几乎都感到不可置信。
她是疯了吗?
她一心一意抱住二皇子的大腿,不就是为了眼下的荣华富贵,以及如二皇子那样尊贵的权势与宠爱?
即便是放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那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自证清白而放弃这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宁兰楚亦是噙着泪珠,摇头道:“沅沅,你……你别这样。”
“你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呀。”
她的话音刚落,山底下的最后一波人将将赶到。
穿着黑色铁甲的士兵分开了两列,将这面积窄小的山路几乎占满。
风寒未愈的二皇子身上紧紧裹着黑色斗篷,单单露出了苍白冰冷的下颌。
侍卫首领范湍走向卫国公府的人,强势命令他们都退下。
“这里人太多了,会吓到沅沅姑娘。”
虽然光看现场,被吓到的显然是宁兰楚多一些。
卫国公府的人亦是想要拔出佩剑相对,然而却被宁崖阻止。
宁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沅沅。
他并不希望少女真的犯下冲动。
在二皇子的势力范围之内,宁崖只能带着宁瑕宁珈还有其余人等暂且退让。
山上瞬间空荡出了大片面积。
沅沅有些看不清少年的身形。
但很显然,郁厘凉才是她最终的考验。
少年不徐不疾地朝她走来,目标从一开始就清晰无比。
然而沅沅却急忙道:“你要是靠近,我现在就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