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阖着眼眸,下巴青须憔悴。
过了会儿他猛地睁开了幽黑的眼,却什么都没有出现。
糖罐子在他手里碎裂,刀尖一般的碎片深深扎进了他的掌心。
猩红的血从白皙掌心汩汩流淌。
他却好似魔怔地失去了知觉,将嘴里的糖丸继续嚼碎,一粒不剩地咽下。
丫鬟跪在地上,看着他垂落在榻旁的指尖滴答着鲜血,却连头也不敢抬起。
“殿下……”
丫鬟战战兢兢地颤声道:“已经都没有了……”
郁厘凉舔着齿尖的余甜,却再也找不着任何一丝希望。
“骗子。”
他把剩下所有的糖丸都吃完了。
可与她有关的幻觉却始终没有出现。
……
沅沅醒来的时候好冷好冷。
她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只能感慨一句话。
那就是秋天过的贼快啊。
这大概是郁厘泽第n次跑过来了。
他看到沅沅又问:“你今天想起来什么没有?”
沅沅摇头。
“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郁厘泽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问:“真失忆了?”
沅沅:“……”
尼玛的。
这句话他至少问了几十遍。
她摆明就是要故意诓他的,他就是问几百遍难道她就改口了?
沅沅继续一脸憨实的摇头。
“三皇子殿下,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郁厘泽却松开了手指,退开一些,转头恶狠狠地拎过身侧的玉米烙。
“都让你下手轻点,叫你把她打晕,谁让你把她脑子给打坏了?”
一听说他皇兄跳崖之后,郁厘泽幸灾乐祸的同时,二话不说也派人一起去现场想要暗中捡漏。
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他捡到了这个可疑的少女,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她敲晕带回来,企图问出一些关于他皇兄的秘密。
比如他皇兄手底下现在有多少神秘势力,又到底企图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抢走太子之位……
这些问题等他没一股脑问出来的时候,少女竟然失忆了!
郁厘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问他二皇兄那个怪物到底吃了什么东西才长这么高的,她竟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可把郁厘泽气得够呛。
玉米烙擦了擦冷汗,低声道:“殿下此言差矣,她失忆了,岂不是咱们叫她干嘛就干嘛,到时候再用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岂不是会更加方便?”
沅沅:“……”
她全部都听见了。
郁厘泽推开他,转头朝沅沅看去。
他转了转眼珠,忽然笑了一声,用他那副公鸭嗓温和道:“算了,不瞒你了,其实你是我养在外头的外室,现在是我的爱妾。”
沅沅开始抠脚。
孩子……搁现代,他念书晚的话,搞不好初中都还没毕业。
他一个小屁孩哪里来的爱妾?
“你不信?”
处于青春期对旁人目光极其敏感的郁厘泽顿时就捕捉到了少女的反常。
沅沅:“啊,我信,只是没想到殿下喜欢嫩草吃老牛。”
郁厘泽:“……”
“你怎么都不好奇自己的名字?”
沅沅后知后觉地问:“那我叫什么名字?”
“不管你叫什么,反正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叫沅沅就是了。”
沅沅觉得这个傻,她有点装不下去,“……啊,原来我叫沅沅吗?”
“殿下,你自己说出来了……”
郁厘泽脸色顿时一变,“你听错了,我是说你叫咩咩,你以后就叫小咩。”
沅沅:“可不可以换一个……”
她怕自己以后吃羊肉都会产生阴影。
郁厘泽顿时发出一声冷笑,“不喜欢你就去哭啊,哭到我心情好了我可能还会改变主意。”
沅沅:“……”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熊的熊孩子了。
少女揉着肚子,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雪道:“好饿,我们今天吃酸汤排骨吧。”
郁厘泽转头吩咐玉米烙去准备。
玉米烙低声道:“殿下,你干嘛要听她的话,像个弟弟?”
郁厘泽一听这话,顿时对着沅沅一顿炸毛:“我干嘛要听你的?”
沅沅:“那……我身为无比尊贵三皇子的爱妾,连口排骨汤都吃不上,不会显得很磕碜吗?毕竟人家二皇子府怕都不会这么磕碜吧……”
郁厘泽:“……”
他气得抬脚踹了玉米烙一脚,持续炸毛:“谁说的!我只是觉得排骨汤太少了不够吃!”
沅沅叹气,“算了,吃火锅吧。”
和小屁孩在一起,日子一点盼头都没有。
还是吃饱了火锅再继续忽悠他吧。
听到了新鲜玩意儿的少年立马双眼发亮,“火锅是什么?是和上次你说的干锅是一个东西?”
沅沅摇头,“就是说,一个锅一边吃一边烧。”
她记得古代也有来着。
但这很显然是个架空的朝代。
郁厘泽明显不信,“那玩意儿不烫嘴?”
沅沅:“那才暖和啊。”
郁厘泽没吃过这玩意儿,外表不屑内心兴奋地让人去准备。
沅沅一边赏雪,一边陪熊孩子吃火锅。
可思绪却又不由自主地飘了出去。
这几个月的光景一闪而逝,只怕少年早解了毒,恢复了健康的身体,继续做他清贵高雅的二皇子才是……
沅沅觉得这样真好,她解脱了,他也解脱了。
就像她当初希望的那样,解开了她不是那个小女孩的误会之后,他也许会憎恶她,但至少他们各自都会活得很好。
“哈哈,你是猫吗?吃里扒外的……”
郁厘泽一边抄起锅里的肉丸,指着沅沅嘴角冷嘲热讽。
沅沅:……
她把碗里辣椒酱递给他,“喏,尝尝,这个好吃。”
郁厘泽没吃过番椒,看她把这玩意儿捣成酱就一脸嫌恶。
他将信将疑的试了试,结果被辣的原地打转,到处找水。
沅沅幸灾乐祸了一会儿,就瞧见郁厘泽凶神恶煞地过来问她:“那是什么?”
“是番椒捣碎的酱。”
这里的人不吃这玩意儿,看沅沅要吃的时候,都跟看傻子一样。
郁厘泽“斯哈斯哈”着舌头,盯着那碗辣椒酱目光炯炯有神,“我还要试试。”
沅沅:“……”
……好吧,熊孩子往往都爱吃辣。
与热闹的三皇子府不同。
二皇子府冰冷的墙角积着丛丛枯草碎叶。
府内下人表情麻木,即便临近年关,却也不敢发出丁点吵闹动静。
整个府里宛若一座死气沉沉的庞大墓穴。
宁兰楚裹着一件红色披风从马车上下来,巴掌大的脸被镶边的雪白兔毛衬托得愈发娇俏。
她呼出了一口热气,低声说道:“圣上待会儿才到,不如在这之前,我先安抚好殿下吧。”
陈公公面露迟疑。
“可是……”
圣上这次是想让宁兰楚在他的安排之下,为二皇子殿下解毒,却并非是要她来安抚二皇子殿下的……
但,倘若她能安抚得好的话,自然也是大功一件。
陈公公还没想好,宁兰楚就已经兀自上前,询问碎花关于郁厘凉的近况。
“什么……殿下是金玉之躯,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碎花迟疑地往屋里瞥了一眼,唇瓣翕动,“宁姑娘……”
宁兰楚却颦起眉嗔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平民百姓都明白的道理,殿下身为皇子反而却大意了呢。”
“你带我去厨房吧。”
宁兰楚想,只要她足够真心,他就一定会被她所感动。
所以她要亲自下厨,亲手为他做羹汤。
陈公公对碎花点了点头,碎花这才将宁兰楚带去了厨房。
过了片刻,宁兰楚端着汤回来,守在门口的范湍却下意识阻拦道:“宁姑娘,殿下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宁兰楚轻轻道:“范大人,你让我去试一试吧,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在悬崖上,沅沅已经将这个误会给解开了。
少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明白,她才是他要找的人。
他早就无需再继续自责与懊恼下去了。
范湍略显无奈,看在陈公公的面子上,却也没有彻底挡住去路。
宁兰楚推开门,看见的便是漆黑无比的屋子。
尽管室内的所有窗户都紧紧闭合,可周围仍然冷的如同一个冰窟。
宁兰楚伸手摸到一个香炉,就连香炉也冰冷冷的,像冰块一样,险些冻得她丢了出去。
好在她及时摸到了窗户缝,将窗户用力推开到最大。
宁兰楚柔声对室内道:“殿下,屋里要保持空气流通,才会心情好起来。”
“殿下你看,外面的阳光多灿烂啊。”
少女甜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室内回响。
宁兰楚擅作主张推开了所有的窗户之后,终于在阳光都照不进来的阴暗角落里找到了人。
少年坐在墙角下,一条腿伸长,另一条腿微微曲起,似乎昨夜也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坐在地上睡了一晚上。
“殿下……”
在宁兰楚一声声的呼唤下,少年眼睫剧烈颤抖,最终蓦地睁开了眼。
那双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黑眸,透着死气沉沉,仿佛被正在被阴暗源源不断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生机。
不管宁兰楚和他说什么,他都没听见一般。
“出去。”
许久不曾开口与人交流过。
郁厘凉甫一张嘴,便是喑哑的声音。
听到他开口,宁兰楚只当她成功地撬开了少年的嘴巴,让他愿意与人交流了。
“殿下怎么可以这么颓废……”
宁兰楚想到当日的情形,难免感到不安。
“殿下的心情我都明白……”
“就算她不应该欺骗殿下,可……可她也已经用自己的死为自己赎罪了对不对?”
她打量着少年,见他苍白颊侧贴落着乌黑的长发,半点也不曾梳理过,就那么随意地垂散。
宁兰楚伸出手指想要为他挽起长发,可在碰到之前,却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惨白消瘦的手指扼住了脖颈。
她的瞳仁骤然一缩。
“殿下……”
“我们……我们是要成亲的人……”
宁兰楚当他一时魔怔没认出自己,努力地同他解释。
“成亲?”
少年怔怔地沙哑开口。
“你死了,我们就不用成亲了。”
他的手指越收越紧,将那细细雪白的脖颈掐地咯吱作响。
仿佛下一刻,她的颈骨就会立马粉碎。
他冷戾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动容。
直到看见他眼底深深的厌恶,这一刻宁兰楚仿佛才敢相信,他竟然对她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
甚至讨厌到……想要杀掉她?
“有……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也许……我的血……”
感受到了死亡真真切切迫近的感觉,宁兰楚手足无措地挣扎起来,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下意识地开始后悔,想要重新安抚少年。
然而郁厘凉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仿佛任何理由都不能使他放手。
他目光死寂,口中冰冷呢喃。
“那就去死吧……”
杀了她,他也会死。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现在活在这人间的地狱里,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第39章 跳崖后遗症(3)
郁厘泽虽然是个熊孩子,但他却向来大手大脚,对于沅沅的吃穿用度从来都不抠搜。
家里稀奇地多了个和丫鬟不一样的女人,三皇子殿下就连出去和他同龄的熊孩子吃喝玩乐,都从以前赢只鸟回家来玩,也变成了赢套女人用的头面。
至于为啥他府里也没其他女人,并不是郁厘泽是个洁身自爱的好孩子,而是因为他不知道听了哪里的流言,听说早早破了身就会长不高。
而且这个年纪的熊孩子还是真心实意地打心底认为鸟比女人更好玩。
他坚信沅沅作为郁厘凉后院里比大熊猫还要稀罕少见的女人,肯定也知道郁厘凉长高的秘密。
这导致沅沅这几个月过得都相当舒心。
沅沅寻思着一个秋天都过去了,当初发生的事情该被淡忘的多半也都能淡忘了。
她这时候才想着要找一个可靠的丫鬟来打听一下京城里的情况。
“如花,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丫鬟一百零八次挠头,“姑娘,奴婢叫貌美。”
沅沅:“……”
“那如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