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的房间,不干净了。”
就算明知道是赵贵妃的阴谋,郁厘凉也不介意杀了她的儿子给她一个警告。
“可是你也该清楚……珠珠已经不在了。”
父子俩对话到最后,脸上深不可测的神情仿佛都趋于一致。
前者是经历了万般沧桑,淬炼出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场,后者却是与生俱来地冷情无感,恍若无法与这世间万物共情。
珠珠不在了。
郁厘凉记得自己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面的时候,对方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可珠珠的宫殿,珠珠的首饰,却又是这个男人一样一样地创造出来,重新摆放进那座萱明宫中,交由少年守护。
“总之,你不能再伤害三皇子一根头发,否则你会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天子的话极其有意思。
就仿佛郁厘凉这样做了,但会带来灭顶之灾的人却并不是手掌天下权的天子,而是其他人。
“就算你最后拿到了皇位,你也坐不稳这江山。”
郁厘凉终于启唇道:“你会将太子之位给我?”
天子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不管会不会,你都不可以伤害三皇子。”
郁厘凉对此不置一词。
他冷着脸离开了大殿之内。
陈公公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对天子道:“您怎不与二皇子说清楚呢……”
天子问:“说什么?”
陈公公话顿时一噎。
天子微微一笑。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吧……
他又要和谁说,说什么呢?
郁厘凉离开了天子的宫殿,脸上布满了阴沉的神色。
很显然,天子的规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相反,他的态度激起了少年心底的戾气。
珠珠是第一个心疼郁厘凉的女人。
可她却也是第一个抛弃他的人。
她为了她自己的母亲和爱人,抛弃了年幼的郁厘凉。
此后少年的成长当中,便再也没有感知过这个世界的爱意。
直到他遇到了沅沅。
她同样也抛弃了他,让他的心陷入了更加幽深的黑渊。
可郁厘凉却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好……
起初他想杀了少女,让她和珠珠一样,他会好好保存着她的尸体和她用过的东西,静静地守着她度完短暂的余生。
可是后来,她却紧紧地抱住了他。
哪怕少女当时只是为了保护别人,害怕他的剑会伤害到郁厘泽……
那样柔软的怀抱,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他的杀心。
让他重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将她再一次接到了身边。
可接下来呢,他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没有等少年想出来,在那狭长的长廊里,郁厘凉便看到了郁厘泽丢开身后的小太监,径直跑了过来。
郁厘泽对上少年的视线,冷不丁又想起了当日令他恐惧的一幕。
他瑟瑟缩缩地缩了几步,想到后面就是他父皇的宫殿,立马又底气十足道:“你把她带走了那么多天,总该还我了才是!”
郁厘凉冷冷地望着他,却并不搭理。
郁厘泽气得胸口发疼,又不怕死地朝他冷嘲热讽道:“她一直以来都是个爱慕虚荣、拜高踩低的人,这种女人你也要?”
她爱慕虚荣,拜高踩低……
郁厘凉面无表情地说道:“所以太子之位一定会是我的。”
“谁要与我争,我便杀了谁。”
少年幽黑渗人的目光冷冰冰地略过郁厘泽的面孔,惹得对方周身震颤。
……
郁厘凉离开了府里之后,整个府里的气压都稍稍回升了一些,就连沅沅都忍不住偷偷地松了口气。
仔细相处下来,少年看起来行为举止与从前无异,但他与从前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身上仿佛多了一种黑暗的气质,让他看上去愈发地令人捉摸不透。
沅沅想到他临走时说的话,又感到了些许的郁闷。
他似乎认定了她是极不舍郁厘泽的。
可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他,郁厘泽不能死。
易地而处,从郁厘凉的角度来看,也许是出轨逃跑的女朋友为了保护奸/夫,不惜曝露身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然后她还告诉他,不能杀奸/夫,因为杀了奸/夫,他也会因此后患无穷?
郁厘凉怎么想,她不知道,但沅沅自己面临这种事情的话,她不仅不信,大概率……只想掐死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
沅沅:“……”
这么一想,她仿佛终于有些明白他的手为什么总是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脖子上了……
沅沅自暴自弃地继续躺在窗子下那张躺椅上晒太阳,用冬日温暖和煦的阳光来缓解大姨妈的到来给她带来的不适。
直到一个纸团从窗子外砸在了沅沅的脸上,打破了这份平静美好的午后时光。
沅沅一把抓住纸团,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十九日未时初刻,本皇子亲自营救咩咩。
看到“本皇子”三个字的时候沅沅眼皮猛地一跳。
这让她想假装不知道是谁都不行。
外面传来了丫鬟们拘谨的声音,隐约是在给谁请安。
沅沅下意识把握住纸团的手藏到背后。
下一刻,郁厘凉便拨开了珠帘走进来室内。
少年极其敏锐,似乎看到了沅沅把手背过去的动作。
他从宫里回来之后,心情似乎便更加阴沉了几分。
抬脚走到沅沅面前,郁厘凉盯着她脸上的神情。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臂看去。
沅沅心虚到了极致,在他靠近的瞬间抬起手臂一把将他的窄腰抱住。
然后……沅沅自己也傻眼了。
她在干嘛?
他们根本就不是以前那样的关系了。
她还这样投怀送抱,会不会太没有点自知之明了?
但已经抱了,沅沅只好僵硬着手臂,继续闷闷道:“我肚子疼。”
少年熟稔地拎着她的领口将她扯开,目光阴沉不定。
沅沅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睡个午觉,可能会好一些。”
郁厘凉反而问她:“睡午觉会有用?”
沅沅白着一张小脸立马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窗口的阳光再好,却也会有凉风吹进来。
碎花说,女子月信期要保暖,不能受风受寒。
所以沅沅被抱放在寝榻上的时候,下一秒被子也紧跟着碾压了上来。
对方手法娴熟的就像那天男被子鬼上身一样。
沅沅:……好像无形中破获了一起被子鬼案。
她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殿下……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郁厘凉扫了她一眼,这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等人一走,沅沅立马爬起把藏在袖子里的字条找出来销毁。
沅沅擦了擦掌心的冷汗,心说她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这个死小孩要作死他自己作,可千万别带上她。
在这之前,沅沅觉得自己必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少年把话说开。
第46章 以咸鱼之身饲疯批之狗(……
郁厘泽的纸条提醒了沅沅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迟早都还是会与郁厘凉产生交集、冲突,甚至会爆发出剧烈的矛盾,从而死在郁厘凉的手中。
就算她这次把纸条藏起来,避免了这一次惹少年生气的后果。
可这样的情形恐怕就未必不会有下一次……
可见这种事情是无法回避的。
只有在那之前,沅沅要想办法和少年把话说开。
至少让他明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在他面前维护其他男人的意思。
埋下了这桩心事之后,沅沅几乎一直在心中反复排演。
她想告诉他,这个世界只是一本毫无逻辑的狗血小说,也想告诉他,他日后会弑父杀弟,会背上罪业,为万人所唾弃……
她想告诉他的事情很多很多,可沅沅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东西都过于玄幻。
导致在这期间,她对郁厘凉的视线愈发的敏感了起来。
甚至觉得少年的眼神都好像是个x光机,可以看到她肚子里过分活跃的内心活动。
毕竟对方暗中用那种冰冷渗人的目光打量她的频率愈发频繁了起来。
终于在这日,沅沅察觉到了郁厘凉心情明显有了缓解,这才表达了自己想要和他谈谈的企图。
郁厘凉睨了她一眼,起身将她带去了书房。
在整个二皇子府,少年的书房同样不是闲杂人等可以进出的地方。
在这里服侍的人里,那些看守的护卫便明显比丫鬟小厮人数要多了许多。
似乎提前吩咐人布置过了。
沅沅进书房时,发现屋里同样也生着暖炉。
就连香炉里的熏香都从冷香换成了一种微甜的杏香。
郁厘凉在他往常习惯的位置坐下,见少女心不在焉地站在自己跟前。
沅沅:“那个……”
郁厘凉:“坐下再说。”
沅沅迟疑地扫了一眼,并没有在屋子里发现第二把椅子。
所以……
她看着少年身下那张明显只能坐下他一个人的椅子。
沅沅底气愈发不足:“我可以站着说……”
少年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她。
不可以。
沅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情趣罢了。
沅沅最后把心一横,走上前去,颇有些羞耻地朝他腿上坐了下去。
“姑娘,奴婢给姑娘搬来了椅……子……”
小丫鬟抱着手里的椅子,声音也变得渐渐虚弱。
对方把椅子放下,连礼节都忘了哧溜就红着脸跑出去了,仿佛撞破了什么不可描述的现场。
沅沅:“……”
少年偏头扫了她一眼。
“是让你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去。”
沅沅盯着对面那只光秃秃的椅子,血液顿时往脸上涌去。
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当然不能让他觉得她就像是一只妖艳贱货一样,故意坐在他大腿上想勾/引他。
她只能故作轻松地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哈……哈哈,可能是因为天冷,我坐不了冷板凳。”
热板凳·二皇子以沉默回应了她这个离谱的理由。
沅沅尴尬地想要从他的腿上站起来,腰上却冷不丁地落下了铁箍一般,又被人重重地箍了回去。
她的后脑勺再一次“咚”地一声砸在他胸口。
沅沅不觉得后脑勺疼,却怀疑他这样到底会不会砸出内伤……
郁厘凉低头朝她看去,“不是说坐不了冷板凳么?”
沅沅:“……”
郁厘凉一只手落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却极其悠哉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徐徐倒了杯热茶。
少年语气平静地道:“说说你和郁厘泽的事情吧。”
沅沅觉得他眼下的心情应该还算不坏,便试探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就……我想说,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我是个炮灰,你是个男二,你会信吗?”
郁厘凉缓缓放下茶壶,一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表情。
沅沅:她就知道。
“是这样的,我之前做了一个梦,就像太/祖他爹还是佃农的时候梦见了龙,就生下了一出生同样是佃农的太/祖,最后宛若神龙化身的太/祖就建立了盛世之国。”
“就像建元年间有个贵妃怀孕的时候梦见了青鸟入怀,最后就生下了盛名远播的柔玉公主。”
“就像……我之前做的那个梦。”
长长的铺垫之后,不仅没能让沅沅为自己脸上贴金,反而让她觉得愈发讪然。
但她却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
毕竟她的目的就是想要让少年大概理解一下,梦的重要性。
“三皇子之所以不能杀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梦到了这样的情景,他会影响到殿下的命运,殿下若杀了他,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郁厘凉听罢,脸上的表情却仍然平静。
沅沅有些急,轻轻揪住他的衣襟,“殿下信我。”
少年垂眸扫了她一眼,“我信。”
少女瞬间呆住,似乎没想到事情可以进展得这么顺利。
“但如果你梦里的郁厘泽会成为太子呢?”
沅沅恍惚,“什么?”
“是因为梦到了郁厘泽成为了太子,所以你就离开了我?”
沅沅连忙摇头。
“当然不是。”
“是因为玉佩……”
沅沅压低了声音,终究要提起当日让他们二人都不愉悦的事情。
“那日在悬崖上,我与殿下说的那些,大部分是真的,我一直都觉得殿下误会我是故事里的那个小女孩……”
因为原书里一直都是这样写的。
她是为了摆脱剧情,也是觉得他会在知道真相后讨厌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坠崖以后,也许会有一定的概率减轻他对她的厌恶。
“我不是故事里那个小女孩……”
然而郁厘凉却语出惊人道:“我知道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