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圆满结束,明锦知道消息的时候威远侯府已经被龙鳞卫封锁了,世子常浒及亲随被关进了北镇抚司内狱连夜急审。
常浒不负怂名,翌日凌晨,丁贺扬持龙鳞卫特令,赶在早朝前觐见皇上,得到口谕后,龙鳞卫和北营禁军同时行动,一举封锁了六处权贵宅邸,当日早朝一片哗然,却没人敢质疑北镇抚司的动作。
将涉案之人逮回来后又是一番连轴转的急审,江既白再回家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明锦得到通报亲自出来迎他,见他眼底满是红丝,形容有些狼狈,忙让人准备沐浴。
“沐浴不着急,快,先给我弄点吃的。”江既白拉住明锦,揉着肚子讨吃的。
明锦哭笑不得,赶紧让桃华去灶上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食赶紧端过来。
“北镇抚司不给你饭吃?”内厅里,明锦看着狼吞虎咽的人,连连叮嘱他慢点吃。
江既白喝光最后一口汤,立刻对另一碗面下手,不过动作放慢了许多,“管是管,就是那饭菜忒难吃,吃不下!”
难吃的不是饭菜,而是御前大总管梁公公私下里找他和丁贺扬说的那番话。
“常浒几人招供,牵扯出了太子詹事,皇上的意思,是案子查到此处即可。”江既白低垂着眉眼大口嗦面,失望是有的,但还没到打击的地步,可能是明锦当日那番话给他做了足够的心理铺垫。
明锦却是深深蹙眉,此案会涉及到太子,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日在宫内看到太子和江仲珽站在湖边榭台上的情景。当时,江仲珽应该已受命入刑部协办平康坊命案......
“怎么了?”江既白迟迟没听到她出声,抬眼见她愣愣出神,还以为她在担心,宽慰道:“你放心,我不会钻这个牛角尖,大哥已经整理好卷宗,结案的折子也写好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呈送至御前了。”
明锦闻言回过神,笑了笑没有解释,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定案的这几个是怎么判的?”
“斩立决。”江既白目光陡然暗了暗,似嘲讽地提了提唇角,“罚钱十万可赎命,褫夺袭爵资格,流放三千里。”
只要不死,只要他们的老子娘还在,即便是流放到荒蛮之地,他们同样能比普通百姓生活得更好。
不过,十万贯,对威远侯这般没落的侯爵之家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不说砸锅卖铁,恐怕也要掏光绝大部分家底。但威远侯就这么一个独子,还没孙子,为了香火考虑,定然会不顾一切保下常浒一条命。
“那个举报的丫头你们打算如何安置?”明锦问道。
江既白神色缓了缓,道:“上头给了笔丰厚的打赏,我和大哥商量了一下,打算送她去阙州,让我娘给她安排个去处。”
明锦颔首,“如此甚好。”
势必要将人远远送出京的,,与其送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哪天被人报复暗害了都没人知道,还不如送到王妃那边,就算是太子,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况且,明锦并不认为太子在短期内还有精力去报复一个举报有功的丫头。相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会被皇上严密约束。
案子基本上尘埃落定,江既白不想再多说,错开话题问道:“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不少人在前院候着,都是干什么的?”
明锦给他夹了几片牛肉铺到面碗里,闻言特别淡定地说:“讨债的。”
江既白手一抖,险些没握住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干啥的?”
“讨债啊。”明锦抬手示意他继续吃饭,“宴会也结束了,按照之前说好的,这两天正好是给店铺掌柜们结账的日子。”
就算这两天在北镇抚司审案审得昏天黑地,喘口气的功夫还能听到有人议论塘溪曲水流觞宴的盛况,江既白那会儿只顾着嘚瑟了,压根没想到花银子这事儿。
“世子可是心疼银子了?”明锦见他低头大口吸溜面,坏心眼地明知故问。
江既白怎么可能承认,“胡说,一场宴会罢了,有什么好心疼的!”
明锦双眸含笑,继续给他夹肉片。
哼哼,就是喜欢你嘴不怂!
前院账房,终于送走最后一家店铺的伙计,大管家林圳和大账房胡先生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看向账簿上汇总的结账合计数额,双双一阵心悸。
林圳扶着桌边坐下,由衷生出一阵感慨:世子爷若是纨绔,那世子妃就该是纨绔的祖师爷!
“大管家,胡先生,田妈妈过来了。”一阵敲门声打破房里的静默,外账房的海平在门外禀道。
胡先生定了定神,让海平赶紧将人请进来。
田妈妈是带着时雨来的,进来打过招呼后,也不绕弯子,直接让时雨把托盘放到账桌上,掀开盖着的锦帕,是几本账簿。
林圳和胡先生在田妈妈的示意下拿起账簿翻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林圳激动地看向田妈妈,“这是——”
“这是宴会上的各项进项,除了应景的彩头,还有浣花笺、笔墨的钱,以及诗集的定金。二位过过目,稍后待诗集的定金收拢完了,还请大管家安排人去庄子上将银子押运回来入库。”
林圳喉头滚了滚,问道:“是不是先派几个护院去庄子上?”
田妈妈笑得从容,委婉拒绝:“庄子上的护院是大公子亲自调/教出来的,还算是得用。”
北镇抚使亲自带出来的人,可不是区区得用可以形容的,林圳踏实的同时,不禁佩服世子妃的细心周全。想来这一切在筹备的时候就已经都顾全进去了。
能花钱,更能赚钱,他老林要收回之前对世子妃的评价,这哪是纨绔的祖师爷,这分明是当家主母的楷模!
田妈妈见状,趁热打铁,又压低声音悄悄跟他们叮嘱了两句,二人目光大盛,满口应下。
待江既白力持镇定地吃完两碗面,囫囵着洗了个澡,回到翠友轩的时候,林大管家和胡先生已经在大书房候着了。
第43章 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
“爷,您看是不是跟夫人商量商量,日后每个月设个结账的上限?”落座后,胡先生和林大管家飞快交换了个眼神,率先出声说道。
江既白合上账册放到桌上,想也没想就给否了,“用不着,成亲前我就许诺过的,中馈全权归她管,家里的银子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也不必另外给我看账,夫人看过即可。若是账上银钱不凑手了,提前半月跟我说。”
胡先生应下,对自家爷的心大暗暗称奇,得亏遇上的是夫人,否则非惯出个败家的媳妇不可!
“岭南的商队有消息了吗?”江既白收敛心神,问起正事。
林大管家忙上前两步,回道:“昨日收到的消息,樊五说今年岭南麦子丰收,比去年至少能多买入两倍,是以要在那边多停留半月。”
江既白脸上露出些喜色,“让他不必着急,尽量多收些粮食最重要,随后再增派两支镖队分批送回阙州也来得及。”
三年前苏赫特部脱离金帐王庭建立北虞国,九边重镇的防御压力陡增,三年间陆续增兵,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增加的粮草及物资供给。是以景元新政虽以失败告终,但中盐法却保留了下来,还在此基础上陆续推行了纳马中盐法。虽然在短期内迅速缓解了九边粮草和马匹的供应问题,又减轻了朝廷的财政压力,但边关的粮草和军马供给遭商人渗透,无异于饮鸩止渴。镇北王曾几次上书请求皇上严格控制粮引及马引的数额,务必严防军需供应落入大商之手,但每一次上书,最终都是石沉大海。
即便如此,当江既白第一次试探口风,要自己做大商的角色时,被镇北王一口否决了。
当然,肯听话那就不是江既白了。
镇北王管不了他,但是也没铁腕阻止,或许三番两次上书无果,让他预感到了危机,渐渐的开始在暗中给予江既白助力。
但他身为镇北王世子,镇北军的下一任主帅,精力不能大半用在倒卖物资上。
明锦的出现,则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听到世子爷说稍后要把生意慢慢交接给夫人,两人也没表示出任何异议。
“对了,让镖局准备准备,再给樊五送批银子过去。”江既白才想起这回事,忙叮嘱道。
胡先生端起茶盏,却不急着喝,常年打算盘的缘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都结着一层明显的老茧,摩挲着碗壁也不觉着烫。
江既白见他这般反应,心下一动,问道:“可是银子不够?”
胡先生立即拉回有些发散的心神,回道:“银子早已足量备好,世子爷尽可放心。另外,樊五那边,暂时也不急着再送钱过去。朝廷为了在北边储备军粮,已在岭南各地强制摊派购粮。每石官府收购价只有三百文,农户已经吃亏不小,可这三百文,还不是给的现钱,只给七十五文现钱,余下的以茶折算。”
胡先生祖籍岭南,听闻此消息时愤懑又无奈,林圳与他共事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情绪如此外露。
“世子爷您可能有所不知,这折算的茶也不是现茶,而是茶引,得要农户们去遥远的江阳茶区去领取。这两年江阳茶贱,折算给农户的茶,换成现银怕是连四十文也不值!”
三百文一石粮,农户就亏了一小半,再经过折算,就算取到了茶换了钱,最后真正落到农户手里的,才不过一百一十五文,何止是扒了一层皮,简直是剔肉抽骨!
“农户无奈,不得不将粮食以每石一百文贱卖给商人。”林大管家重重叹了口气,道:“丰收之年,粮价竟比去年还要低,樊五即便有心,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以免引来众怒,犯了忌讳。”
“樊五现在是按什么价收购?”江既白问道。
“每石一百二十文。”胡先生答道。
只多出这二十文,每日来找樊五卖粮的农户天还没亮就在收粮点排队了,唯恐他们收够了就不再要了。
灾年,百姓苦;丰年,百姓亦苦。
“跟樊五说,让他拿我的名帖去找三江府的顾老爷子,让他帮帮忙,看看能不能把粮价缓缓往上拉一些,哪怕拉到一百一十文一石。”
胡先生闻言动容,起身深深向江既白一揖,“老夫代祖籍乡民深谢世子爷大义!”
江既白忙起身虚扶,“咱们相处多年,先生何需与我如此见外!”
他能做的也就这点微薄之力了,但如同明锦所说,做总比不做要好,无论结果如何,但求无愧于心吧。
又处理了一些琐事,江既白踩着晚膳的饭点儿回到主院,内厅里已经点上了宫灯,明锦见他进来,才放下手里的纸笺,让卿云传膳。
“看什么呢?”江既白走到她身旁坐下,捻起几张纸笺看了看,都是诗词,看来俱是曲水流觞宴上的佳作。
明锦指了指托盘里码放整齐数量可观的纸笺,苦笑:“我本想甄选出一本诗集,现在看来一本是断断收录不下的。”
“这有什么好愁的,一本收录不下那就两本,上下册,还能再多赚一份钱。”江既白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依我看啊,最好是把所有的诗都收录了,做他个十册八册。自来诗集里收录的大都是男人的诗,难得有人像你这样,给女子们出诗集,也算是一大特色,必定不愁卖!我跟你说,这女人啊,在喜欢的物什上是最舍得掏银子的……你这是什么眼神?干嘛这么盯着我?”
畅所欲言的江既白被笑眯眯的明锦盯得有些心乱,“晚膳可是还没用呢,你别这么招我!”
明锦瞬间大为无语,“我只是在表达对世子你的敬佩之情!没想到世子对女子的心态了解得如此之深,想来应该都是经验之谈!”
江既白顿时提起十二分警醒,严谨地纠正她:“我不是了解女人,是了解怎么赚她们的银子。不仅女子,你知道这世上哪三种人的钱最容易赚吗?”
明锦虚心求教:“哪三种?”
“爱美的女人,好色的男人,还有败家子!”说罢,江既白得意地哈哈大笑。
明锦也跟着失笑出声。不错不错,这些年在京城没白历练,人间百态体察得挺入微。
卿云带人摆好饭菜,照例退了出去。明锦和江既白都没有让人伺候着用饭的习惯,两人边吃饭边说些闲话,反而是难得的独处时光。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岭南购粮的事,听到江既白要将这些生意慢慢交给她打理,明锦很痛快地就接下了,“外祖母再过几日就回京了,到时候咱们也该见上一面。她老人家有不少故旧在岭南,可以引荐给咱们。”
岭南的商人颇多,但真正称得上豪商巨贾的,被统称为“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个个富甲一方,其中又以“四象”为首,据说这四家的家资,每年的进账堪比国库。
而明锦的外祖母,就是岭南“四象”之一,庞家的姑奶奶。
江既白让樊五打着他的人情去找的顾老爷子,也是岭南“四象”之一,顾家的人,却不是本家一脉,而是旁支一族。
旁支的能力尚且如此,若是正经的本家出手,该有何等力量?
江既白这次算是切切实实体验到了姻亲的助力。但是这些年他习惯了靠着自己打拼,突然多了双翅膀一般的助力,一时间感受有点复杂。
“是不是觉得自己走了捷径,不踏实?”明锦给他倒了碗苦荞茶,看透他的想法,笑道:“一切世俗缘法,皆在于互利,尤其是生意往来。外祖母的引荐是一回事,成与不成却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是谈得成的合作,便是互惠互利,没人会做赔钱的买卖。至于真正的家人之间,就不用算得那么清楚了,亲人,不就是互相亏欠吗?”
明锦笑得促狭,“王爷被你气急的时候,就没骂过你是讨债鬼?”
“哪用得着气急,平时都是挂在嘴边的!”想到他老子提着家法满院子追打的情景,江既白忽然有些想念了,可能自己真的是贱骨头。
“老子有的是银子,不怕讨债,来一窝都行!”豁然开朗的江既白忽的凑近明锦,笑得一脸杂念。
明锦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的脸,“你先养的起我再说吧。”
想到胡先生之前给他看的宴会结算账簿,满腔豪言壮语堵在胸口,江既白又给生生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