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锦喜欢调香的缘故,发现卿云对香料的嗅觉非常敏锐,是以每次挑香料的时候,她都要带着卿云这个秘密杀手锏。若是别的,明锦或许可能还要质疑一下,但涉及到闻香,那对卿云的判断可以完全相信。
“时雨,让小厨房沏壶苦荞茶送来。”
时雨会意,脆生生应了句转身就往外跑。
“姑娘,将人放在这么近的地方,是不是不太妥?”卿云踌躇了一晚上,经过小厨房这一闹,终于是憋不住道出了心声。
明锦喝了汤,舒服地长舒了口气,“越是不放心的,越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既然是带着目的进来的,与其让她横冲直撞往跟前凑,不如主动给她创造机会,让她走你给她预设好的路,懂吗?”
跟在明锦身边这么些年,这个道理,卿云自然是懂的,但事关明锦,她总要多层顾虑。
就是因为多了这层顾虑,时时把她摆在自己前面,卿云在上一世才迟迟松不开她的手,以至于大好年华都耗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世,明锦自己不会重蹈覆辙,更要卿云也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给她安排一些庶务,不让她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围着自己打转。但如同卿云放不开她,她对卿云也有种类似老母鸡的心态,放出去之前总要多教一些,陈玉蓉这样的恰好是主动送上门的教学机会。
果不其然,这回时雨没拦着,陈玉蓉亲自捧着托盘送热茶过来。
当初江既白为了打掩护,府里安排的婢女,尤其是内院伺候的,个个容貌出众,单从这一点上,陈玉蓉并不占优势,但她那双似蹙非蹙的笼烟眉配上莹润的剪水秋眸,仅一个目光拉扯间,我见犹怜的韵味浑然天成,男人见了怕是很难不生出保护与占有欲。
挥手让她退下,明锦垂眸,仔细分辨适才闻到的那股极淡的异香。
调香讲究君、臣、佐、辅各适其位,尽展其性,可陈玉蓉身上的香味,明锦能确定是合香无疑,但具体是以哪种香料为君,她竟毫无头绪。
于是乎,明锦当即让人给曼姬递了张帖子,邀她过府品茗插花。
没想到车夫这一去,竟接了两个人回来。
曼姬拉着南笙走进水榭给明锦见礼,笑道:“买一赠一,我还给您带了一个过来!”
明锦朗笑着朝她们抬手示意免礼入座,“今儿我算是赚到了,难得你这个大忙人能迈出珍馐阁。”
南笙在明锦跟前显然很是放松自然,“前日收到了夏至宴的邀帖,心里激动得紧,这不趁着今儿得空,去跟她显摆显摆。”
曼姬微讶于南笙还能跟人如此打趣,但想想对方是明锦,又觉得情理之中。
“您二位,一个去鉴评,一个去参赛,独独把我撇下不说,还要勾着我眼馋,真真是不地道!”曼姬佯嗔,接过卿云递过来的茶盏道了声谢,吹着热气浅啜了口,眼神一亮,“嗯!这祁山黄芽,够地道。”
“请你过来,人和茶,总要有个地道的嘛。”明锦笑着回怼她,南笙忍不住笑出声来,曼姬这张嘴,终于是碰上克星了。
奈何曼姬也是个茶痴,只要有好茶喝,被人亏两句她也不在乎。
镇北王世子府占地虽不是王爵之家里最大的,但府内景致确堪称首屈一指,毕竟是今上亲自为江既白选的府邸,内务府哪敢怠慢。就拿眼前这片莲池来说,放眼整个京城,除了宫里的荥池,内府池就当属世子府的这处最大了。此时荷叶长势繁盛,几乎将湖面铺满,大有接天莲叶无穷碧之貌,蔚为壮观。
曼姬品着香茶,放眼远眺,由衷感慨:“今日真是托了您的福,才有机会一览这京中盛传的三大湖景之一。”
世子爷虽浪名在外,但世子府内院,确是无人能轻易踏入。她和南笙即便算是心腹,这也是头一回进来。
明锦莞尔,“今儿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日后这湖景你只要想看,随时都可来看。还有这祁山黄芽,我也分你一半。”
第54章 世子爷打道回府前夕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定竭尽所能。”曼姬双眼一亮,湖景倒在其次,主要是这极品的祁山黄芽,恐怕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明锦摆摆手,“没这么严重,就是想让你帮忙辨一辨某个人身上的香味是否有什么讲究。”
她说得云淡风轻,听着的两个人却齐齐变了脸色。
“是您身边的人?”南笙问道。
她们俩,一个工于美食,一个深谙香道,又浸淫于平康坊那种鱼龙混杂的环境,对味道异常敏感警惕。
明锦点了点头,简要地讲述了陈玉蓉的来历。
曼姬和南笙两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读出一个人的名字:姚彩莲。
这个陈玉蓉,几乎就是比照着姚彩莲来的。不过,从世子妃讲述的情形来看,陈玉蓉背后那人对姚彩莲的了解也只流于传言表面,可能以为世子爷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
想来世子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是以才放心将人安排在眼皮子底下。
不过,连她都辨识不出来的香,倒是引起了曼姬的好奇。
时樱前来禀报,说是雅室备好了,请她们移步。
说是雅室,实则是建在主院后花园里的一栋二层阁楼,一楼用于插花烹茶,二楼是画室和香房。这阁楼是收到赐婚圣旨后江既白让人紧着工期新建的,建得虽快,用料却极为讲究,还兼顾了造型之美与稳固。镇北王一直以为这是江既白给他自己建的小寝房,哪里想的到是江既白专门给明锦用来休闲玩乐的。
雅室的南北槅窗拉开,豁朗通透,徜徉于花木间的风穿堂而过,留下一室浅淡的草木清香与凉爽。
见明锦和曼姬插花插得颇为得趣,南笙也被勾起了兴致,抚琴给她们助兴。
雅境相通,花也好,琴也罢,包括书画诗歌、香与茶等等,追求的都是自我心灵上的荡涤自省与凝练通达。阅历越是丰富,对雅的领悟越是深刻,以雅会友,反而更容易打破身份的禁锢。
可领悟不到这层境界的人,便会大为不解,堂堂镇北王世子妃竟会和平康坊的妓子走得如此亲近。
陈玉蓉便是其中之一。
时樱安排她在曼姬身边伺候,让她很是不愿意。再听得南笙的古筝弹奏得到明锦赞赏,又不禁暗暗嘲讽明锦少见多怪,自认自己的琴技能压过南笙一大截。
抱着这样的心态,任她再隐藏,神情举止间难免就流露出疏忽怠慢之意,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出曼姬对她的试探。
得到曼姬的眼神示意,明锦心领神会,最后调整了一下石榴花枝的角度,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番她和曼姬的成果,便让人将花瓶拿去画室放好。
明锦执意留膳,时樱便带着陈玉蓉先行退下,去小厨房盯着准备膳食。
人一走,南笙比明锦还要心急,忙问道:“辨出来了吗?是什么香?对人可有害?”
曼姬抬手朝她压了压,示意她稍安勿躁,神色却也并不轻松,转向明锦道:“您辨不出她身上的香实在情理之中。这香方已经匿迹许久,名叫女儿香,别名魅骨。江阳鸨母豢养瘦马时用得最多,女孩儿们从很小就开始在沐浴时使用女儿香,又制成香丸服用,如此十年,方能养成一身魅骨。这女儿香平时不显,一般人闻不出来,但随着身主体温升高,香味会逐渐变得明显、浓烈,催人情动……”
这样一看,将陈玉蓉送进世子府,用意再明显不过。
“如你所说,那陈玉蓉是江阳瘦马?”南笙脸上没了急色,但同样也不轻松。
豢养瘦马虽在先帝时期被明令禁止,私下里却并没有禁绝,但相对的,瘦马的身价也倍增,非寻常人所能买卖。
江既白混迹平康坊,见惯了曼姬这种南曲顶级都知,没人担心他经受不住陈玉蓉的诱惑,真正让曼姬和南笙忌惮的,是陈玉蓉背后的那个人。
“你们不必忧心,既然知道了她的来历,一切就更好办了。”明锦一派神色轻松,“顺藤摸瓜罢了。”
陈玉蓉的目标是江既白,在没得到他的欢心站稳脚跟之前,不会轻易打明锦的主意。这时候最好好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
曼姬和南笙见她镇定自若毫无忧色,也跟着心下大定。想想也是,眼前这位,可是吧她们主子那样的人物都吃得死死的,拿陈玉蓉做棋子这样的伎俩,在她面前还真不算什么高招。
用过午膳,曼姬心满意足拎着二两祁山黄芽走了,溜出小厨房偷觑到明锦一脸和气送人的模样,陈玉蓉讥讽地撇了撇嘴。主家还说什么世子爷为了巴结岳家很给世子妃几分情面,现下看来,分明是世子妃先把姿态给放低了。那个曼姬不过就是个得了世子爷一时欢心的平康坊妓子,就被世子妃这般虚逢着,即便是做做样子,世子爷在外面自然也要给丁明锦两分薄面。
将来自己笼络住了世子爷的心,想来丁明锦这个世子妃也得看她两分脸面。
想到丁明锦如此外强中干,陈玉蓉隐隐生出一股志得意满之情,仿佛臆想中的生活已经近在眼前。
此时的她过于陶醉于自己的想象,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一言一行尽数被人收入眼底。
“据派出去的伙计回报,坟里确实埋着个老头,没有致死外伤,没中毒迹象,应该是病死的,但从身形上看,虽然瘦削,手脚等细节处看,却并不像是逃荒的饥民。另外,给陈玉蓉作证的那两个人,确认身份无误,所说也都属实。”林大管家如实禀报查证的结果。
明锦颔首,“年后朝廷下令严格管控流民,想来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就从义庄买的尸体。”
以为挑个骨瘦如柴的掩人耳目足矣,呵,可惜百密一疏。
这样看来,背后那人的心思并不算十分缜密。盯紧了陈玉蓉这根藤,不愁摸不到他这个瓜。
相较之下,明锦更关心江既白那边的情形。
“秦江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林大管家宽慰道:“按您的吩咐,已经调了两支镖队过去,现下应该已经跟主子接上头了。”
“这样最好。”明锦点头道。虽说有龙鳞卫和北营禁军跟着,但都是人生地不熟的,难免施展不开,调几个熟悉秦江府的人过去总能帮得上些小忙。
明锦此时根本没想到,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帮了江既白和丁贺扬的大忙。
景元二十一年,四月二十八。
宫中传来大喜,梁贵人顺利诞下麟儿,今上龙颜大悦,大宴群臣的同时,与太后商议后以太后之名颁发懿旨,特放出一批大龄宫女出宫,雪盈的名字赫然在放行名单上。
出宫后在别院稍作停顿,三天后,身着一身粉红嫁衣的雪盈就被一顶红色软顶小轿趁着夜色抬进了昌王府。此时的她虽只顶着侍妾的名头,但容妃娘娘允诺,只要她给昌王生下子嗣,无论男女,就会立即抬她为妾妃,入宗族名册。
昌王府内多有容妃的耳目眼线,江仲珽花费数年时间收买了大半,好不容易过上几天松快日子,没想到雪盈竟然又被塞了进来。
好在雪盈在宫中仗着容妃的宠信狐假虎威,对他倒是有几分爱慕之心,笼络住她并不算多难。
一个月不到,王府后院就纳了两房姨娘,下人们在丁明媚这个王妃跟前不敢多嘴,私下里却早已经议论纷纷。
因为早早将青葙抬为媵妾的关系,丁明媚参加几次聚会,明显感觉到了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心中颇为不痛快,没想到容妃这个做婆婆的,只派人过府来通知了一声,连她的面都没见,就将雪盈给抬进了王府。
看着面泛桃花眼含春情的雪盈一大早过来给她奉茶,丁明媚隐在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
但接过雪盈双手奉上的这碗茶时,丁明媚的手是稳的,甚至在听雪盈说要进宫给容妃请安敬茶时,她丝毫犹豫为难都没有,当即就爽快地应下了。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这是她在旁观江仲珽给太子布局时得到的最大启发。
她是昌王府的王妃,主子。只要牢牢坐稳这个位置,任凭后院有再多的女人,也都要仰她的鼻息活着。
而要坐稳这个位置,她已经看透了,一是对江仲珽有用,二是拥有昌王府的嫡长子。
和其他女人争宠,呵,以女人在江仲珽心里占据的分量,怕是根本就没有争的余地。
如果当初嫁给江仲珽的人是丁明锦,如果她发现了江仲珽其实是个心中只有大业的人,这会儿应该会是个什么心态?
应该会非常非常失望和伤心吧。
眼前浮现婚后两次见到明锦时的情形,那般神采奕奕的模样,任凭她画上最精致的妆容也难以呈现。
丁明媚现在阁楼二层,凭栏眺望雪盈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暗暗想着,或许真应该让明锦嫁进这府里,尝一尝幻想破灭的滋味……
可惜,这辈子注定要让她失望了,明锦在镇北王世子府的日子过得愈发顺心自在。
自在到起床时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迟。
田妈妈前阵子被派去庄子上拢夏账了,卿云伺候着明锦梳头,看着铜镜里她小鸡啄米一般打瞌睡的模样,脑子里飞快算着某件事,越算心跳越快。可还没等她开口,时雨就从外面一溜小跑着进来,兴冲冲道:“夫人,有动静啦!”
第55章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明锦闻言精神一振,困意全消。
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就在明锦等着桃华的消息时,早朝上因为丁贺扬八百里加急呈送回来的案情奏报及誊抄的卷宗惊得沸沸扬扬。
公田所主事官全员落网,所犯罪状罗列详细,口供证人证物一应俱全,便是再苛刻的六科言官也挑不出一丝质疑之处。
卷宗上罗列的种种罪行让景元帝当庭龙颜震怒,只道了句通通该杀后愤然离场。
太子一路追到御书房,还没等开口求情,迎面就砸来一道疾影,他堪堪偏头避开,沉重的砸地声吓得他心尖一颤,待看清那竟然是块砚台,太子鬓边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他要是躲避不及时那么一点点,这会儿恐怕已经头破血流了。
父皇是真的动了大怒!
这样的认知让太子前所未有地慌了。
不过是圈了些地,上次平康坊的事父皇也只是背地里责骂了他一顿而已,这回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正不解着,一本奏折稳准狠砸上他面门。太子鼻子一酸,眼底顿时涌上两泡酸泪。
“看看吧!”景元帝恨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