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点了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贺坊监不必为难,我没有要借坊监之名压价强征的意思,只是图个换契便利,届时我会让府上的账房先生陪同,由他出面和各家东家掌柜的商谈价钱。”
至于佣金,明锦虽没明说,但凭她这两次的手笔,必定不会小气。
贺成忙不迭满口应下。这笔佣金,对他来说跟送到嘴边的肥肉别无二致。
“贺坊监,我这个人习惯先礼后兵,有一点咱们得先讲清楚。”明锦收敛大半笑意,严肃道:“做生意讲就的是你情我愿和气生财,铺面转让的价钱全权由我府上的账房先生出面去谈,谈的拢谈不拢、谈成多少价钱,都由他来定,即便是我这个东家,也要听他的意思。平平顺顺和和气气这个彩头可是断断不能破的。”
贺成听懂她的意思,当即表示:“您尽可放心,这件事保证顺顺利利给您办成。不知您可有个期限?”
明锦又恢复一脸和气,“期限就不必定死了,尽快就行。”
反正早办完,早换契,坊监就能早拿到契金和佣钱。
贺成心领神会,又陪着明锦去望阳街溜了一圈,在街口作别后匆匆赶回坊衙调拨人手。明锦一早就安排好了,下晌未时初刻,大账房胡先生就准时出现在了坊衙门口。
丁家二姑娘,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丁明锦为镇北王世子妃,一口气买下整条望阳街的消息如水滴乱入滚油锅一般在平康坊炸开,并迅速向四面八方传播开去。
之前参奏丁老将军父子的言官们仿佛被撩拨到了最脆弱的神经,奋笔疾书上折子参弹,措辞愈发激烈犀利,甚至还有人将镇北王府也狠狠参了一本。
不过,这次没等明锦再动作,覃崔两家动了。
年后,由皇上力主辟建的西市经过数轮廷议终于得以通过,工部接到明旨,就去找户部要钱,两部堂官聚在一起掐了两轮之后又抱团发愁。
覃崔两家此时出面,无疑是给两部送了场及时雨。两家预付银两,包下了西市两条街,用以开设银铺分号。
其他商号见他们动了,也跟着动,大量预付银两充入,工部尚书乐得见牙不见眼,户部尚书也默默收起了去朝堂上哭诉明志的麻绳儿。
明锦自然也紧跟覃崔两家的脚步,包了半条街。两家家主得知消息,二一添作五,共同出钱给她包下了剩下的半条街,凑个整。
翌次大朝会上,景元帝当众驳回了言官们对镇北王府和丁老将军父子的参奏,满朝上下此时才恍然,丁家根本就没必要贪墨,人家家里本就有两尊金佛。
因为覃崔两家率先出头,直接间接解决了西市修建的银两问题,景元帝默默给他们记了一大功,以至于西市建成后,覃崔两家得了特许,可以任选一条街,明锦也跟着沾光,选了条位置极佳的街。
“我辗转着打探了一下,最先参奏咱爹的那几个言官,都是亲太子一派的。不过,其中一个跟容妃娘娘是拐着弯儿的表亲......”丁贺扬落下一子,言犹未尽,意有所指。
明锦一早就知道了那几个言官都是谁,对二哥所说的那个言官再熟悉不过,是容妃为江仲珽暗中培养的助力之一,上一世在扳倒太子的过程□□不可没。
“公田所借查验民田地契之名大肆侵吞民田在前,言官参奏咱们家在后,这两件事里都有昌王的影子。”明锦挑明二哥话里的未尽之意。以太子的心性和眼界,这两件事他都想不到。说起来,后者也是再给前者擦屁股。大哥正在查公田所侵吞民田一事,祖父和父亲被参弹,丁家若被卷入贪墨的丑闻,大哥势必也要跟着受影响,搞不好就要被宣召回京。
“好一个围魏救赵。”丁长轩看着明锦落子后棋盘上的局势,眼底掠过一丝欣赏的亮光。果然,还是跟妹妹下棋才有趣味。
明锦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看着难得举棋不动的二哥,道:“我怀疑,太子提出的那个针对盐茶票据的新规,背后出主意的,也是昌王。”
“嗯。”丁长轩淡淡应了声,目光片刻未从棋盘上移开,很快就找到了落棋点。
明锦倒是有些意外,“你早就知道了?”
丁长轩似是很满意自己这一步棋,优哉游哉地收回目光端起茶盏也啜了口茶,“去年翰林院请恩师前来开讲,结束后给众人留了道课业,便是关于中盐法的,彼时昌王也在听讲之列,事后我帮恩师整理卷子,曾读过昌王的那篇,其中便有关于新规的论述。”
原来如此。
明锦念头微动,问道:“那篇卷子除了方大儒和你,可还有其他人看过?”
“自然有,大半个翰林院的人恐怕都看过。”丁长轩道。
翰林院的人知道,内阁自然也就知道了。太子自以为摘到了功劳,实际上,不说朝堂上下,起码半个朝堂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个偷了昌王桃子的贼罢了。
丁长轩敛了悠哉之意,正色道:“前两日我奉命去东宫为太子讲史,在殿内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没记错的话,明媚回门那日,那婢女应该在随行之列。”
明锦蹙眉,江仲珽竟然把眼线铺到了太子的眼皮子底下?
“恐怕并非如你所想那般。”丁长轩脸上的肃穆之色更甚,“那婢女的状态不太对劲,似是很惧怕太子的样子,我怀疑,她应该是被昌王送给太子的......玩物。”
明锦双瞳一阵紧缩,牙关紧咬。
江仲珽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太子的这个秘密的?他在平康坊北曲命案中是否充当了什么角色?
丁长轩自那日回来后也在纠结这个问题。现下想来,他不禁庆幸,庆幸横叉出赐婚这件事,庆幸妹妹最后与昌王无疾而终。
每每这么想,就觉得江既白越看越顺眼。
相较于丁长轩,明锦的纠结就只是短暂的一会儿。对于江仲珽,她实在是太了解了,为了他想要的,没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包括人性和良知。是以,这辈子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明锦都不会觉得不可能。
如今世子不在京,崔氏没有多留明锦,用过午膳后小憩了一会儿就催着她回府了,还不忘耳提面命叮嘱她让府卫在夜里加强巡视,听语气,恨不得将家里的护院也调过去一半给她。明锦不禁无奈,江既白离京前特意又从长风镖局临时调了一批亲信人手进府充作府卫,如今家里面,连账房胡先生都会两下拳脚,更不要提时樱时雨桃华她们了,明锦觉得,阖府上下,应该就数她和卿云最弱,需要人保护。哦,不对,卿云受时樱她们刺激,最近也开始苦练功夫了。
明锦其实也想练功,但只要江老虎在家,她第二天起床都吃力,起早练功?想得美!
“姑娘,你没事吧?”卿云将她一副情绪不高的模样,关心地问道。私下里只有她们时,她还是更习惯这么称呼明锦。
明锦回过神,振作精神摇了摇头,身边都是高手,那就跟她自己也是高手没差了......吧。
马车转过街角,就能看到世子府的大门口了。车夫却在此时停下了马车。
“夫人,大门口那边聚了不少人,不知是什么情况,小的还是送您从侧门进府吧?”
明锦撩开车窗帘探出头看了看,道:“不用,咱们就从大门口走。”
第53章 世子离家的第二日,没人……
“大管家,求求您,就让我进府吧,只要能报世子救命之恩,民女便是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林大管家看着跪在大门口台阶下苦苦纠缠着不肯离开的年轻女人,本就有些唬人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眼前这女人,身形娇小单薄,巴掌脸,长相偏清秀,看起来弱不禁风,似是经历了一番颠沛流离,说是随父亲从江阳一路逃荒北上,一入城父亲就病故了,她无奈只能卖身葬父,幸被世子爷看到,给了二两银子,乍听之下,倒也合理。但她这双含情眼、笼烟眉,却让林圳莫名顾忌。因着自家爷的关系,他也算没少出入平康坊,见识了不少风尘女子,总觉得眼前这女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态。
更何况,他从未听主子说过这件事,怎可贸贸然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进府?
“我已经说过了,我家主子离京办差,如今不在家,之前也从未提及过你这事,你且先回吧,一切等我家主子回来了再说。”林大管家沉着脸,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
陈玉蓉闻言盈盈垂泪,嗓音微颤着苦求:“民女倾尽所有安葬了父亲,现下在京中举目无亲,实在是走投无路,觍颜恳请恩人舍一角屋瓦容身,民女愿为奴为婢,以报深恩......”
像她这样的女子,若在京中流落街头,后果并不难想象。
围观人群中有不少人动了恻隐之心,加之最近世子妃买街买铺子挥金如土,给人一种世子府既富又贵的豪奢之感,再看看眼前这个孤苦无依如浮萍一般的女子,愈发觉得可怜。世子府高门大院,又何差多养一个下人?
所以说,慷他人之慨时,个个都很仁善大方。
“看,是世子府的马车!”
“应该是世子妃回来了!”
......
围在外层的人发现了驶过来的马车,低呼出声,闻言的人群在片刻喧嚣后纷纷避让,很快让出一条通路。
马车稳稳在大门口停下,车夫勒紧缰绳,瞟了眼跪在台阶下瑟缩着却不避走的女人,眼底生出一丝不满。
林圳赶忙走下台阶迎上来,待明锦踩着脚凳走下马车后简明扼要地说了下眼前的情形。
随手做了件好事,没留名,还被人找上门来强行报恩?
写话本子呢!
明锦没赶人,也没让人进去说话,而是让门房搬了张大椅放在大门口,自己施施然坐了上去,身后站着卿云、时樱、时雨和桃华四个大丫头。林大管家站在一侧,在他身后则站着几个身着簇新干净夏衣的家丁。
明锦问了陈玉蓉的名字,又极有耐心地听完她与话本子上别无二致的哭诉开场白,心里的质疑占了大半。
“听你言语,可是曾念过书?”明锦问道。
陈玉蓉想也未想,当即回道:“家父曾是名茂才,后遭人诬陷被夺了功名,故而带着民女北上逃荒。民女不才,跟着家父粗识得几个字。”
明锦垂眸,掩下眼底一抹精光。
同样出身江阳,同样有个秀才父亲,同样读过书识过字,再仔细看相貌......
果然,跟姚彩莲粗看起来的确有两分相似。
这是依着葫芦画瓢找的人?明锦不禁冷笑。
“你有知恩图报之心,我本不该阻拦。”明锦看向跪在阶下状似一朵雨中娇弱白花的女人,脸上的和婉蓦地收敛大半,“可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报恩,就算为奴为婢也甘愿,听起来似乎我们世子府的奴婢轻贱得很,是个人,只要愿意就能进来做。”
明锦的目光平淡无波扫了眼围观的人群,随后落回阶下连连磕头口呼“不敢”的陈玉蓉身上,“我世子府的奴婢,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的,相貌、品性、能力,随便喊出来一个比比,能比得过一个,我今儿当场就赏那人一百两银子。”
围观人群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可看看世子妃身后站着的四个大丫头,原本因为一百两而生出的蠢蠢欲动转念又被掐灭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世子府又不是城南的恩济所,随便什么人都收。即便是恩济所,想要进去受救济还得有个门槛呢。更何况,世子爷之前可是给了二两银子,寻常百姓安葬个亲人,不那么讲究的话,一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余下的一两银子也够她暂作周转了。
有人低低说了这么句,人群的话风立刻又转了风向,纷纷对陈玉蓉指指点点,喁喁低语地议论开来。
陈玉蓉垂首低眉,紧紧咬着嘴唇,脑海飞快运转,想着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
但没等她想出对策,就听得头上又响起明锦的声音:“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吧,只要确认世子确实出手帮了你,我便暂时安顿你入府。送佛送到西,总不能拂了世子的一片善心。”
陈玉蓉心头一喜,施施然伏身叩首,再直起身时期期艾艾看向人群一侧的两个人。那两人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走上前来。
“草民赵全——”
“草民黄三——”
“拜见世子妃!”
明锦抬抬手,免了他们下跪。
林大管家走上前一步,让他们二人说明当时的情形。
这两人常年在东市摆摊,报了具体的摊铺位置,如他们所述,当日确是亲眼看到了江既白打马经过时给了陈玉蓉二两银子。在场的人群中不少人认识赵全和黄三,给两人做了证人。林大管家又问了些陈玉蓉安葬她父亲的具体细节,她都一一对答,听起来前后并无纰漏。
明锦自然说到做到,让林大管事将人带进府,暂时安排在自己院子的小厨房。
“桃华,人就交给你了。”明锦交代道。
桃华躬了躬身,“夫人放心,我定把人盯得滴水不漏。”
明锦不禁轻笑,桃华是她们四个当中最沉默寡言且严谨的,现在把话说得这么笃然绝对,可见紧迫盯人之决心有多么强烈。
翌日一早,早膳直接摆在了毗邻寝房的内厅,明锦洗漱过后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绷着脸的卿云,纳闷:“这是怎么了?”
卿云低着头盛粥,没吭声。一旁的时雨是个急性子,见状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跟明锦告状:“适才咱们去小厨房取早膳,那个陈玉蓉非要抢着拎食盒,结果打翻了汤盅,那是房妈妈天还没亮就开始给您熬的药膳粥!听小喜说,她这一早上上蹿下跳,可着劲儿地表现,光是盘子就打碎了好几个,安排她择菜却择得一塌糊涂,简直就是干啥啥不行......”
时雨这张嘴,本就是个没理也能辩三分的,这回占了道理,话匣子一打开可就关不住喽,卿云本来听得还挺痛快,但见她越说越停不下来,便在伺候明锦落座提筷后蹭到她身边偷偷捏了她腰侧一把。奈何时雨腰上没痒痒肉,迟钝得很,直将陈玉蓉昨晚洗漱时跟人要热水的事儿也给扒出来才作罢。
卿云其实还察觉到那个陈玉蓉有点异样,但又不想让姑娘觉得她们是抱团排挤人,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明锦受江既白影响,一早也开始吃起了面,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冲卿云招了招手,“在我跟前,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之前在小厨房的时候,我与她靠得近了,隐隐闻到她身上有香味。”卿云微微蹙眉,道:“那香味很轻很淡,我闻着总觉得有点怪,不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