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江仲珽怒气冲冲从宫里回来,丁明媚心里就已经确认,江仲珽彻底挣脱绳索的时刻,到了!
没了覃崔两家又如何,只要有利可图,她不还是通过女眷联谊打通了关系,成功拉拢到了六七家银铺!等看到他们几家真真正正尝到了甜头,届时不用她再纡尊降贵,自有主动登门来攀附的。
只要手里握紧钱脉人脉,再有个嫡子,江仲珽正室发妻这个位子她就能坐得稳稳的。他是王爷,那她就是王妃。他若有朝一日登临大位,那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想到此处,丁明媚不禁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只觉得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与期待。
而在不远之外的皇城景安宫,尽管青砖地面上铺了一层精美厚实的地毯,跪在上面的容妃依旧觉得寒意沁骨。
“陛下明鉴,臣妾对雪盈所行之事当真毫不知情!”
景元帝挥手就把一叠侯口供扔到她身前,“看看这些口供吧!跟踪查探君淮常走的路线,私下从义庄买尸,布置卖身葬父的现场,还乔装成流氓地痞调戏那个娼妇,引诱君淮出面解围……如此煞费苦心的布局,都是你在宫外豢养的那些个走狗做的!没你的授意,他们能乖乖听从一个宫婢的驱策?”
担心了一夜的事,终究还是成了真。
不愧是北镇抚司!
皇上最恨后宫私通宫外,如今实证在前,容妃无可辩驳,但有些事她却是万万不能认的,“陛下开恩,这些人多是在宫外替臣妾打理田庄铺子的仆役,并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人。雪盈在臣妾身边侍候多年,没少替臣妾跑腿儿去收取银钱,跟他们甚为熟识。许是因为这层关系,才会狗胆包天,帮她做下这等糊涂事!臣妾用人不察,请陛下责罚!”
“糊涂事?”景元帝被她这通诡辩气得不禁冷笑,“你说蓄意毒杀镇北王世子只是件糊涂事?在你看来,是不是把毒下到朕的头上也只是件糊涂事!”
容妃被愤怒的拍案声震得狠狠打了个寒颤,慌忙伏身请罪,“臣妾不敢!陛下息怒!”
屋内另外几人见龙颜震怒,俱被吓得噤若寒蝉。
“是臣妾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息怒!”容妃迟迟等不到江仲珽开口替她求情,暗暗恨得不行,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但眼下先过关要紧,只能暂时将他扔到一边,膝行向前两步,冲皇上伏身哀哀陈情道:“陛下,臣妾与世子无冤无仇,根本就没有伤害他的理由啊,还请陛下明鉴!”
雪盈为了在昌王跟前搏宠,私下里做的这些个小动作她自然是知情的,也默许了,诚如皇上所说,没有她的默许,雪盈根本不可能调得动她的人。但让她想不通的是,魅惑江既白怎么就变成了毒杀?
“无冤无仇或许是真,但你敢说,他没有挡了你的路?”景元帝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江仲珽。
容妃小心翼翼偷偷打量皇上的脸色,被他这一眼惊得心跳险些骤停。
皇上到底知道了什么?
私通宫外尚且还有回旋余地,若是被皇上发现她扶持昌王的真正用意,那她可就彻底断绝了活路!
“陛下,丁镇抚使求见。”门外一道内侍禀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凝滞气氛。
景元帝随即开口道:“宣。”
殿门应声被推开,丁贺扬一身龙鳞卫公服,腰配长刀稳步走了进来,径直至御前,双手奉上一份供状,“启禀陛下,雪盈已招供。”
容妃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丁贺扬,见景元帝脸色严肃地接过供状,又立即低下了头收回目光,当下心如擂鼓。
直到此时她才真的后悔了,悔不该把雪盈送进昌王府,就该留她到年纪了放出宫去,再人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干净利落。
雪盈知道的事太多,落在北镇抚司手里,她能守得住最后的秘密吗……
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把供状给容妃过过目。”
梁公公忙应声上前,恭敬地从皇上手中接下供状,转身递到跪着的容妃面前。
容妃伏了伏身,接过那份足以决定她生死
命运的供状。
一份白纸黑字的供状,捧在容妃手里有如千斤重,内容越看,越觉得一颗心堕入冰窟,遍体生寒。
雪盈这份口供,除了没有供出她培养昌王的最隐秘用意,其余诸事几乎都招了,包括她早就属意丁明锦,并让昌王有意接近她这件事。
丁贺扬微微垂首,克制着情绪,不去想自己的妹妹曾被人这般设计玩弄于股掌之间,险些误入火坑。
承认?还是不承认?
雪盈供状上所说,因为江既白横刀夺走了丁明锦,她不甘失去将军府二房这样有实力的姻亲对象,便想毒杀江既白后,再将明锦纳进昌王府。
承认了,指使人毒杀镇北王世子虽是重罪,但江既白没死,她又是妃位,最多被褫夺位份,还不至于丧命。
若不承认,北镇抚司定然还要去撬雪盈的嘴,届时保不齐雪盈撑不住,招出她培养昌王意图夺嫡的致命秘密!
可以她如今的颜色年纪,一旦被褫夺位份打入冷宫,下半辈子便也没什么出头之日了,除非……除非昌王夺得大位,顾念她与他还有养育之恩……
容妃狠狠打了个冷颤,一个念头猛的窜了上来:莫非,这才是昌王的目的?
第64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这不可能。
容妃转念就想推翻自己这个荒唐的臆测,但江仲珽直到此刻仍缄默不语的态度又让她不得不直面这个极有可能的事实。
她根本就没有唆使雪盈去毒杀江既白,以她对雪盈的了解,那贱婢也没胆子做这样的事,所以,要么她被屈打成招,要么她被人收买做了假供。
而屈打成招,雪盈的口供不会杜撰罪名陷害到她头上,只可能是蓄意构陷。能影响雪盈至此的,只有昌王。女人,一旦被情爱所蒙蔽,做出什么蠢事都有可能。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不过也好,他有这般心计,又如此狠绝无情,何愁夺嫡大业不成?
容妃伏身以头抢地,闭眼咽下所有的不甘与恨意,“臣妾一时糊涂,做下这等错事,愿凭陛下惩处。”
虽说人证口供在前,但她如此迅速认罪,前后反差这么大,景元帝愤怒之余,不可避免有所狐疑。
然而,她肯认罪,对镇北王府便算是有了交代,景元帝乐见其成,遂让丁贺扬将人即刻押入北镇抚司内狱,稍后按律论处。
容妃闻言身体一软,险些瘫在当场。
不是打入冷宫?进了北镇抚司内狱,焉有她活命的机会!
“父皇开恩,母妃是因为儿臣才做下这样的错事,求您饶过母妃一命吧,儿臣愿亲自代母妃去向世子告罪!”江仲珽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容妃身侧重重叩首。
景元帝看着这个自进门后始终隐忍缄默的儿子在此时出面替容妃求情,面上不显,心里却颇有些满意,故作为难良久才顺势而为改口,将容妃暂时打入冷宫。
丁贺扬全程眉毛都没动一下,尊令将容妃带下去押往冷宫。
屏退左右,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起来回话吧。”景元帝开口道。
江仲珽深深一叩首,哑声道:“儿臣深谢父皇开恩,明日一早,儿臣定亲自去世子府代母妃道歉!”
景元帝见状深深蹙眉,脸色也阴沉下来,用力一拍桌子,开口低斥:“你是朕的儿子,堂堂皇子,岂能低声下气向一个世子赔罪?你只顾念容妃的养育之恩,可还知道顾及朕的脸面!”
“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息怒!”江仲珽当即惶惶然请罪。
景元帝见他如此,按捺下心头怒气,站起身道:“此事与你虽没有直接干系,但雪盈终究是你的妾室,追究起来,你也有管束不力之责,回去后你便闭门自省三个月吧。”
“儿臣遵旨。”江仲珽领旨谢恩,跪送景元帝走出大殿。
厚重的殿门再度合上,偌大的内殿一时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江仲珽站起身,脸上的惶然霎时一扫而空,双眸精光大盛,溢满得意与畅快。
这个自他有记忆起就如同梦魇般的宫殿,终于被他彻底摧毁!
可笑,容妃还妄想用楚家挟制他,殊不知,她一个无所出又美人迟暮的失宠妃子,对楚家的价值何以跟他这个皇子相比!
再不受宠,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对外也象征着皇上的脸面。瞧瞧,他只稍加试探,皇上就因为他要对江既白示弱而勃然变色。
是以,从今以后,楚家还想在京城站住脚,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不管怎么说,楚家在五城兵马司还有些根基,不枉他费心筹谋这些年。
江仲珽在无人的景安宫大殿里自得自满地享受胜利的喜悦,且说景元帝这边,出了大殿后直奔御书房,途中边走边咂摸着这件事,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可具体是哪里又一时说不出来,难免觉得焦躁。
直至走进御书房,房门还没来得及关,就见梁振脚步略显急促地跟了进来,屏退左右低声禀道:“东宫那边传回消息,太子让人去义庄偷偷处理了一具尸体,那人……正是世子府上的花匠廖三,因为私放毒害世子的凶手而被护卫斩杀。”
景元帝眼皮狠狠一跳,脑海中闪过个念头,阴沉着脸色对梁振道:“你去冷宫一趟,帮朕确认一件事……”
梁振听完皇上交代的事,片刻不敢耽搁就出门直奔冷宫。
景元帝坐回御案后,挥退送上热茶的内侍,沉眸反复斟酌,越想越觉得烦躁,起身在房内来回徘徊踱步。
终于,听到了房门外传来梁振的声音。
“进!”景元帝精神一振,坐回御案后的大椅。
梁振顶着一脑门的汗进来,脸色不是很好地禀道:“奴婢问过了,娘娘说,她让人给雪盈准备的是……鸩毒。”
景元帝心头一沉,脸色顿时笼上一层寒意,“摆驾东宫!”
龙辇一到东宫大门口,景元帝就下令不得提前通禀太子,自己只带着梁振往内殿这边而来。在梁振的示意下,沿途遇到他们的宫婢内侍护卫们纷纷伏身不敢高声言语,更不要说提前给太子报信了。
问明太子所在,景元帝一路寻来。到了偏殿外,梁振打手势示意门口的护卫退下,随着皇上放轻脚步走近殿门口。
“殿下尽管放心,属下都打听清楚了,世子府那边把廖三的尸体扔到义庄时交代得很明白,再接到口信后,直接把人扔去乱葬岗。咱们现在把人身上的印记销了,再放几日尸斑浮上来,就算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也保管他们验不出来。”
太子一口饮尽杯中酒,狠狠将酒杯掼到桌上,怒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还要孤费心替他善后,废物!”
“殿下息怒,一颗棋子罢了,何劳您如此动怒气。只是世子府那个林大管家颇有些手段,这些年咱们也只放进去两条眼线,还都是在外院,如今废掉了一条,再往里放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说起来,世子的命是真够硬的,地仙子的毒都没毒死他——”
景元帝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房门。
太子被乍然巨响吓得狠狠一激灵,张口就要骂,可看清来人,又是狠狠一激灵,险些从大椅上跌滚下来,“父……父皇!”
房里另外一人很是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就跟着太子跪下伏身见驾。
父皇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什么时候站到门外的?都听到了什么?为何没人通报!
太子一边见驾,一边满肚子的疑问,浑然不知他脸上的担心和慌乱看在景元帝,俨然就是被撞破真相后的心虚和恐惧。
景元帝挥挥手,梁振会意,上前直接将跪在地上抖得跟打摆子似的署官给薅着脖领子拖了出去,还不忘顺手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是你授意廖三给君淮下毒的?”景元帝在大椅上坐下,目光看向跪着的太子,沉声问道。
太子闻言大惊,瞪大眼睛抬头看向景元帝,“这怎么可能!儿臣是不喜他,打小就不对盘,可再不喜欢他,也还没到给他下毒的程度!而且,给他下毒的不是那个卖身葬父的报恩女吗?”
景元帝目光如炬,紧盯着太子的脸,不放过他一丝细微的表情反应,片刻后,才又开口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君淮中的是地仙子的毒?这件事,就连京兆府的案宗里都没有详细记载。”
不仅京兆府的案宗,就连雪盈的供词里也没有具体提及给江既白下的是什么毒。
景元帝蹙眉,丁贺扬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疏漏?以他的行事作风,这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是疏漏,而是刻意为之……
景元帝看着神色变得纠结犹豫的太子,瞬间恍然。那个廖三,恐怕早就被人识破了身份而不自知!
“蠢货,你还不老实交代!”景元帝愤然拍上大椅扶手,怒斥道。
太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哪里还敢隐瞒,当下据实交代道:“那个廖三确实是儿臣放在世子府的一条眼线。您是知道的,他自小就跟老三走得近,儿臣这么做,倒不是信不过老三,只是……只是图个心安罢了。廖三也只纯粹是条眼线,不曾做过一星半点有害君淮的事,儿臣之所以知道君淮中的是地仙子的毒,是因为事发当天下晌,廖三偷偷让人带回来一小撮粉末,说是从那个报恩女房里偷出来的。儿臣让人验了,才知道是地仙子……”
下晌他就验出了那是地仙子毒,江既白是当天夜里被下的毒。如果他立即给世子府递个口风,哪怕是匿名的,江既白很有可能就避开了这一劫。
但景元帝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廖三是为了救那个下毒的女人被护卫斩杀,他们之前就认识?”
太子摇头,道:“并不认识。那女人打着报恩的旗号在世子府门口闹,逼得丁明锦当众松口让她进府,廖三觉得她必定不会安分,是以刻意找机会接近的她。至于他为何要冒险救那个女人,儿臣的确不知……”
“只是如此?”景元帝厉色质问。
太子恨不得指天盟誓,“天地为证,儿臣所言句句属实,也没有半句隐瞒!”
景元帝见他如此,基本可以断定他没有说谎,心下不由得更气了,恨铁不成钢道:“既然跟你没干系,你为何这般急吼吼让人去动廖三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