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淡出前朝后,对永寿宫的人约束甚严,这七人本就低调,近些年来更是甚少露面,丁贺扬暗忖,这是太后有意为之,为的应该是避皇上锋芒。
太后这次若真动用了七鹰,足可见对明锦一事的重视。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私自插手调查了。”丁长轩叮嘱道。
崔氏见他点头,心里才算又踏实下来,后知后觉发现大儿子刚才提及嘉宁公主时不见外的称呼,暗暗为他终于开窍而欣慰。
一用过早膳,崔氏母子三人就来到了寿安堂,接上老太太一起出门直奔世子府。
明锦这一晚睡得格外不踏实,起了两次夜不说,睡着睡着就猛然被胎动惊醒,折腾到天光见亮了她才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江既白时刻记着袁医官个母亲的叮嘱,一整晚都打起精神注意着明锦的动静,每次起身惊醒都有他陪着。
丁老太太他们被迎进主院时明锦还没有起身,江既白将他们请到了内花厅。这处入秋前做了翻修,加了火墙和地龙,屋里不用燃炭盆就暖融融的,天冷后明锦就把这里当成了书房用。
“这孩子,睡到现在还没起,太不像话了!”崔氏一入座就嗔了句。虽说事出有因,但作为亲娘,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的。
镇北王妃也是有女儿的,哪会不知崔氏的心思,笑着维护明锦道:“我巴不得她每天能多睡会儿,后面这两个月份最是辛苦。”
屋里三个女人,都是为人母的,深知怀孕的辛苦,王妃作为婆婆,能如此体恤明锦,丁老太太和崔氏打从心底高兴。
闲聊了将近两盏茶,桃华来禀报,说是明锦已经起身了,江既白便让母亲陪着老太太和岳母去寝房,自己则留在小花厅继续陪两位舅哥。江司勤乖觉,从崔氏怀里钻出来老老实实爬上哥哥身边的大椅,摆明了态度,他要跟男人们在一起。
江既白长臂一捞把他抱到自己腿上,让母亲她们放心去。
屏退屋里伺候的丫鬟们,又示意春诚在门外守着,江既白也不跟两个舅哥绕弯子,直接把明锦在容妃一事上的打算如实告知。当然,说的时候巧妙地隐去了明锦,只说这是他的主意。
“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先不要跟老太太和岳母说了吧,徒增担心。”江既白最后补充道。
纵有再多不满,对老爷子和老太太来说,丁明媚都是他们的亲孙女,若查明这次的事果真与丁明媚有关,他跟明锦决然不会放过她,届时姐妹相残,对二老来说未免残酷。
“嗯,如此甚好。”丁长轩颔首,“只是,跟我们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江既白以茶代酒,朝两人敬了敬,“二位哥哥放心,我不会见外客气的。”
面对眼前这个妹夫,丁贺扬始终不如丁长轩有定力,眼皮抽了抽受下这杯敬茶,喝完了茶盏一撂就要检验一下妹夫练武有没有懈怠。
嗯,其实就是见面不收拾他一顿心里就不舒服。
借口再正当不过,江既白没理由拒绝,而且他也想跟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酣战一场,消耗一下心里的郁气。
丁长轩趁机把小小的江二少接过来。听母亲说了小家伙勇护明锦的举动,今日一见,小孩儿脸颊嘴角的淤青红肿格外扎眼,丁长轩见了都不禁心疼。
不用再掖着藏着之后,每次切磋,江既白都不再有所保留,全力以赴只求光明正大痛扁大舅哥一顿。
丁贺扬难得跟人有相同的想法,揍起人来丝毫不逊色。
两人就在后院拉开架势动手,纯拳脚功夫切磋,又势均力敌,打起来相当有看头,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就连林大管家也“不务正业”跑来观战。
尽管裹了大氅戴了帽子,但屋外太冷了,不适合小孩子久待,丁贺扬牵着江二少又回了小花厅。
“不用担心你哥哥,他跟我大哥势均力敌,吃不了亏。”丁长轩帮他摘下帽子脱下大氅交给一旁跟着伺候的袁妈妈,笑着安慰有些不安的小孩儿。
我哥哥?他大哥?
江司勤听到这个关系称呼,脑筋转了转,忽的抿起嘴角笑出两朵梨涡。
第99章 送上门来
话一出口,丁长轩也反应过来这有趣的关系,忍俊不禁。
腹有诗书气自华,加上本身温吞平和的性子,丁长轩常常给人一种好亲近的感觉,尤其是在兄长丁贺扬的衬托下。
若他再真心释放善意,那几乎没人可以抵抗得了他的靠近。
江司勤此时就觉得眼前的亲家哥哥不仅长得好看,人也特别好。
“阿勤可开蒙了?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丁长轩拉着他上了暖炕,在小炕桌边盘膝而坐。小炕桌上放着笔墨和几本书,一本摊开的游记压在最上面,看小注的笔迹,是明锦的没错。
江司勤看他对嫂嫂正在读的书感兴趣,犹豫了一下下,伸出小手从游记下抽出一本《千字文》放到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年初才开始跟着先生习字。”
丁长轩见他是从自己手底下抽出的书,扬了扬眉,“哦?学到哪儿了?”
书里夹着嫂嫂专门给他做的书签,江司勤揪着飘在外面的纤细红绸带翻开书,往对面推了推。
年初开蒙,到现在竟然已经学到没剩几页了,丁长轩心血来潮,随意抽查了两段,小孩儿竟然熟稔对答,着实让他兴致大起,“来京这段时间都是跟着你嫂嫂读书吧?”
江司勤颔首,“嗯。”
平日无事,他就是坐在这里跟着嫂嫂习字,桌上两套笔墨,其中一套就是他的。幸好袁妈妈勤快,每日都会把他练字的草纸都收走,不然被丁家二哥哥瞧见自己的字,那可怎么好!
“你嫂嫂赚银子在行,教人读书可是门外汉。我平日多有空闲,你可愿跟我读书?”丁长轩笑着问道。
嫂嫂家的两位哥哥他听母亲提过,一个是武状元,一个是文状元,跟着状元郎读书,谁会不愿意?
可是,会不会太叨扰人家了?
丁长轩看出他的迟疑,神态轻松地笑了笑,道:“无妨,你若愿意的话,剩下的事我来办。”
话已至此,江司勤哪里经受得住状元郎的诱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眼睛不自觉弯成两道月牙。
镇北王妃听到丁长轩的毛遂自荐,着实大为惊讶,顷刻后只觉喜出望外,抛却那些见外的客套,当即就应下了。
明锦也小小吃惊了一把,没想到这一世阿勤跟二哥竟然还有这么一层缘分。
翰林院虽清闲,但也不能日日早下衙,镇北王妃也不好意思让丁长轩每日下衙后过府来给阿勤上课,再贪黑回家,于是商量了个折中的办法,镇北王妃亲自去向皇上讨个恩,每天晌午把阿勤送去翰林院,等下衙了丁长轩再把他送回世子府。
明锦举双手赞成,并试图揽下送人的活计,惨遭所有人反对,包括当事人江二少。
得,每天混出去放风失败!
“二哥,你的眼光可是真毒。”明锦朝丁长轩竖了竖大拇指。
午膳准备摆在劝勤斋,丁老太太和崔氏跟着过去说话,顺便带走了阿勤,花厅里只剩下他们兄妹。
丁长轩心安理得地受下她这句称赞,优哉游哉地呷了口茶,道:“我看学生的眼光不错,你挑夫婿的眼光也不错。这般处置容妃一事,是你的意思吧?”
“君淮揽到自己身上了?”明锦挑眉,心里却并不十分意外。
丁长轩把江既白之前的说辞简要复述了一遍,“他能如此护着你,我便也能放心了。”
明锦抿着嘴唇轻笑,等二哥一盏茶喝罢,缓缓站起身,道:“坐着也是累人,咱们去看看大哥他们切磋比试吧?”
口是心非。
看大哥是假,怕江既白挨揍才是真吧。
丁长轩也不拆穿她,跟着站起了身。
今日丁贺扬和江既白都拿捏着分寸,战得虽酣畅淋漓,却默契地避开了能让人看得出来的部位,毕竟还要一起吃午饭,对方的亲娘都在饭桌上。
亲眼看到明锦平安无事,而且被王妃照顾得无微不至,丁老太太和崔氏心中大安,用过午膳后小坐了一会儿便放心离开了。
“这么舍不得?”江既白看着弟弟的目光还盯着将军府马车拐弯的街角,笑着抱起他往府里走,“真要每天去翰林院啊?那地方一群酸儒扎堆,无趣得很!”
江司勤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大哥是说,轩哥哥也是酸儒吗?”
江既白膝盖一痛,险些当场自己把自己绊倒,忙不迭自清:“我可没这么说,你千万不要跟人瞎说哦!”
“哦……”江司勤拉长声音应着,澄澈的大眼睛盯着哥哥近在咫尺的脸。
江既白被他盯得一阵阵心虚,“走走走,大哥陪你去库房挑笔墨,之前去秦江府的时候顺路买了不少上好的紫狼毫笔,正好给你用……”
镇北王妃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无奈摇头,叮嘱袁妈妈跟过去照顾着,自己则直奔鸽房,可刚穿过西花园,就看到了迎面寻过来的林大管家。
“王妃,昌王和昌王妃来了,说是来探望世子妃。”林大管家说着奉上昌王的名帖,请示道:“可要禀报世子妃?”
“不必,明锦这会儿该小憩了,我去前面见见他们吧。”镇北王妃将名帖随手交给他,语气淡淡道。
林大管家瞬间明白王妃的态度,将名帖收进袖子里,陪着一路往前院而来。
明锦这会儿其实还没睡,祖母她们坚持不让她送出二门,她又没有困意,索性提起笔来描绘自己明年的商市计划。
“夫人,昌王和昌王妃来了,此时正在前院花厅,王妃赶过去招待了。”时樱走进来低声禀道。
明锦提起笔,想了想,问道:“是王妃派人来转告的?”
时樱摇头,“是奴婢去前院给卿云和时雨取药时听来的。”
明锦顿时心中有数,“既然有王妃款待,那我就不去了,你也赶紧去帮时雨和卿云煎药吧。”
待时樱退下,明锦让桃华去问一下江既白的去向,没想到他们竟一起回来了。
江司勤神采奕奕地给明锦看他挑选的新笔,明锦让桃华从书阁里翻出个锦盒,里面是一块制式古朴大方的砚台,正好送给他用。
江既白看到那块砚台眼皮不禁抽了抽。他就算再不识货,从小到大看太子翻过来调过去显摆他那两块丹砚也磨练出眼力了。
燕青出产的丹砚,被誉为大宁四大名砚之首,太子仗着皇上偏宠,也就只得了两块,平日里当眼珠子一样珍视,从来都是只让人看不让人碰。明锦倒好,随随便便就送了,这架势若是被不识货的人看见,一准以为是赝品。
送的人不心疼,收的人不识货,于是乎,江既白眼睁睁看着这块身价不菲的丹砚就像块普通砚台一样被塞进了书袋。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写字的事吗?”明锦见他坚持自己背书袋,笑着问道。
江司勤点点头,答道:“记得,我现在还小,手腕还没有长好,不用急着练字,只要书写工整就好。”
明锦点头,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发顶,让袁妈妈带他回劝勤斋歇息。
“昌王和丁明媚来了,正在前院花厅。”屋里只剩下他们俩,明锦开口道。
江既白闻言顿时脸色一沉,“我去看看。”
明锦忙拦住他,“母亲已经去了,你现在过去反而不妥。”
王妃要把人挡回去,势必会找借口说他们此刻不便见客,江既白一去岂不就露馅了?
“他们这个时候来,多半是为了替容妃求情,成不成不要紧,重要的是要做个姿态给外人看。”江既白靠进椅背,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明锦轻抚着肚子在屋里缓缓踱步,“如果母妃能把他们挡回去,那他们这次过来的目的就单纯如此。若是挡不回去……你就陪我去会会他们。”
江既白直觉地蹙眉,念头微动,想到一种可能,“你怀疑他们是来刺探你的态度?江仲珽也有份参与?”
在江既白的私心里,不管江仲珽接近明锦的初衷是什么,享有过她那般真心的对待,即便没有真心回馈,多多少少也该有一丝丝人情在,不至于害她性命。
是以此前种种,暗杀行刺也好,下毒也罢,都只是针对他,没有伤及明锦,看在这一点上,他可以忍下去,毕竟他是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上的亲儿子。
可这次不同,如果不是有阿勤和时雨卿云跟着,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出现,明锦一旦被容妃撞倒,极有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江仲珽若真有份参与,甚至是这件事的主谋,江既白瞬间危机感骤增。
“昌王知不知情尚不可知,但丁明媚是不是心虚,前来打探情况,却是可以一试。”明锦道。
“好,咱们且等等。”江既白起身去扶她,“我先陪你去小睡一会儿。”
明锦很不客气地把一半体重压到他身上,“今天不想睡,咱们去暖棚走走吧?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菜,让人摘一些晚上涮锅子吃。”
府上的花匠突发灵感,明锦又出手大方,两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出点子,造出了京城、乃至大宁第一个琉璃顶暖棚。
“夫人,王妃刚派人来转告,说是昌王和昌王妃探望之心坚决,请您午睡醒了之后去前厅见见。”林大管家寻来禀报。
正蹲着拔菜的江既白手上一用劲,薅下一大把萝卜苗!
第100章 不就是做戏嘛
好好的一垄菜地,瞬间被薅秃一块,现在旁边的小仆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棚子的青菜,放在另外三季算不得什么,可在北风料峭的冬天,那可是捧着银子都没地儿买的珍稀玩意儿,糟蹋一片叶子都得好几文钱!
江既白这会儿可没心思顾及菜,起身随手吧萝卜苗扔进一旁的笸箩里,“哼,咱们这就去会会他们!”
说罢雄赳赳气昂昂迈向洗手的水槽,看背影,斗志昂扬得像是村口发现了闯入者的大鹅。
明锦被自己莫名荒诞的联想逗笑,跟过去递上自己干净的帕子。
前院花厅,丁明媚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喝的第几盏茶了,瞄了眼仍没有任何动静的门口,终是耐不住性子柔着嗓音开口道:“明锦当真是好福气,午睡能睡得这般踏实,不像青葙,月份比明锦还要小呢,现下就不怎么躺得住了,莫说午睡,就连早上都比往常起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