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全福也总算是知道,崇德帝怎么在细节之处变了太多,因为如今帝王爱做的, 或者是他无意识做的,都是和淑皇后曾经做过的事。
苏全福叫人给红梅递信,欢欢往后就放在乾清宫养着,红梅听到欢欢被帝王抱到乾清宫养的消息,下意识担心欢欢的安危,怕欢欢受伤害。
当初留在椒房殿陪着和淑皇后走过最后一程的人,都能得好归宿,就是连欢欢都有好去处。红珠亲手把欢欢交给她养,就是看中她在御花园当管事,她跟她说过娘娘遗憾没能带着欢欢逛御花园,叫她一定要好好待欢欢,她也答应了红珠,她好生照顾欢欢。
红梅还留着幻想,想着帝王并不喜欢猫狗,养欢欢只是突然一时兴起,用不了多久就会厌倦。她特地找了苏全福,言辞恳切地道:“苏公公,如果皇上厌弃了欢欢,拜托公公定要将欢欢还给我……毕竟,这是娘娘最后能留下的。”
苏全福甩了甩拂尘,没把帝王见到欢欢恨不得掐死它的事说出来,而是选择了说后半段话:“放心吧,欢欢老实听话得很,你也不用太担心欢欢。”欢欢倒是不怕乾清宫的奴才,它最怕的就是帝王,哪怕帝王轻飘飘的眼神,都能叫欢欢缩成一团,在崇德帝面前可不是特别老实本分?
红梅将信将疑地点头,她不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祈祷欢欢跟在帝王身边能过上好日子,或许别的红梅都不确定,但她知道自己以后不用担心,欢欢在御花园玩耍会遭别人欺负,没有人敢欺负皇上的爱宠。
这件事谁都没有想隐瞒,以至于满宫的人都知道不喜猫狗的崇德帝,最终还是养起了和淑皇后留下的京巴犬。
杜月满还是住在乾清宫内,是以她见过那只京巴犬。
那只叫做欢欢的狗,见到她的瞬间就冲她跑过来,只是到了还剩两三步的距离,又连忙跑开了。
红如看着跑开的欢欢,心里有些庆幸它没跑这边来,要是它来了这边,她们势必要与乾清宫其他人的交道。
可同时也看得红如满头雾水,方才它明显跑得欢腾,尾巴都快要摇上天了,“怎么突然跑了?”
“因为我不是杜浮亭。”杜月满苍白着面色,开口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虚弱。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日,她有些控制不住,皇帝谕旨,满六宫宫人都要看那两名乱嚼舌根的宫人行刑,杜月满自然是没能逃过,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以至于深深刻在她脑子里,只要她稍微想动脑子,满脑海都是那两宫人行刑的场景,挥之不去。
其实自杜浮亭离世之后,杜月满就没往崇德帝面前凑过,眼睁睁看着宫人拔舌,然后硬生生受仗刑而死,真切的感受到帝王狠厉之后,杜月满更是不敢再靠近帝王,只觉得从前的自己简直幼稚可笑,入宫的行为是在以身饲虎。
她和杜浮亭到底是不同的,杜浮亭敢一头扎入深宫、无怨无悔,甚至最后还能为此而死,但是她杜月满没有那胆子。幸好帝王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从未再召见过她,更没有要拿她当做杜浮亭替身的意思,若不然她的下场或许和那两人相差不多。
乾清宫没有人与她靠太近,可也无人会欺辱她,都知道她的脸与和淑皇后有四五分相似,凭借这长脸也没有人会欺辱她,所以只能有意无意的忽略掉她。
苏全福刚好出正殿,就看着欢欢垂头丧气的回来,他扫了一眼跟在它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地小乐子,问道:“怎么回事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小乐子喘了好几口气,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它瞧见二姑娘就恨不得扑上去,只不过又硬生生停住跑开了,回来就是这副蔫蔫的,应该是最开始认错了人,反应过来失落了。”
“许是真有这种可能。”他们没有养过猫狗,不晓得猫狗是不是真会认错人,可帝王在养欢欢时候,特地找了猫狗坊的太监问狗应该怎么养,他们也才知道原来猫狗同人都有情绪,高兴了恨不得上天,挨骂了也会失落。
“可见狗比人纯粹,能辨真假……”小乐子有些感慨,最后一字话语未落就叫苏全福打断了。
这话要叫外人听到,可能小命不保,苏全福一拂尘敲在自家徒弟脑袋上,“你可闭嘴吧,迟早你要坏在你嘴上,到时候别连累了你师傅,赶紧把欢欢抱走,皇上正在和几位大臣商议要事,别让欢欢进去捣乱。”
等小乐子转头想抱走欢欢,已经不见欢欢的踪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欢欢溜进了正殿内,小乐子停住脚步不敢往前,欢欢现在比他们在皇上面前有脸多了。
欢欢也是不清楚内里氛围的,它只是不自觉往自己熟悉气味的地方跑去,偏生帝王身上的气味与杜浮亭身上气味最为相似,它是惧怕帝王威仪,又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
“这些世族大家未免太过放肆,竟敢影响中正官考核人才,再让他们插手下去,岂不是终有一日这大秦会落得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地步?”
欢欢悄悄靠近崇德帝脚边,听到帝王发怒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往桌子下面躲,不过崇德帝又把它拎了回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动作不急不缓的替它顺毛,也似乎是在替自己顺气。
下面坐着皆是内阁大臣,他们见到帝王发怒为首的王阁老与张阁老对视一眼,都觉得颇为棘手,其实此番不怪帝王发怒,早在登基之初,帝王便下旨连开两年恩科,选拔有才能之士,今年更是有意在科举中添“特科”,便是有特长者居之,本该是普天同庆的事,可是却有人试图在上面做手脚。
王阁老上面一步,道:“科举之下不仅限于常科,设立特科之后,可据需求有针对的选拔专业人才,防止常科考试埋没特长生……选拔‘非长之才’,能以弥补常科的缺陷和遗憾……这是皇上圣明,于大秦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特科分科考试,分科举人,对考生资格没有限制,无论是在朝为官的官员,还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平民,只要是自己有信心者,都能毛遂自荐参加考试,更是叫下面的人也有上升机会。
再细致便是若民间账房先生、木匠,哪怕是田间耕作的老农,有一技之长者,都能上前要求考试。若是顺利通过考试,都能得到奖励,还能入国子监读书,不用花银子读书,每月国家都给补发银子,若有佼佼者可留学院教书,真正做到叫人术业专攻。
朝中如今分为两派,如今在乾清宫商议政事的,皆是站在帝王这派,也是帝王的心腹重臣,可抵挡不住外面的人执意要兴风作浪,甚至不惜将帝王生母与和淑皇后拉出来说事。
他们说锁雀台也好,椒房殿也罢,都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承受不住泼天富贵,所以才香消玉损,那些寒门子弟也都赶紧歇了往上上进的心思,免得最终同样落得人毁身死的下场。
就是偏居一隅的杜浮亭,都能听到这些话,可见这些话传得有多恐怖,帝王想要改革的阻力有多大,这是在不停给人洗脑,叫人没了往上攀爬的心思,简直其心可诛。
杜浮亭在银枝巷这段时日,虽然因为要养身体的原因,并没有总出门,可从那些妇人还有小孩子的嘴里听到外面的事,也见识了京城一些风土人情。
别人说的许是些再琐碎不过的事,可是杜浮亭之前在帝王身边待过的时日,看到的听到的与他们会有不同,也能看清一些内在的东西,联想到偶尔他有时在她面前提及的政事,知道崇德帝是想做位好皇帝,不想叫那些世家望族挟持,他做的是打破他们垄断的局面,给寒门子弟机会和上进的途径,一如他开始实行驿站信客,也是为民谋利。
未央见杜浮亭听外头的事听得热闹,在听到有关帝王所实行的政策,以及所做的举措,便会不由得点头颔首。
她心里隐约有些担忧,怕这位娘娘又起回宫的心思,如果真要回去那就无需浪费时间,她还陪她在这儿过这种平淡的要命的无聊日子。
在把人都送出院子之后,未央不知怎么想的,可能是真的怕杜浮亭会忽然要求回到帝王身边,反而置谢玉于不仁不义之地,关上门,话不过脑子就说道:“贵妃娘娘离世之后,今上便封贵妃娘娘为和淑皇后,可见其深情。”
未央还以为杜浮亭不知晓此事,毕竟她从未对杜浮亭说过,不代表杜浮亭不能从别处听到。她真当那些妇人到家里做客,那些瓜果是白摆出来的?
杜浮亭笑着看向未央,她的语调显得无比的温软柔和,却又清脆如玉相击,透着些许冷意与坚定,道:“他会是好皇帝,但不是好夫君。”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故人(一更)……
杜浮亭现在只想养好胎, 然后回江南找母亲与兄长,她盘算着红珠已经先于她一步回江南,如果她脚程快些, 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生在长在江南,所以杜浮亭才会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回去。
杜浮亭刚想红珠可能已经到了江南,自己的家书也快要送到哥哥手中, 就听见有人敲响了院门,打断杜浮亭思绪。
她轻轻皱了皱眉, 心里感到奇怪。
邻里若是想到她这边坐坐, 老远就能听到她们谈话的声音, 可是先前都是安安静静的, 没听到有人要往这边来的意思。
再者天光破晓, 都刚用完早饭,各家有各家的事忙, 也不是做客的时候,未央前脚才出去不久办事, 谁会敲她家的门?
站在门外的红珠紧了紧自己的手,不自在的攥成了拳头, 她已经紧张得心脏就要从胸腔蹦出。
红珠害怕见到故人, 但又害怕自己见不到故人,期盼已久的梦想落空。想到这段日子的煎熬, 她悄悄红了眼眶,又怕自己这副模样叫故人瞧见会担心, 拿手使劲扇了扇眼睛,妄图把眼泪扇回去。
就在红珠仰头扇着眼睛,刚觉得自己不会蹦出眼泪时,院门“咯吱”一下缓缓开启条缝隙。
忽如其来的开门声传入耳中, 红珠整个人紧张得僵硬在原地,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缓,而门内的人似乎也是惊讶到了,站在门后没太反应过来。
直到好几息后,院门才从内打开。
院子里的人正是杜浮亭,她身后的干净整洁的院子,面前是忽然而至的红珠。
她站在院内看着院外的红珠,温润唇角扬起抹笑意,杏眸里是盈盈如水的温柔,轻轻的、柔柔的,开口道:“回来啦?”
如今她着的衣裳皆为宽松的,没有束腰的衣裳,头发只用根银簪子绾在脑后,不再做任何赘束,就是耳垂上也只带了米粒大的珍珠耳环,不叫耳洞重新堵上,极为质朴简素,可是眉宇简是鲜活生气。
红珠眼眶渐渐湿润,看着她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满脸笑意着看向自己,好似自己不是匆忙赶路到这里寻她,而是她只是出了趟院门,如今再正常不过的回家。
红珠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杜浮亭,委屈巴巴地瘪嘴:“姑娘……我总算见到你了……”
难得红珠这般脆弱无助,从前可都是红珠在她身边护着她,杜浮亭她任由她抱着自己,拍了拍红珠背后,笑着宽慰道:“没事没事,我好好的。”只是右手则还是下意识护住小腹,免得无意识地压肚子里的孩子,哪怕现在过了最危险的头三月,只要孩子还未出生,杜浮亭都不得不小心谨慎。
红珠松开杜浮亭后,她几乎瞬间感觉到她护住小腹的动作,如今的杜浮亭衣服穿得宽松,微微隆起的小腹并不明显,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眼里露出错愕神情,红珠僵硬站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
“外面不方便说话,先进屋再说,风尘仆仆的赶这儿,应该挺累的。”杜浮亭伸手要接过红珠肩膀上的包袱,也没有来得及问她怎么找到的这儿,总归瞧着红珠安然无事的出现在眼前,还有闲心思担忧她,就证明没有大问题。
红珠见到杜浮亭要动手,赶紧把包袱抓得紧紧的,舍不得杜浮亭受半分累,反手还替她把门关上。
“你先坐下喝口水。”
杜浮亭转身就要给红珠倒水,让红珠给拦了下来,“姑娘告诉我水在哪儿,您别乱动。”
她猜到杜浮亭可能怀孕,看着她就跟看着易碎的瓷娃娃般,她的身体虽弱,可还不至于连这些小事都做不了。可看着红珠不太赞成眼神,杜浮亭无奈地叹气,指了指明间案桌上的水壶,“那你就自己倒吧,要不要先洗澡,锅里留了热水,还是你去街头小张家的粥铺喝点小粥填肚子?等下晚上再做好吃。”
红珠连喝了两杯清水,环顾四周、打量着眼下环境,到现在都不见杜浮亭身边有人伺候,“姑娘身边怎么没有人照料。”从小到大姑娘都不曾干过活,如今得沦落到自己动手的地步,红珠想想就觉得心疼。
杜浮亭轻笑着解释道:“我这边有未央帮衬不碍事,其他零碎的事找周围的婆子帮忙做,每日给工钱就是的,住在这里我也还习惯。”虽然不是奴仆环绕、前拥后呼,身上着不是锦衣华冠,可是比在宫里,甚至是在杜家安乐院都要让她舒坦,就像是自己融入进这人世,不会有被谁抛下的感觉。“倒是你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说好的去江南等我。”
“我原先已经准备下江南,为了确保自己安全,我还特地跟镖师们一块儿,给了些银子让他们捎带我,只是刚到一半路程,就有人拦住了我,叫我赶紧回京城,说是京城能见到我想见的人。”
红珠最想见的人就是自家姑娘,起初她以为是有人故意戏耍她,故而不敢相信那人所言,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有所期待,让她想去相信。
“那人把地址都详细告诉我了,还叮嘱我不要招人眼,记得谨慎行事,我想着如果我按照那人的意思返回京城,也就耽搁个把月,找不到人再回江南也不碍事。可真叫我回江南,错过与姑娘相见,我回后悔一辈子的……”
杜浮亭听到这里,知道是谢玉派人知会红珠了。至于为何不从开始就告诉,应该也是怕有人见到红珠不曾出京归乡,会引起人注意。
“自出宫之后,瞧着外头街道风光热闹、和乐融融,我时常在梦里惊醒,想着若是姑娘活着该有多好……”说着说着,红珠的声音里含着哭腔,压抑了良久的情绪终于是绷不住,这下子可以痛快地哭出来。
杜浮亭拿了绢帕给她擦眼泪,红珠素以真心待她,两人又经历了太多事情,她知道自己骤然“离世”,红珠肯定会伤心痛苦。
只是如果她告诉红珠实情,只是暂时在宽慰她的,结果却有可能会害了她,甚至这场谋划也无法成功。
是以,杜浮亭只能在离宫前,提醒红珠要活下去,若她能顺利讨得恩典出宫,就一定要回江南,就算不能也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