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不是要逼你,只是经过这次的事,确实放心不下。我的阿瑾眼看着是个大姑娘了,可要说照顾自己这件事还是让人不放心。皇祖母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你身边,总好过你一个人。”
文定昕言语温柔,语重心长,沈慕仪虽然排斥遴选皇夫这件事,可并不厌烦提及此事的文定昕,甚至因为这皇祖母的柔声细语,放沈慕仪渐渐放松下来。
她重新靠去文定昕怀中,情绪比方才稳定不少,道:“我在相府的时候,文公说表哥因为大皇姐的缘故,几乎将所有的经历都放在照顾我和帮我处理政务上,从未给自己留过时间,以至于他未能及时处理自己的感情,一直拖延至今。”
“她这样说就是在怪我,怪霸着表哥,怪我耽误他了。”沈慕仪觉得委屈,眼角又现泪光,道,“我发誓我从未这样想过。”
只是习惯了有他的陪伴,习惯了有他在的每一刻,习惯了不管做什么都不忘带上他,习惯了一想起以后就少不了他的影子,习惯了这种早就喜欢他的日子。
“我知道阿瑾不是这个意思,但既是阿姊提出来,你不妨考虑考虑?”文定昕仍耐心劝着,“师相既有了心上人,阿姊又已经答应,那师相迟早是要成亲的。到时候他自有家眷要照顾,若是再记挂着你,难免会引起误会。”
正是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沈慕仪才如此纠结伤心——她喜欢师柏辛,可无论从私人感情还是两人的身份出发,他们都不能在一起。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破坏了师柏辛的感情,更不能以国君的身份强迫师柏辛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留在自己身边,毁他坦荡仕途。
沈慕仪内心的犹豫徘徊被文定昕尽收眼底,她双手托起沈慕仪的脸,指腹拭去沈慕仪眼角的泪光,慈蔼道:“皇祖母一直的希望就是阿瑾能够平安喜乐,阿瑾身边的人也都能顺遂安康。如果此时有不快,我们就一起想办法,总能寻个两全的法子,是不是?”
文定昕柔和慈祥的神情犹如一缕光,抚慰着沈慕仪难以彻底平复的情绪。
她不知此时应该说什么,也不想现在就做下决定,便重新抱住文定昕道:“皇祖母,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清楚?”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文定昕平和的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在沈慕仪尚未察觉时便立即掩去,道,“我的阿瑾从小孤苦,皇祖母如今年岁又大了,就怕哪一天……”
“不会的。”沈慕仪打断道,“像皇祖母说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皇祖母还能陪我很久,很久很久。”
将要失去师柏辛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沈慕仪不愿再承认连文定昕都会在不知什么时候离自己而去。
她慌张地抱着文定昕,牢牢地拥抱住身边这具老去却依旧温柔的身体,不断地重复道:“阿瑾会一直陪着皇祖母,皇祖母不会离开阿瑾的。”
祖孙二人又在房中待了多时,但文定昕的劝导并未解开沈慕仪的心结,一直到回宫,她依旧郁郁寡欢。
出人意料的是洞南郡在此时送来了奏报,事关修渠一事。
沈慕仪由不得这件事出差错,立即召见赵居澜觐见,商量处理办法。
原是有参与工程的几名官员暗中运作,克扣河工们的工钱,并且提前设计相关包工,驱逐部分河工,试图将这件事从源头压制住,从中谋利。结果有河工带着请愿书直接闹去洞南郡郡守处。
郡守早先就经赵居澜敲打,对工程之事不敢怠慢,也是没料到事情分派下去,还是有人贪图眼前利益,从中作梗。眼看已经闹出人命,而前来告状的河工态度都很坚决,他唯恐不尽快处置会闹出更大的问题,便立即查办相关人员,并将当下情况送禀上京。
赵居澜本意是此次回上京之后就会将修渠事宜转交给其他人处理,眼下这情况虽得到了控制,但事发时他仍在职,他便责无旁贷。未免节外生枝,他决定立即动身前往洞南。
离开凝华殿前,赵居澜对沈慕仪道:“陛下切莫在此时乱了方寸,一切等行洲醒了再做商议都不迟。”
“朕知道,你即刻就走,一定要向老侯爷说清缘由才好。”说着,沈慕仪还不放心,干脆写了道手谕交给赵居澜,道,“你带着这个去见老侯爷,他总能相信。”
赵居澜感谢沈慕仪为自己的设想,接过手谕时,他感慨道:“陛下跟行洲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提起师柏辛,沈慕仪难免心烦意乱,但她不想再有人为自己担心,道:“朕是公事公办。”
赵居澜心领神会,向沈慕仪告辞后边去准备南下之事。
如此一番折腾,时辰已晚,沈慕仪由翠浓服侍着就寝,却是一整夜都未曾睡着,反反复复想的都是今日和文定昕、文定安的谈话,以及这些年来自己跟师柏辛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的那些好明明近在身边,可此时回想起来却又远在天涯,将来也该是落在别人上的。
一切到此,或许应该结束了。
第66章 遴选皇夫。
大胤女帝遴选皇夫的消息在两日后告知天下, 消息虽来得突然,但在上京高门之中不失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此事迅速传开,消息递到相府的当日, 府中侍女发现文定安的神色比前两日缓和了许多。
当夜,岳明在服侍师柏辛服药时发现家主似乎已有知觉,他惊喜道:“相爷, 相爷你是不是能听见?”
师柏辛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无甚血色的双唇开始轻微翕合, 仿佛在说话。
岳明忙凑上去听, 却什么都没听清楚, 反倒是发现自己的手被师柏辛拉住了。
师柏辛连日的昏迷在岳明看来绝对不止伤口引发这么简单, 可当他察觉, 为时已晚,相府中都是文定安安排的侍卫, 他可以硬闯,但绝对会带来大麻烦。
他无法预估后果, 更不想在师柏辛清醒之前让沈慕仪为难,便只有一直等待, 可等来的却是沈慕仪要遴选皇夫的消息。
而眼下师柏辛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 岳明未免打草惊蛇没有立即通知文定安,只在床边守着, 继续观察。
片刻后,师柏辛抓着岳明的手用力了一些。
“相爷。”岳明有些激动, 再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师柏辛的所有反应都并不那么坚定。
他好像想要醒过来,却又像在自我克制。
岳明一直以来都未曾主动插手过师柏辛和沈慕仪的事,但他并未无动于衷, 这段时间因为文定安的到来,师、沈二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莫大的变化,所有过去看来可以循序渐进的发展都突然改变了轨道,变得不可收拾,从师柏辛受伤到如今沈慕仪要遴选皇夫。
斟酌再三后,岳明道:“相爷,陛下已经下旨,要遴选皇夫。”
床上昏睡的人并没有听见岳明的声音,先前那些看似就要醒来的举动也在这一句话之后归于寂静,先前的一切像是未曾发生过。
岳明继续道:“两日前陛下来看过相爷,跟文公谈过一次,今日就有了这样的旨意。相爷相信这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吗?”
话音落下,师柏辛还是没有反应,岳明仿佛明白了家主的意思,再没做声。
稍后文定安过来看望师柏辛,岳明没有禀告方才之事,只见文定安老眉皱紧,最后心事重重地离开。
送走文定安,岳明回到床边却意外发现师柏辛已睁开了双眼,他惊喜道:“相爷醒了?”
师柏辛定睛看着已经消瘦的贴身侍卫,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方才文公来看相爷……”
“本相问的是这个吗?”
师柏辛的质问让岳明当即屏息,主仆二人就此对峙。
“扶本相起来。”师柏辛说着已作势要起身。
岳明唯恐动了师柏辛身上的伤,动作很是小心,扶师柏辛坐好后才道:“属下是听说的,陛下已下了圣旨,要遴选皇夫。相爷要见陛下吗?”
师柏辛并未立即作答,稍后才问道:“将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岳明将师柏辛昏迷后的事一一告诉了师柏辛,见家主神色越来越沉重,他唯恐这其中另有阴谋,我拿到:“相爷觉得何处不妥?”
“去请祖母。”
岳明随后请来文定安,只是这回祖孙相见比过去更要彼此沉默。
文定安在床边坐了多时都未曾开口问过师柏辛一句,反倒是一直在等的师柏辛终于道:“让祖母为孙儿如此操心,是孙儿不孝。”
他脸上的伤已有些消退,身上也不比前几日疼,此时深邃的眸中不见丝毫波澜,让人一时间难以探清楚他说这话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文定安见师柏辛醒来便彻底放了心,当下也不想再追究到底是师柏辛一意孤行还是自己下手太狠,想起沈慕仪放出的皇榜公告,她多少算是安了心,道:“我只盼你以后能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切莫任意妄为,坏了咱们绥阳侯府跟相府的声誉。”
师柏辛脸色未变,终将视线落在文定安身上,道:“孙儿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还请祖母与孙儿告知。”
师柏辛过去因为敬畏之心,甚少直视文定安,如今二人目光相接,他没有丝毫闪避,甚至透着一股异常浓烈的执着,不禁让文定安心头一震,她却也不会回避。
文定安正色道:“你因伤昏迷,陛下却在此时醒了。她来府中看过你,我与她说了些心里话,请她顾念这些年来你们之间的情谊,别再处处依赖你,事事抓着你。你有你需要去完成的事,她亦有要她自己走的路。”
她无意欺骗师柏辛,但也不想再将一切说得那样透,毕竟那是让她觉得丢人的事。
“没有其他了吗?”
在自己面前想来谦逊的孙儿居然用这样冷漠的态度质问自己,文定安起身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孙儿只想知道全部的事,陛下都已下了诏,孙儿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仍说得无波无澜,仿佛那个要遴选皇夫的沈慕仪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文定安却被他这忽然转变的说辞怔住了,道:“你想通了?”
“尚未想得通透,但事已至此,孙儿再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未免太过愚钝。”
文定安却不会将自己对文定昕“晓之以理”之事告诉师柏辛,她惟愿他当真看清了事实,绝了心中的非分之想才好。
她坐回床边,放缓神色,虽仍看来威厉,总比过去慈祥,道:“我与陛下谈及真心,她也是明白一直以来对你的依赖与信任造成了诸多困扰,未免再拖累你,她必有自己的决断,只是这遴选皇夫的事,我确实未曾想到。但她既做了这个决定,便是说明了自己的立场,你且放宽心,别再纠缠。你们一帝一相,早该都清楚自己的位置才是。”
见师柏辛未作答,文定安又道:“我将你父母从绥阳唤来上京,咱们一家多时没在一处,这回就当是接他们来团聚。我知道,你从来都有分寸。”
他自幼就被教导得谨言慎行,藏心于行,即便父母在堂也是礼数在先,长幼有序,并不奢望所谓的天伦之乐,自然是最有分寸的。
可也正是这分寸二字,让他将诸事安排妥当唯独拖延了和沈慕仪的感情,唯恐自己做得一丝差错就毁了两人的关系,时至今日,又要被这分寸断了心中那一份牵挂相思。
他如何不恨这两个字。
但是话到嘴边,师柏辛只道:“孙儿需再想想,但请祖母放心,孙儿有分寸。”
文定安并不十分信任师柏辛所言,却无从找出差错,唯有就此作罢。
祖孙二人在之后无甚交谈,文定安自行离去,岳明在师柏辛授意后,将他醒来的消息送进宫中。
其时沈慕仪正在批阅奏折,见翠浓兴冲冲地进来,她摇头道:“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
“陛下,相府派人来送信,说师相醒了。”
师柏辛连日昏迷,按照大夫所言本该危险,沈慕仪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此时传来喜讯,顿时高兴得她连奏折都没心思看,这就要去相府探望。
翠浓这就要去备车,却听沈慕仪道:“不用了。”
翠浓不解道:“陛下又不去了?”
沈慕仪重新拿起手边的奏折,道:“让汤圆儿带着东西去趟相府,就说是朕赐给师相补身子的,让他好生修养,朝中诸事离不得他这个丞相。”
原本,沈慕仪突然遴选皇夫这事就让翠浓不解,一想到沈慕仪对师柏辛那些不自知的欢喜,她总是为如今的发展而叹息遗憾。她虽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沈慕仪已经重新看起奏折,只得应声退下,找汤圆儿去办沈慕仪交代的事。
如此过去三日,沈慕仪遴选皇夫的事进展顺利,上京名门子弟的名单陆续被送至宫中进行筛选,而绥阳候及夫人也日夜兼程赶到上京。
沈慕仪闻讯,请示过文定昕后特意在宫中设宴款待绥阳候一家,但师柏辛称病未出席。
虽是家宴,可因着今日这些变故,吃得沈慕仪味同嚼蜡。
翠浓亦看得出,沈慕仪近来愁绪深重,虽同意了遴选皇夫,却对这件事并不上心。
帮沈慕仪梳洗更衣时,翠浓试探道:“陛下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沈慕仪看着镜中的自己和翠浓,反问道:“考虑什么?”
“遴选皇夫的事……”
“朕是天子,朕的话一言九鼎,既告知了天下,如今也开始筛选各家公子,还要考虑的便是谁最合适。”
听着沈慕仪波澜不惊的话语,看着镜子里这张多时未曾展露过笑容的脸,翠浓鼻头一酸,垂眼时竟落了泪。
沈慕仪拉着翠浓坐下,道:“让你陪着朕长大,再看着朕纳皇夫,还委屈了你?怎么哭了呢?”
翠浓赶忙抹了眼泪,道:“奴婢是有天大的福气能侍奉陛下,就是奴婢心里总像是憋着什么,本该是喜事,可……”
沈慕仪冲翠浓摇头道:“朕不让旁人为难,你也别让朕为难,余下的话就烂在肚子里吧。”
翠浓忍住又涌出的泪,冲沈慕仪点头。
“翠浓。”